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荇着急地也想说出自己阿姐的好,一回忆却是阿姐扭着自己耳朵呵斥自己的模样,他憋得脸都红了几分:“我阿姐会……会……会骂人。”
“她骂起人时,很好看。”冼荇又加了句。
阮当归哈哈大笑:“骂人啊,那一定很泼辣。”
“你阿姐漂亮吗?”阮当归追问。
“阿姐可漂亮了,阿姐是刀骊第一美人。”冼荇很骄傲地回答。
阮当归的眼眸转了转,他凑冼荇更近,指着林清惜的背影悄悄地问:“有他漂亮吗?”
“啊?”冼荇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林清惜身姿硕长,穿着一袭白裳,宛若画中仙,当真称得上漂亮二字。
“若是比林佩还漂亮几分,那你回去后可得让你阿姐等等我。”阮当归嬉皮笑脸。
“等你作甚?”冼荇不解。
阮当归觉得冼荇实在是太天真了,他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冼荇的脸,冼荇比阮当归还小一岁半,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婴儿肥尚未褪去,阮当归捏完之后道:“若我日后去了刀骊,你可要和你阿姐一起迎我。”
“还有我。”一旁忽然插了个声音,原来是吴世年。
冼荇重重点头,眼神里带着些许期待:“日后你们若是来了刀骊,我一定和阿姐遥遥相迎。”
阮当归挺喜欢冼荇的,好不容易多了个玩伴,他后面和吴世年带着冼荇玩遍了京城的大小巷陌,直到后面冼荇要回去了,几个人也意犹未尽,难舍难分。
冼荇承诺自己明年还来,他为自己在京城能交到朋友而感到开心,只是待冼荇走了之后,阮当归无聊了。
日温渐升,春意阑珊,换了薄衫。
李太傅又罚着阮当归从城南门跑城北门,阮当归已经习惯了,来回跑都不带喘气,跑完惩罚之后,顺带又跑去东宫了,阮当归近来有事没事就往东宫跑,按他的话来说,他近来喜欢上东宫的点心,实在贪嘴。
林清惜本不重口腹之欲,但因阮当归常来往,他宫里的点心果脯就再也没断过。
林清惜没在宫内,阮当归问了东宫的姐姐,才知晓林清惜刚从武场回来不久,此刻正在偏殿的汤池里沐浴,阮当归来东宫频繁,宫女们都识得他,他嘴甜,又爱说话,她家太子喜静,东宫里大多时候冷清,阮当归来了后,总带来欢声笑语,他常常出宫回来后给林清惜送小玩意,就顺带给她们买些胭脂水粉。
阮当归很讨喜,特别讨女孩子家欢喜。
阮当归刚跑完步不久,身上也觉得黏糊,他想了想,便跑去偏殿里。
林清惜沐浴不喜人近身伺候,他刚从武场射箭回来,天气愈热,回来后沐浴清心,拂去一身燥热。
林清惜的身子浸在温热的池水中,水雾氤氲得周遭有些模糊,他背靠在同样温热的池壁上,长发半干不湿,有几缕粘在他的后背上,他微微仰起头,闭目养神。
忽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林清惜缓缓睁开双眼,声音不同往昔清冷,似浸在水中,端得几分温润与低沉:“我不是说不需要近身伺候吗?”
他以为是殿内的宫女,脚步声更近,他也察觉出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是阮当归的脚步声。
林清惜刚要回头看,阮当归顺势已经坐在池边,宽衣解带,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在身,一条腿曲着,手担在膝盖处,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阮当归的身子并不单薄,他比林清惜还要白上几分,腰间线条流畅,手臂的肌肉隐约。
见林清惜看来,阮当归流氓似得吹了一声口哨。
林清惜呆滞了两秒,阮当归下水和他挨在一起。
“谁许你进来的?”林清惜沉默片刻道。
“门口又没人。”阮当归在水中伸展自己的手脚,跑步时的酸痛感已经渐渐消失在温水的轻抚之下,“我刚跑完步回来,李胡子太可恶了。”
林清惜看向阮当归,憋出一句话:“……离我远些。”
“哈?”阮当归看他。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句话,阮当归典型不听话,朝林清惜更靠近一步:“远些?林佩你是不是嫌弃我,我偏不。”
林清惜只觉面上的镇定已经碎裂了,他从未和旁人共同沐浴过,更何况他有洁癖,阮当归和浴池里温热的雾一起扑过来,他踉跄着往后退去,却忘了身后是池壁,退无可退,险些滑倒在浴池里。
阮当归的头发沾了水,浸在水中,他当然没敢真扑过去,不过见林清惜一身狼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清惜不愿再和阮当归待在一起,他蹙着眉,从浴池中起身,身下的衣裤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身姿硕长,从一旁的台阶走上去,顺手拿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披在身上。
“哎,林佩,你不洗了?”阮当归回头喊他。
林清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人。”阮当归嘴中抱怨,用手把水往自己身上浇,“我还想让他帮我搓搓背呢。”
得亏林清惜没有听到这句话,搓背,且不说林清惜愿不愿意,倘若林清惜若真给他搓,非得给阮当归搓层皮下来。
第39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阮当归给冼荇写了信,鸿雁传书,也不知何时能传到边塞去,信中多是琐碎之语,阮当归想到哪就写到哪,比如林清惜又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李玟佑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幅画,整整把自个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不出来,最后还是林清言去看,才发现李玟佑因太专注,已饿晕在里头,至于冼荇的吴少侠世年,最近致力于减肥这件事,就连百香楼都很少去了,还常常死不要脸地在大街上跟张荣荣偶遇,前儿个他还看见吴世年跟在张荣荣身后,拿着个珠钗逗人家笑,不知晓的,以为恶霸在欺负民女。
信寄出去之后,阮当归乐呵呵地跑去未央池,想捉几条红鲤,结果兴致冲冲来到了池边,却一眼看到了古三。
古三看到阮当归,想他家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古三手里拿着一节竹竿,一边在手上点啊点,一边看着阮当归:“小公子,回去吧,这未央池里的红鲤,从今儿起,都由我看守,若是少了一条,可是会被我家殿下怪罪的。”
林清惜不久前给未央池又放了几条红鲤,让古三守着,别被猫儿偷了腥。
阮当归未曾想林佩把事情做得如此决绝,他睁大眼睛,猫儿一般的琥珀瞳里都是难以置信,半晌,阮当归苦下个脸,肩都矮了几分:“好吧。”
转过身,离开,然后走到古三看不到的地方后,一溜烟钻进草丛里,在草丛里钻了半天,终于绕到了未央池的后面,彼时荷叶田田,碧波荡漾,阮当归激动地搓着手,看到一条肥鱼游了过来,正准备捞呢,从天而降的一声:“小公子。”
阮当归抬头,古三抱着剑站在他身边。
阮当归尴尬地笑了。
于是从这天起,阮当归在这偌大皇宫里仅存的一点儿乐趣,也终于被剥夺了。
气得阮当归好几天不想理会林清惜,可憋了几天之后,又忍不住拿着从宫外捎来的糖葫芦去看他。
林清惜乐得阮当归不来烦着自己,可没过几天,阮当归又缠了过来,他坐在书房的窗边正看着书,便听到从门口传来的拖得声调长长的阮当归的声音。
“林佩,林佩。”
林清惜放下书,重重叹了一口气。
冼荇的书信过了近一个月才从边塞传了过来,信中可见少年稚嫩天真,把大家都问候了一遍,还给阮当归捎了些刀骊特有的马蹄糕和马奶酒,又特意给吴世年写了一封信,让阮当归转交,信中是他的箭术愈发精湛,竟得到父皇的赞许,他对吴世年很感激之类的。
吴世年看完之后,把信塞进衣袖里,哼笑道:“这个呆瓜。”
知了隐在枇杷树上没完没了地叫,把夏日都叫长了几分,冰盆放在阮当归身旁,幽幽的凉气贴着肌肤,阮当归的掌心还有今日被李太傅用戒尺打下的痕迹,珠花姐姐做的冰镇酸梅汤,阮当归喝了好几碗,就被止住了,说再喝夜里该不舒服了。
珠花坐在窗前,正低头绣着香囊,一针一线灵活于指尖,几缕发丝垂下来。
阮当归躺在一旁看,心中莫名心安,此情此景似与记忆中的情景重叠起来。
珠花又一茬没一茬地同阮当归说话,大多是琐碎之事,说着说着便听不到声音,一转头,阮当归已呼吸浅浅。
珠花微微笑,轻声走上前去,给他盖了薄被。
时间悠悠地走着,从初夏走到了盛夏,今年的气候分外炎热,就连雨水都许久未下,每年这时候,如果再不下雨,灾情也会接踵而来。
听闻朝廷里,折子像雪花一样往上呈,已经开始有地方发生旱灾了。
朝廷开仓放粮,但如果再不下雨,恐所作所为不过杯水车薪。
每个人都盼望着下雨,阮当归坐在栏杆上,看着院子里被晒得焉儿的花草树木,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过了半月,雨亦久久不落,皇上决定设祭坛,于兰台祈雨。
兰台已经多年未被启用了,这次设为祭坛的原因,也是登高以求临仙,大宗伯卜卦算出来的结果,文武百官都来祭祀,林清惜和林清言同皇上一起祭拜上苍,就连皇后和贵妃也来参加这场祭祀。
正午时分,阮当归看到着正装的林清惜,林清惜连发鬓都一丝不苟,俊郎的眉目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相较之下,林清言便温润许多。
皇后站于皇上身侧,华装凤冠,雍容华贵,贵妃次之而立。
祭司开始叨念神秘的经文,夸张的神情配上手舞足蹈的动作,手中的摇铃不断作响,却也没有在这沉闷的夏日搅得一丝清凉。
阮当归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经文被颂完,天子开始敬神明,若天上真有神仙,望怜众生百态。
皇上拜了神明,众人又敬了酒,文武百官在兰台下齐齐跪拜,黑压压的一片,酒水从琉璃杯中被洒落在地,阮当归抬头,却看见林清惜拿着一枝繁华的桃枝,上前几步,在手中轻轻挥舞着,行祭祀礼,本来这种事情是由皇帝亲手来做的,今年却由太子来行。
桃花枝上洒过水,此时随着林清惜的动作,与宽大衣袂,水滴滴落,林清惜发带飘飘,真似仙君下凡,恍惚间,阮当归觉得面上些许清凉,闷热的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桃花芬芳,吹散他心头烦躁。
云破月来花弄影,石破天惊逗秋雨。
林清惜挥舞着桃枝,一回头,看进阮当归那双琥珀眼眸,阮当归忽眨巴下眼睛,眼眸清澈,是一弯星河,他朝林清惜笑了,林清惜微微愣了片刻,才接着下面的动作。
日光把人影投在地上,人影在地上转了又转,祈雨结束之后,依旧未下雨。
李太傅在课堂之上,读到民生问题,放下书卷,叹息声一声接过一声。
林清惜又得忙碌了,就连太傅的课,也缺了好几节,因为前不久朝廷拨款救灾,皇帝有意无意将这一任务落到林清惜头上,户部尚书张剑同林清惜,一同去了发生旱灾的地方。
阮当归已经快半月未见到林清惜了。
某一日,在林清言那儿消磨半天时光,把糕点吃得饱腹,气得羽衣腮帮子鼓鼓,阮当归又和羽衣斗了会嘴,才尽兴而归。
沿着长长的道路而行,两面宫墙高耸,天色忽然阴沉起来,风从对面一股脑地吹来,吹得阮当归的衣袖猎猎作响,阮当归不由得眯起眼来,还没待缓过神来,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过来。
雨势湍急,泻了人间满地,宛若天上破了一个洞。
几个月来的雨,上苍憋足了劲,雨水噼里啪啦,人不一会儿便成了落汤鸡,阮当归右手堪堪遮住面,疾步往前跑,雨势混淆着视线与声音,跑了一小段路,阮当归直直和对面人撞了满怀。
那人也不提防,被阮当归压在身下。
阮当归定目一看,笑了,这不就是许久未见的林佩嘛。
林清惜才刚回来,在他父皇那复了命,赈灾的事情圆满完成,他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弄得狼狈,不过更多是欣喜,终于下雨了。
“呦,林佩,回来啦。”阮当归笑得一脸灿烂,他和林清惜已经全身湿透。
阮当归压在林清惜身上,雨水顺着阮玖的鼻尖,又滴在他唇边,林清惜实在头痛:“起开!”
“哦哦哦。”阮当归一时见林清惜欢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地上爬起,林清惜要起,阮当归朝他伸出手,骨秀分明的手,被雨水打湿的手,指尖还在往下滴水的手,林清惜犹豫片刻,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阮当归把林清惜从地上拉起来,雨水宛若珠帘,阮当归朝林清惜喊道:“走吧。”
林清惜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去哪,阮当归已经牵起他的手,在雨中跑了起来,长长的空空荡荡的道路,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宛若玉珠落地不止,林清惜被迫随着阮当归跑了起来,他这样放肆地在宫中奔跑,风和雨都落在他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由而无羁的味道。
珠花正准备拿着伞去四皇子那接阮当归回来,却被忽然闯进殿的湿漉漉的两个人吓到了。
阮当归一看到珠花,便松开林清惜的手,而后措不及防打了好几个喷嚏。
珠花看到阮当归带回来的那个人,惊诧到不知该说什么,赶忙行礼:“太子殿下。”
雨水汇聚在林清惜脚下,林清惜知晓珠花,他正想应声,结果也忽然打出一个喷嚏来。
于是最后的最后,在这儿简单沐浴一番后,林清惜穿上了珠花给阮当归新做的衣裳,所幸两人身量差不多,衣裳穿他身上亦是合身,珠花给两人熬了姜汤,两个人都捧着热腾腾地姜汤,一口一口地喝掉。
阮当归喝完姜汤之后,嘴唇被烫得殷红,他揉了揉鼻子,从琉璃盘里捏过一块红豆糕来吃。
雨还在下,且声势浩大,林清惜喝完姜汤之后,额间沁出些许细汗,天色阴沉,从窗边瞧到枇杷树下的秋千,被狂风吹得不断摇晃。
“终于下雨了。”阮当归语气轻松,说罢便顺势躺在榻上,怀中抱起一个老虎枕头。
第40章 他年我若为青帝
林清惜的头发都披在身后,平日里的少年锐利似乎都被这场雨抚平,他的发丝如墨,穿着阮当归的衣裳,熏着阮当归的香,坐在阮当归的床榻上,与他共赏这场雷雨。
阮当归以前顶讨厌下雨,一场大雨总能把腹中空空的人逼到狼狈地步,可如今在这锦衣华食中,竟也染上喜雨的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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