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被章咸眼疾手快地裹进了顺手抄起的衣服里,像是包了一颗三倍大的篮球。
它一通折腾,发出了尖锐叫声。
章咸也一通忙乱,两厢努力之下,终于扒拉出一颗黄乎乎的鸟脑袋。
眼褐色,蜡膜褐色,喙黑色,弯曲且硬。脖子上有一圈羽簇,像个反扣的伊丽莎白圈。
“兀鹫?”站长惊奇道,“还是个未成年。”
成年兀鹫得十五六斤,长一米多,这个未成年也就七八斤,七八十公分的样子。
半大兀鹫努力仰着脖子,去蹭章咸下巴。
章咸眼疾手快,将之举远了些。
就算未成年,也是个猛禽啊,一口下去,能啄破牛皮的那种。
还有他要是没记错,兀鹫是食腐动物吧,是吧是吧?
原住民崇尚天葬,以求得到超度。从宗教的角度说,超度是由空行母去和死者结缘,结缘的方式就是……吃掉死者的身体。
兀鹫,就是空行母的化身。
天葬师会在天葬台上,敲开死者的骨头,分割死者的身体,供给兀鹫食用。
越是吃得干净,死者越能超脱。
这是一种普通人看起来残酷,但原住民十分崇尚的葬礼。
人活着的时候吃动物,死后被动物食用,也是一种生态循环。
但是从生物角度说,兀鹫只是遵循本能,吃肉饱腹而已,它不在乎宗教意义或者人文意义,不管残酷还是慈悲,圣洁还是邪恶,所有定语都是人类强加给它的。
它不代表任何事,只代表它自己,就是一种很纯粹的食腐动物。
章咸也是从纯生物的角度嫌弃它。
——兀鹫身上不可避免地,带着腐肉的味道,还往他鼻子底下蹭,就有那么一点……刺激了。
章咸立刻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直接放了,还是先检查再说?”章咸一边扭头躲避兀鹫的脑袋,一边请示站长。
站长哈哈大笑:“小盐你今天怎么回事,有动物缘啊。你控制住它,我查查,没有大问题就放吧。”
“行。”章咸又抽了条布单,试图把兀鹫控制住。
但是,这东西要是那么好控制,还能算猛禽吗?章咸又不敢用大了力气,伤害这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世界近危物种。
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章咸实在没辙,把兀鹫往怀里一按,手掌沿着它后颈,一溜儿捋了下去。
兀鹫挣扎的动作一顿:“……嘎?”
不要,不要……停,不要停!
——对对对就是这感觉!
系统满意了,舒坦了。
顿时,章咸就觉得怀里不闹腾了。
他马上再接再厉,像撸猫那样——其实更像捋胶皮管子那样,连脑袋带脖子,一下下捋兀鹫。
还无师自通地,手探进衣服里,给兀鹫挠后背。
很快,整只鹫软成一大块面团,在他怀里,蓬着毛,半铺开翅膀,脑袋更是搭在章咸肩膀上,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
站长啧啧称奇:“我从来没见过对人这么亲近的兀鹫。”敢把脆弱的脖子就这么露出来,任凭人撸,这兀鹫也太心大了。
怕不是块小粘糕转世。
兀鹫小爷被RUA得心情好,很配合检查,站长拉拉翅膀捏捏脚爪,它都没反应。
那可是能撕牛皮能碎骨头的爪子啊。
虽然但是,站长还是尽可能地做防护,害怕这位鹫小爷突然变脸。
章咸也一样,手上不闲着,全身肌肉其实都绷着,随时准备把兀鹫丢出去。
就在他俩初步检查兀鹫的时候,姜远和大林从房间里出来了。
姜远怀里抱着一个……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原住民女孩。
她个子小小的,瘦巴巴的,可能有十一二岁,但说不准。
嘴唇裂了深深的口子,两眼无神。
姜远的外套盖住了她上半个身子,露出一只赤足,沾满了脏污。
女孩还在姜远怀里挣扎,但姜远力气大,她的挣扎几乎毫无用处。
大林给女孩倒了一杯水,送到女孩嘴巴边上。
女孩停止挣扎,飞快地喝干,随后……再一次挣扎起来。
她的动作很明显,把自己往姜远反方向推。
但是因为她身体实在虚弱,姜远没什么感觉,还在用磕磕绊绊的本地方言解释,“水和吃的都有,你慢慢吃,我们是好人。”
女孩没有回答,而是用比较流畅的普通话,一直重复地说:“走,危险,快走。”
姜远被她的善良感动,安慰道:“放心,现在这里很安全。”
这个女孩是他在排气窗的栅栏下头发现的。
初步判断她一直藏在高处的排气窗管道里,兀鹫夜里闯进来,弄坏了排气窗,也把她撞了下来。
不知道她在这儿藏了多久。
不知道她有没有目睹猛兽撕扯尸体。
更不知她是不是亲眼见到这些人的死亡。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小女孩,作为这个地方唯一幸存者,一定能给他们提供线索。
就是现在小姑娘的抗拒心太强,别说问线索,暂时双方没法心平气和沟通。
姜远试图和小姑娘讲道理,但小姑娘很执拗地,反反复复地说这句话。
“走,快走……”小姑娘似乎陷入了昏迷。
章咸就见姜远的神情,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外面暴风雪,不好出去,我们整理离出口最近的房间休息,如有危险,立即撤离。”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没想到吧,本兀鹫小爷闪亮登场!
盐哥:……丑拒,你身上有味儿。
第26章 你跑得快
小姑娘的状况不佳,可能是病中谵妄,可能是受惊余韵。但是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是在预警,这里真的存在危险,而他们错过了唯一的救命提示,到时悔之晚矣。
这是姜远的考虑,他很慎重。
章咸一直以来的谨慎态度,也是被他影响。
众人重新收拾出一个房间,当做临时营地。
“让她先睡一觉吧。”大林心疼地说。
站长也赞同。
虽然没有医生执照,但兽医也是医生,简单的检查判断都很在行。站长从随身背包里拿出工具,给小女孩测了血压心率,又简单看了看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确定只有一些擦伤和淤青,这才放了心。
“目前看起来,她的情况主要是脱水加营养不良。其他问题,我暂时没法判断。”站长说话很严谨。
脱水加营养不良,翻译过来就是又渴又饿。
“去给她弄点吃的。”姜远说。
大林答应一声,去厨房了。
站长接了盆热水给女孩擦脸,女孩迷迷瞪瞪一无所觉,就只一个劲舔嘴唇,让人看了心疼。
水盆里的水渐渐浑浊,女孩干净的脸孔露了出来,出乎意料地,并不算太黑,连高原红都很浅淡。
站长盯着女孩不安的睡脸,忽然拿出了手机。
这儿没信号,但手机的功能不仅仅是通话。
“姜远啊,”站长叫过姜远,小声问,“你看看,这个,像不像?”
姜远看到站长的手机,屏幕上放大着一张照片。
那是救助站的日常工作照。
看日期,是很久以前的。其中有一个青年,初来乍到,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笑容还有些羞涩。
这是他们的厨师兼保卫队员,是一位原住民,名字叫占堆。
“照片是七年前拍的,占堆十六岁,年轻着哩。”站长说。
现在占堆二十四岁,膀大腰圆,已经是典型的草原壮汉模样。
姜远拿着站长手机,放在女孩脸颊旁边对比。
“确实很像。”
“占堆说,他有个妹妹,被人骗走了。”
他的妹妹的名字很普通,就叫卓玛,很多原住民姑娘都叫卓玛。
占堆的爸妈都是原住民,信佛,有人说占堆的妹妹是白度母转世,可以去当活佛的天妃,于是他们送走了年幼的女孩。
占堆是家里大哥,还在上学,知道这个消息连夜回来找人,没找到。
这里大片大片无人区,普通人家怎么可能找得到。
因为这个原因占堆和家里闹翻,孤身上路找妹妹,整整一年都在外奔波,他心力交瘁,生病昏倒在路边,被运送物资的周叔捡到救助站。
占堆说自己能找到的最后的线索就断在这一带,决定留在救助站做好事,为妹妹祈福,同时积攒经验和实力,等自己强大了,再去寻找妹妹。
“她长得像占堆。”站长说,“算起来,这小姑娘真是那个卓玛的话,今年应该十五岁。看着……不大像。”
“如果是长期营养不良,很有可能发育不足。”姜远说着,再一次仔细比对,“是挺像占堆的,尤其是耳朵……卫星电话给我,问问占堆他妹妹身上有什么特征。”
“这个时间,你是要急死他吗?你信不信他敢骑马跑过来?咱们等雪停了,路好走了再回去,看见真人更好。”站长发表意见。
他说服了姜远。
高原气压低,烧水烧不开,煮饭煮不熟,但这里有厨房,有高压锅,就无所畏惧。
大林用高压锅压了一大锅粥,还切了菜末和肉末放进去,份量足足的,谁饿了谁就舀来吃。
他从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块生肉。
“它吃不吃。”他问的是兀鹫。
“站长说它不太饿。”章咸回答。
他很小心地带着兀鹫往上风口站,免得这小爷闻着尸体的味儿跑过去。
食腐是兀鹫的天性,不忍心看着兀鹫吃尸体,是人性。
就像君子远庖厨一样。人生来就是要吃东西,以保活命的,不忍心看牛羊被杀,是人性。吃牛羊的肉,是天性。
都没什么可指摘。
章咸并不想让兀鹫去吃那些尸体,还有一个原因:
这位爷吃完了,再跑他怀里一缩,吧唧吧唧嘴,把血糊他一身……对不起,章咸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必然不能接受这种邋遢!
还好兀鹫挺自觉,一直老老实实在章咸怀里呆着,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一番折腾之后,已经到了凌晨一点。
暴风雪早就在外面耀武扬威了。
外头风声大作,呼呼的,撞得铁板咣咣响,很是扰人清梦。
好在章咸值夜不用睡,怀里还有个死皮赖脸不走的鹫小爷,臭味闻着闻着习惯了,还挺暖和。
“真是奇迹。”姜远看着这景象也是目瞪口呆,“小盐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有动物缘呢?”
“我也不明白。”章咸一只手累了,换一只手给兀鹫顺毛,“队长,雪停了我们能马上走吗?”
“看情况。明天记得给车轮上防滑链。雪太大的话,可能还得下去铲雪。”
幸好找到这个地方,能舒舒服服休整,不然他们得一路狂奔,开着夜车回救助站。
“队长。”过了一会,章咸主动开口。
“嗯?”
“你说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小卓玛又经历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我们快走,这儿真的安全吗?”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感觉这儿不大对劲。”章咸诚实地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反应过度,但我确实有一种昏沉……难受的感觉,心烦意乱,头晕恶心,不太舒服。”
是不是这里真有机关暗算?比如病毒,或者人体实验的细菌武器,还有什么生化武器之类?
章咸看着姜远走向自己,微凉的手掌贴在自己额头上。
姜远诧异的声音传来:“你发烧了。”
原来是发烧啊……
章咸的心放下一半。
忽然怀里兀鹫抬起了脑袋,侧过脸,盯着章咸打量。眼神带着猛禽特有的凌厉。
章咸心里微微一动。
他不声不响地抓过一块布,猛地罩住兀鹫打包放在一边。
“我是不是被它传染上什么病了?”
虽然自己一来救助站就打过疫苗,但是万一呢?
章咸懊恼自己的软心肠,他应该早点和兀鹫隔离的。
而被包起来像个垃圾一样丢掉的兀鹫,此时简直气成河豚:
“本统很干净!本统才没有病菌!气死本统了啊啊啊啊!”
章咸随身腰包里就有退烧药,当即吃了两片,姜远不许他继续值夜,压着他去睡觉。
章咸这次入梦得很快,但是梦境很嘈杂。
他“看见”许多片段。
在这个基地里,很多人走来走去。
在这个基地里,有很多红通通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动物,爬来爬去。
在这个基地外,无数猛兽聚集。
在这个基地外,焚烧着许多没有内脏的躯体。
一个黑黑瘦瘦的人惊慌地跑出基地,驾车远去。他神态惶急,一只手捂着腹部。
恍惚间,章咸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人,自己的腹部突然非常沉重,好像坠着一块大石头……
章咸睁开眼睛,发现不是错觉。
他的肚子上,窝着一只七八斤重的兀鹫,精神抖擞地盯着自己。
章咸:“……”危机顿生。
他是不是还得感谢鹫小爷没有趁着自己睡着,叨上一口尝尝鲜?
“它真认准你了。”站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要是没有站长拍板,也不可能放个大兀鹫在张咸肚子上。
“我们现在出发吗?”章咸问,他感觉自己好了许多。
站长摇头:“不行,暴风雪还没停,现在连卫星信号都断了。”没有卫星导航,这时候出去等于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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