阮当归穿着简单方便的衣裳,把头发高高束起,大臣之子皆在,狩猎人多才热闹,少年们都热血,渴望能在狩猎场上一较高低。
冼氏是异域之人,穿着饮食大都与中原不同,他看到吴世年正直勾勾瞧着皇上身边的一个异域少年看,便走到吴世年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他:“你看什么呢?”
吴世年一脸抓狂:“就是那个家伙,截了我的胡。”
对于吴世年和张荣荣的事情略有耳闻,他知晓他给出的主意又失败了,阮当归一把勾住吴世年的脖子,劝慰道:“时矣,命矣。”
吴世年才不管什么时矣命矣,他只记得那个少年收走了张荣荣的手帕,那本应该是赠予他的!
冼荇正老老实实跟在他大哥身后,听着皇上的言语,却感觉一股视线如锋芒在背,他偷偷瞥着目光看,看到那日的胖少侠和一个面容俊郎的少年。
他面色一喜,那日自闹市分别,他不得而知那位少侠的名字,没成想在这里遇见。
这是他首次来京城,京城不同于边塞,这里处处繁华精致,他有很多好奇,不过阿姐说得没错,这京城的男儿都长得好看,就拿对面的这两个皇子而言,芝兰玉树的,就是不知手底下有无真功夫。
冼氏尚武,冼荇是冼氏最小的皇子,他今年才十四岁。
冼氏一族因为游牧民族,骑马射箭都是顶好的,族里常常比赛,输了的一方就要割去一寸头发,以发为首,败北之意。
冼荇不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抿起嘴唇,他上个月刚被割掉一寸。
第29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2)
狩猎自是皇上骑马射下第一箭,侍从们把猎物驱赶到一起,林暮舟被簇拥着,忽然想起,当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他曾去过大江南北,在真正的大草原上策马驰骋,回头对故人笑得意气风发。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那人说:“大哥,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他那时怎么回答,他调侃:“只怕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那人笑得灿烂,安子然洗来野果子,见他们哄笑一团,便问:“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三妹,没什么。”那人连忙摆手说道。
“好啊,姓阮的,你不告诉我。”安子然双手叉起了腰。
那人赶忙起身,绕在他身后,安子然不依不饶,这两人像孩子一般胡闹起来。
笑渐不闻声渐悄,都过去了。
阮当归长得很像他父亲,他的二弟,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同他一般爽朗而灿烂,性子也一模一样,他的二弟去世已十七年,阮当归是遗腹子,他的三妹已去世九年,当年荒郊野岭曾拜山神,结成异性兄妹,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人了。
林暮舟射出去的那支箭,射中一头麋鹿,群臣欢呼。
他回头看到那群孩子们,正是青春,这便够了。
阮当归可是急不可耐就凑到林清惜面前去了,宝儿也亲昵地用头蹭了蹭林清惜的小腿,林清惜垂下眼睑,看宝儿和它主人一个不要脸的模样。
吴世年跟过来,他长得胖,难为胯下马了,不过吴世年告诉阮当归,他最近在减肥,他要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张荣荣面前,靠不了才华,他就靠外貌,也不知何人给了他这份自信。
“林佩,要不要比一比,看这次谁的猎物打得多,你若赢了,我请你去百香楼。”阮当归嬉皮笑脸,忽然反应过来,“咦,林琅呢?”
“他同李玟佑一起走了。”林清惜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最近都不同我玩了。”阮当归抱怨一句。
林清惜懒得理会阮当归,也不曾应允他的打赌,正准备离去,冼荇却策马过来,一张嘴便喊道:“少侠。”
阮当归笑了,他歪着头,如玉的面容打趣:“你喊谁少侠呢?”
冼荇看了眼吴世年,吴世年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谁认得你。”
“那个,少侠你忘了吗?我们前不久才见了面,那日有位恶人调戏姑娘,我不敌手,是你出现把恶人打跑的。”冼荇真当吴世年不记得,傻傻给人解释。
宝儿自发走到林清惜身侧,阮当归和林清惜并排,阮当归憋着笑。
吴世年见冼荇一脸天真,忽生一计。
“听说你们刀骊善骑马射箭,有没有胆子跟我一比?”吴世年觉得上次在张荣荣面前,自己一败涂地,他现在要找回自己的尊严,别瞧吴世年胖,小胖子的箭术的确不容小觑,他爹可是吴盛啊,别的可许懒惰,偏偏在射箭这一方面,对吴世年极为严格。
吴盛曾对吴世年道:“我吴家儿郎,生来就是要上战场杀敌,战场上,拼刀更拼箭,箭术练得好,隔着十万八千里,一箭射进敌人的心窝,一招制敌。”
吴世年在心里诽谤,还十万八千里呢,谁能射中,但他不敢说,他只得练。
“这……”冼荇闻此却犹豫了,原因无他,他的箭术很差,非常差,他射出去的箭总是偏离轨迹,为此他没少挨父皇的骂,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他知晓父皇并不喜欢他。
“怕什么,同他比。”阮当归为冼荇打气,转头又给林清惜道,“林佩,我们也比比。”
吴世年扬起他的双下巴,驱着马蔑视地对冼荇说了一句:“走。”
冼荇想了想,还是策马跟了上去。
“我们也走,打猎去喽。”阮当归似乎心情很好,托着长长的声音,又倏忽吹了一声口哨,马蹄飞踏,恣意年少,林清惜不由得握紧他的缰绳,跟在阮当归身后。
两人入了林子,一群飞鸟惊起。
第30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3)
时运恰好,刚进了林子,阮当归就看到一只狍子,在矮小的灌木丛里机警地来回穿梭,他摸来马侧筒里一支箭,搭在弓上,还没等射出去,一支箭已经将猎物射中。
耳畔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箭更快。”
阮当归扭头看,那人面色张扬跋扈,头发辫成小辫子,都及了腰处,看上去很粗犷,冼氏的大皇子,阮当归隐约有点印象,他是冼荇的大哥,叫冼自城。
阮当归收回了动作,却在一瞬间半转身,将箭朝冼自城射了过去,箭头寒光一闪,冼自城竟面色不改,丝毫不躲闪。
那支箭带着呼啸的风,从冼自城耳边而过,一下子就射中了冼自城身后树下的一只兔子。
“你射中的,自是你的。”阮当归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地回答,说完后转头对林清惜挑眉,“第一只。”
林清惜知晓阮当归在说什么,他把目光从冼自城身上扫了一遍,面无表情,冼自城倒是对林清惜态度尚尊,他微微低头:“太子。”
林清惜回应一声,清声道:“大皇子可要玩得尽兴。”
言罢,缰绳一拉,马头一转,回头对阮当归说:“跟上。”
便先行一步了。
阮当归似感受不到这两人间暗流涌动,他笑吟吟把自己打来的猎物拿起后,策马跟上了林清惜。
第31章 林间流水未闻人(1)
冼自城面色不霁地望着这两人离开的背景,不过小儿,怕连刀枪都没摸过,如何让他俯首称臣,身后的随从也赶来了,他问道:“冼荇呢?”
“回大皇子。”随从赶忙回答,“小皇子方才随吴家公子一同打猎去了。”
“打猎?就他的箭法?”冼自城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又在脑中思索一番吴家世人是何人也,嘲讽道,“他倒会攀关系,同他那个卑贱的婢女阿娘一个模样,莫丢我冼氏的脸了。”
随从听闻冼自城的话后,将头愈发低下,因冼荇的母亲出身卑微,皇子们不喜小皇子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阮当归的心情并未因冼自城的争锋相对而低沉,他玩得乐乎,林清惜的箭法精准,不像阮当归般,偶尔会把箭射空,他一出手,弓半满,箭锋利,直直将猎物射倒,并无虚发。
林清惜再把箭射出去,看着猎物倒地后,他回头,难得对阮当归露出些许笑意与张扬,眼中几分少年:“比你,多一只。”
阮当归不服气,他搭起弓箭,鼻子泛起痒意,他开口,声音清朗:“哎呀哎呀,输赢皆未定,林佩你怎么这么沉不住心啊?”
林清惜微挑了右眉,将弓箭握在手中,林间清风频顾,空气清新,似乎还有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扑面而来,微风有情,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发梢。
阮当归俯身摸了摸宝儿的鬃毛,四周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没有旁人在场,林清惜看了眼身旁的阮当归,只觉一身轻松,权当今日陪阮当归游戏人间了。
林清惜看似不理凡尘,一副神仙模样,其实心中胜负欲很重,所以他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四书五经,这场比试他自不会输。
日头愈盛,两个人往林子深处去,猎物都四散而逃。
日光被茂盛的枝叶分割成光斑,落在地上星星点点,阮当归很快就累了,也喊不动了,趴在宝儿身上,一副没骨头的模样,宝儿甩了甩头,差点把他甩下马去。
四周已经不见人影,他们入了林子深处,树木中隐着鸟鸣,阮当归忽听见水涧之声,一下子直了身子,他兴奋道:“前面好似有条小溪。”
林清惜嗯了一声,阮当归好奇,林佩看上去一点都不累。
“去溪边歇息会,让我洗把脸。”阮当归驱着宝儿往声源处走。
林清惜见他已将比赛抛之脑后,也不曾作声,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果不其然,不久他们便看到一条蜿蜒小溪,鹅卵石静静铺在清澈的水底,水流潺潺,平静而沉默地流向远方。
阮当归越下马,赶忙凑到溪边,掬了一捧水往面上洗,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拂去闷热。
宝儿和林清惜的马儿就在一旁歇息。
阮当归伸出手扯了扯衣领,毫不在意地坐在了地上,青草刚冒出点头,舒服得像条毯子。
“唔,你也洗一下。”阮当归道。
林清惜下了马,走到溪边,才刚弯下身子,只听阮当归喊一声:“林佩。”
他一抬头,清凉的水直接泼到他面上。
那溪水从林清惜的眉间流到精致的下巴,打湿了他的眼睫,林清惜睁开眼,溪水流进了他的眼里,阮当归还保持着泼水的姿态,两只爪子湿漉漉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他和林清惜就这样静静对视着。
“抱歉。”阮当归把手在衣上擦了擦,赶忙正襟危坐起来。
林清惜什么话也没说,阮当归低着头,忽然看到一旁的石头缝里开出一朵蓝色小花。
他偷偷伸出手,正准备摘来,却听到林清惜冷清的声音,唤他名字:“阮玖。”
“啊?”阮当归应声并抬头,什么都没看清,一捧水迎面浇来。
他尚张大着嘴巴,接了半口水,林清惜坐在溪边,面无表情,见阮当归又望过来,从溪中又掬了一捧水,朝他泼了过去。
“呸呸呸。”阮当归反应过来了,赶忙吐出口中的水,他不甘示弱,从溪里用手舀着水,对林清惜进行反击。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一会上身的衣物湿了一半。
“不玩了不玩了。”阮当归笑着说道,顺势躺在地上。
林清惜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一滴一滴,他甩了甩手指的水珠,也躺在青草地上。
第32章 林间流水未闻人(2)
两个人并排躺着,阮当归随意而行,林清惜可是第一次这般不顾仪态,但他做起这动作也行云流水,阮当归曲着一条腿,双手作枕,忽尔从嗓子里哼起一首曲子来,曲子温柔似水,他的歌哼得断断续续,偶尔还得想一想,再接着哼。
林清惜将右手覆在眼上,以遮挡绚目的日光,他闭目听着阮当归的曲子,心情分外平静。
一曲终了,阮当归沉默片刻,问道:“好听吧?”
“好听。”林清惜放下了手,看着湛蓝天色。
“嘿嘿。”阮当归笑道,“这是我娘亲给我哼的曲子,那时年岁小,只记得模糊音律。”
阮当归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娘亲常将他抱在怀里,亲他的脸,娘亲的样貌他已经不甚记得,但他记得娘亲的身上总是很香,娘亲会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哼着这首小曲,温柔的声音哄他入眠。
“林佩,你呢?”阮当归起了兴致,侧起了身子,看向林清惜。
林清惜淡然地看了阮当归一眼,对上他兴致勃勃的琥珀眼眸,轻轻垂下眼睑:“母后掌管后宫,平日里又常与佛前青灯相伴,我自两岁起,便由乳娘照料,后来大些,离了乳娘,便不需他人照料。”
他许久未想起他的乳娘了,他对乳娘的记忆,大抵类似于阮当归对于他娘亲的记忆吧,他幼时愚笨,和旁的孩童不一样,不喜开口说话,又不会走路,还记得自己学走路那会,乳娘在不远处,张开怀抱等着他,他蹒跚地走过去,颈上的长命锁起起落落,他险些跌倒,乳娘一把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喊道:“小皇子呦。”
他喊什么,他那时笑着,口齿不清地喊乳娘:“娘……娘亲。”
四下无人,乳娘一愣,眼眶红了,颤颤巍巍地应了声:“哎。”
这是他和乳娘的秘密,乳娘一直照料他到五岁,直到有一天,他从书房回来,看到了乳娘满身是血的尸体。
他手里还握着一朵茶花,想着插在乳娘的鬓发上,定是好看,母后穿着一身红衣,那样的红,仿佛是用乳娘的鲜血染红的,他的母后对他说:“佩儿,过来。”
他像失了魂般,朝母后走了过去,脚下踉跄,摔倒在地,看到了乳娘那双不曾瞑目的眼睛,那双眼,曾笑意盈盈地看过他。
母后温柔地将他扶起,他呢喃道:“娘……亲。”
“娘亲在这呢。”母后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而后对他道,“走吧,佩儿,你该住东宫了。”
那日林清惜被封了太子,入住了东宫,被母后牵着手带离之时,他费力地扭头回望,他的乳娘留在那座宫殿,殷红的血迹上,一朵枯萎的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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