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瘦了,眼下的青黑分外明显,眼睛里还有些红血丝。
像个得到新玩具一样,连城拿着镰刀摆弄个不停,割了满满一筐槐花,直到装不下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这些够了吗?”
温晏青一直在笑,“够了,够很多人吃了。”
刘诗如找过来,“连哥,吃饭啦!”
连城看了看她手里的轻食餐,突然问道:“我可以尝尝槐花的其他吃法吗?”
这句话是对温晏青说的。他低着头,为即将到来的分别不舍,却又在听到这句话,骤然开心,急忙应了下来:“当然可以了!”
刘诗如也留了下来。
满满一筐槐花看着很多,提到手里却很轻,连城按照温晏青的要求把花提到院子里。
进了院子,右侧有一口井,旁边就是猪圈,里面还养着几头小猪。
温晏青接了一木盆的水,把槐花倒进去,坐在矮凳子上挑拣里面的树枝和叶子。
刘诗如蹲下来帮他。
连城站在猪圈门口,俯身看着里面睡成一团晒太阳的粉色小猪,满是稀奇。
“你还会养猪?”这人怎么什么都会。
温晏青笑成了一朵花,“这是我七爷爷养的,他串门了,估计一会才回来。”
“那你会养猪吗?”连城捡起一根树枝,伸长胳膊去逗小猪。
“会啊,我小时候家里养了很多猪,每天四点多就要起床拔猪草,煮猪食……”温晏青说的兴起,却在撞见连城赞赏的眼神时,猛地一惊。
他讪讪道:“现在我不用做这些了。”
温晏青低着头不再说话,他把洗过的槐花攥去了挤水,连城也蹲下来帮他。
“生活总是越来越好的,不是吗?”连城鼓励他。
误会好像越来越深了,温晏青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他本来每年都是要回老家的,七爷爷年岁越来越高,每年要体检两次。
这次回来正赶上槐花全开了,温晏青一时嘴馋,就想着弄点槐花吃。
虽然他原本就有多弄点然后找理由送剧组去,可谁会想到连城会走到这里呢。
还帮他摘了槐花,洗了槐花。
感觉自己脸上可能写了“贫穷”两个大字,真暴发户本人,温晏青在被误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干脆不说话,端着槐花去了厨房。
连城只觉得他经过时,吹动的气流中都带着让人舒心的清香。
温晏青在狭窄的厨房忙活,刘诗如和连城坐在院内的青石板上晒太阳。
陕地四月份的天实在是太好了,低矮的小院遮不住阳光,一抬头就是一望无际的蓝,清透动人。
不过一会,厨房里就传来诱人的香气,刘诗如吞咽了口唾沫,“连哥,怪不得你不想吃减肥餐了。”
她毫无兴趣地扒拉着清淡的椰菜,跟着连城拍戏几个月,她总算瘦了些,露出几分骨相。
“你的粉丝都好厉害啊。”她拄着脸,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觉得平淡又美好。
温晏青端着一盆蒸槐花出来,递给刘诗如,“端回去给剧组也尝尝吧。”
刘诗如接了过来,连忙道谢:“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麻烦你了。”
然而连城却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刘诗如端着盆,“连哥,你不一起回去吗?”
连城不理她,径直朝厨房走去,弯腰进了厨房,才闷闷地答道:“我晚点回去,你先回吧。”
刘诗如吐了吐舌头,端着盆离开了小院,临走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院门。
温晏青使了坏心眼,连城掀开锅盖,里面一小盘炒的金黄的鸡蛋槐花,一脸勘破真相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留了好东西。”
谁让他翻遍厨房就发现两枚鸡蛋呢,温晏青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揉搓衣角,解释道:“这个更好吃。”
他刚才偏的心就这么明显吗?
连城笑得开心,他端着盘子,对温晏青眨眨眼,“你真聪明。”
明目张胆的偏心,对他来说就是偏爱。
两个人头对头,一人拿着一把小勺子,分着吃光了一小盘鸡蛋炒槐花。连城吃的多些,末了还一脸意犹未尽,“确实很好吃。”
说不上来怎么好吃,就是好吃。
他看向温晏青,像是背着家人偷吃零食,露出孩子气得意的笑。
吃过饭,连城有了些困意,温晏青数宝一样,跟他讲小时候吃过的山野美食,还兴起,带他爬木梯子,上了楼顶。
“看见了吗?这就是桑椹,再过几个月就会变成紫红色,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像是想到了那个味道,温晏青咽了咽口水,没忍住揪下来一个青色的果子,塞到嘴里。
然后被酸得皱紧五官。
连城又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你也尝尝?”
连城连忙摇头,“我可以再过几个月再来尝。”
温晏青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小鹿,“好啊,到时候山里还有别的野果子。”
连城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他竟有些困了。
“你现在回去休息会吧,下午还有拍摄吗?”温晏青有些不舍,却又心疼连城犯困。
连城摇摇头,“不想回去,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会儿吗?”
说着,他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把袍子叠一叠,迅速坐下去,躺在那里闭上眼睛试了试。
“好像还缺点什么。”他笑着,伸手拿下温晏青头顶上的帽子,“这个借我用一下。”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生怕温晏青会拒绝一样。
连城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周围的鸡鸣犬吠飘忽远去,鼻尖的清香,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温晏青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梯子下去,再回来时,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小心地盖在连城腹部。
他用帽檐盖住了双眼,高挺的鼻梁撑起一小片空间。距离的太近了,温晏青屏住呼吸,甚至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的眼睑。
“好梦。”温晏青无声道了句睡安。
连城是被一声喊叫吵醒的,他一动,帽子就掉了。
温晏青站在房顶上朝楼下,“嘘!”
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大爷在下面看不清,操着一口正宗的土话喊的震天响:“你说啥?”
温晏青急的跳脚,压低声音道:“别这么大声!”
二人一来一回,连城乐不可支,彻底清醒了。
下了楼,温晏青一脸哀怨,“七爷爷,你喊那么大声揍甚么?”
老爷子也不答他话,指着连城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温晏青又红了脸,躲闪着眼神不敢看连城。
“他在说什么?”连城僵着笑脸地应对,凑过去问小影迷。
温晏青不敢告诉他,连忙岔开话题:“刚刚你的助理来找你,好像剧组要开工了,你要不回去看看?”
连城只好往剧组赶。
快到剧组时,他才想到,又忘了小影迷的名字了。
下次,如果还能再见的话,他绝对要先问这个。
休息了几个小时,连城的精神好了不少。
下午的戏都是一些细枝末节,拍的很快。
到了晚上,张树华拍拍他的肩膀,“拍完最后一场,我们也要换地方了。”
连城有些意外:“去哪?”他以为全部的戏份都要在这里拍摄。
“东三省。”
连城心中了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没办法问小影迷的名字了。
多少有些遗憾。
陕地的最后一场戏。
今晚的月光,比昨夜黯淡了些,空中淡淡云影飘过。
季明晟丢下藤木箱子,换成包袱,背在身后,紧紧跟在麻二身后。
他想要坐火车,就要先翻过这座小山。
今夜十点左右,会有一辆火车,从山那边的轨道上穿过,一路向东,前往上海。
季明晟气喘吁吁,他出发前抽了一杆烟,现在身体虽然累,精神却极为亢奋。
哥哥没有找来,他只需要乘坐火车前往上海,再买去日本的船票,从此以后,就和这段日子再没了干系。
麻二身子轻快,一点也看不出来疲态,他低着头沉默地走在前面。
月影被遮住的时候,他突然说话,嗓音粗噶,惊了季明晟一下。
他问道:“你为啥想去日本?”
同样的话,先后被哥哥和麻二在不同的时间问出来。季明晟爽劲还没过,眼神迷离,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却在看到麻二身上的丑陋的麻子,陡然惊醒。
“我在这里没了亲人。”
身后的小山村里,只剩下伶仃的孩童,他们终究会消失在时间里,悄无声息。
这种认知让季明晟惊慌。
爬到了山顶,季明晟在明亮的月光下看到了蔓延在大地上的铁轨,这是冰冷的血脉线。
是他新生活的起点。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今天只有一更,接下来的剧情比较严肃,我要慢慢雕琢~
第28章 马路大
长龙般的火车要在山坳间停留十分钟,季明晟要在十分钟内爬上火车。
原来抄近路是这个意思,季明晟怒视着麻二,麻二一脸无所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次错过,你就要再等三天。”
季明晟拿他没办法,他不想在这里多留一分钟,回到日本的想法太迫切了。
他笨手笨脚地攀爬上车厢连接处,火车开动了,费尽力气进入车厢时,才发现这里面装的都是货物。
货物好,是货物就没有人会发现他躲在此处。
火车轰隆,月光透过车窗照进来,离山坳越来越远,他看不到麻二了。
嘴角扯出来笑意,像是在安慰自己,“回到日本一切都好了。”
日本没有战火,不会每天都死人。
怀抱着这样的期待,他抱着包袱,缩在货物中间沉睡过去。
拍完这场戏,剧组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哈尔滨,在那里,何海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交接工作不到两天,连城就要投入进紧张的拍摄中去。
剧本重心向季明晟转移,就意味着连城的戏份多了。
哈尔滨这边的工作人员阵容更加豪华,国内顶尖的学者以及哈尔滨当地某博物馆负责人,是这部片的艺术总监。
而耗资几千万建设出来的建筑,已经在哈尔滨郊区建好。
这是一片占地面积很大的建筑,一进入警备区,两个高耸的锅炉就映入眼中。
博物馆负责人仲新,五十来岁,一股子书卷气,在正式开拍之前带领连城等人参观片场。
与其说这是片场布景,不如说这就是对人间地狱的高度还原。
狭窄到只能放入一人的“手术间”,病菌室,黄鼠养殖间……一圈逛下来,所有演员都有些承受不住心理压力。
这和剧本上冰冷而不带感情色彩的描写是不同的。
虽然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还没有布置,可一看到这些房间,他们就能联想到这些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剧组的工作氛围变得严肃。
每个人都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在片场里走动时都格外注意自己的声音。
在开拍前一天,张树华找到了连城,他仔细审视连城,觉得他和海选时相比,精神状态差了很多。
就像是季明晟本人从戏里走了出来。
“傅庆南跟我提过你,”张树华有些迟疑,前几日,傅老狗突然联系他。
“他说你是个天赋极高的好演员。”
这是傅庆南的原话,但他后面也说,连城是体验派演员。
连城拍的出色的每一场戏,都会把自己全然融入到角色之中。这种做法的好处是拍出来的戏会很“真”,但对演员来说,却是一种自我拉扯。
拍摄《大山》时,连城在剧组里待了整整一年,傅庆南是个敏锐的人,他欣赏连城这颗刚诞生的新星,私下里曾经提醒过连城。
别太把虚假当成真实。
这次他也提醒了张树华,《峥嵘》比《大山》更甚。如果连城还是像六年前那样,学不会控制虚假和真实的界限。
《峥嵘》可能是他演艺生涯的最后一部戏。
连城听到傅庆南,有些惊讶,他沉默着,眼神平静:“替我谢谢傅导。”
深叹口气,张树华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干,有什么不对要及时说。”
火车抵达终点站,季明晟下了车,才察觉到不对。
他迷茫地从车上下来,不远处有一队日本军人,手中拿着枪,还有一群人,双手绑起来背在身后,头上带着白色的面罩,蹲在地上。
一个日本兵注意到季明晟,端起枪指向他,用日语问道:“什么人!”
季明晟举起双手,连忙用日语回过去,“我是日本留学生,想回日本……”
不等他话说完,靠近的士兵就把他双手压在身上,把他绑成和其他人同样的姿势。
季明晟察觉到不对劲,一直在解释,那些军人却不搭理他,只有他动作大些的时候,才会用枪托轻轻敲击他的后背。
或许是他们的动作太过轻柔,季明晟安慰自己,也许他们是把自己当成特务了,等见到日本军官,自己只要解释一下,就会被放出去,也许他们还会送自己回日本。
随后,他被推上大卡车,车门紧闭。
卡车被油布遮掩的严实,从火车站出发,一路经过满洲统治时,哈尔滨整洁有序的街道。
这里有着俄国建筑的奇特风情,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有军人,也有身穿水手服的女高中生。
卡车向郊区开去,差不多行驶了二十多公里。
车厢内并不是一直安静的,有人挣扎着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也有人在小声哭泣。
季明晟苍白着一张脸,倒在角落里,只觉得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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