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阿姨,看是谁来看你啦。”护士在门外轻轻打着招呼,然后示意褚雪稍等片刻,看看酆女士的情绪如何。
酆母背对着他们,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用红色的蜡笔拼命地在纸上涂抹,很快,又一片鲜红占满了白色的画纸,混乱的笔触完全看不出章法,也无法判断她画的到底是什么。
“酆阿姨,你在画什么?”护士再一次出声。
这一回酆母有了反应,她应该是恰好完成了这一部分,停下笔的时候,将羸瘦的身子慢慢转了过来。
比褚雪记忆中要苍老一些,却没有更多憔悴,只是脸上灰蒙蒙的,好似真有一层阴霾覆盖在那上头似的,不过酆母在见到褚雪的时候,眼睛却微微一亮,甚至露出了笑容来。
“是你啊,阿砚总算把你给盼到了,快进来坐。”酆母的反应反让褚雪吃了一惊,他本还担心自己突然前来拜访会吓到酆母,从没想过酆母对他会那么热情。
护士显然也有些讶异,不确定酆母是不是真的因为褚雪的到来而感到高兴,事实上她很少看见酆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就算是酆砚来,她也总是淡淡的。护士分辨不出来,只好在褚雪进门前叮嘱他说:“有什么事就按铃。”
“好的。”褚雪答应下来,进了酆母的病房。
酆母让褚雪靠窗坐,对他说:“阿姨能给你画一张画吗?”
褚雪点头:“好啊。”
酆母换了一张画纸,又低头拿笔,口中说道:“阿砚经常跟我说起你,好像有很多年了,说一直找不到你,不知道你一个人跑去了哪里。”
褚雪顺着酆母的话说:“那时家里出了点事,就跑去外地了。”
“阿砚也跟我说了,说你跟他闹分手呢。”
酆母自然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却叫褚雪心头一震,不禁结结巴巴说:“阿、阿姨,你……你都知道啦。”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阿姨是生了病,可不是脑子坏掉了,阿姨很清楚,阿砚也没有瞒着我,我知道这里面有我的缘故,我已经是这样了,但我终归是个母亲,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酆母终于找到一支蜡笔是她满意的颜色,开始对着画纸画褚雪。
“阿、阿姨,我会对他很好的,再、再也不闹了。”褚雪还是有些结巴,说出来的时候也有些难为情。
“你很好,是他不好,不懂得珍惜,我听他说的那些就知道了,你们千万不能跟我一样,我一直想不开,也是最近忽然想开的,感情怎么能勉强呢?还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和和美美,我没能给阿砚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可是你却给了他,阿姨感谢你。”
褚雪心中震动,连忙说:“不不不,阿姨,您别这么说,其实、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强迫他的,我那时也不懂,以为只要对他好就够了。”
“是啊,阿姨那时也年轻,不懂事,让阿砚一个人孤独无助了那么多年,如果没把阿砚生下来就好了,那么后果我一个人背负就够了。”酆母边下笔边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褚雪,褚雪都不好确定酆母画的到底是不是他,而酆母的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想若是没有酆砚,那他该怎么办?
褚雪低下头,喃喃地道:“阿姨,您这么想,那、是不是,其实我妈妈也后悔把我生了下来?”这始终是他的心结,他不知道一开始就离了婚的酆父酆母和他父母维持婚姻的假象到底哪个更好,可事实上酆砚的母亲一直都在,他忽然意识到酆母或许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陪伴酆砚,至少没有像他母亲那样自私地将他抛下,刚才护士提过像酆母这样的重度抑郁症患者轻生的情况很严重,但酆母却忍受着煎熬努力活着,是不是就能代表她其实在努力补偿酆砚,没有让酆砚失去一个母亲?
酆母听了褚雪的话微微一愣,这才抬头看了褚雪一眼。
“孩子,别难过,阿姨很想厚着脸皮说一句,你既然跟阿砚在一起了,不如就叫我一声‘妈妈’。”
褚雪顿时抬起头来,他的眼中已经满是感动,然后他张了张口,蓦然就喊了出来:“妈妈。”
酆母又笑了,笑中带了泪,下一刻她控制不住大哭出声,让褚雪瞬间慌了神。
他冲上前去,蹲下身虚虚环抱住她,轻声哄了起来,又好似在让自己习惯这个早已空缺了五年的称呼:“妈妈、妈妈……”
第49章
褚雪终于等到了登机这一天的来临。过去五年他都不觉得有如此漫长,这才短短十天不到,他就觉得度日如年。同酆砚的视频原本定在周末,周一至周五说好了都只是发信息,然而这周末酆砚临时有演出也没能连线,实际上褚雪也挺心虚,因而两人也差不多有七天都不曾见到面,褚雪满怀着情意连同一堆心事只等着见到面那一刻向酆砚倾吐,他也想给酆砚一个惊喜,他的迫不及待表现在方方面面,行李前一个晚上就收拾好,起了一大早,还亲自做了早点,又几次上楼去看贾晟醒来没有,但也由于距离出发的时间还早,他没必要把人弄醒,只不过他实在坐不住,就上上下下来回了好几趟。
贾晟起床后很快感受到了褚雪急切的心情,明明早餐很是美味,但褚雪吃得心不在焉,显然他的心思都飞去了伦敦,贾晟是从没像褚雪这样那么多年都陷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过,也没有出现什么人能让他这么痴心的,颇有些羡慕的同时也免不了一番打趣,然后又反复啰嗦了一大堆出国注意事项,褚雪“嗯嗯”听着,倒也没嫌他啰嗦,就是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贾晟将人送上飞机,回到别墅就碰见了先前一直联系他的那人。
“伯母。”
“小贾。”来人笑得勉强,面容也有些憔悴,但她衣着名贵,一看便知是一位富家太太,不过贾晟与她很早就相识了,因为她正是褚雪的母亲,当年的褚太太,而今又早已改嫁,成了庄太太。
见面前这位面色带着尴尬,贾晟又说:“阿雪一会儿就要登机了,这次他会在伦敦待半个月。”
“我……我听说了。”庄太太捏着手包,她三年前就联系上了贾晟,最近又得知贾晟有了褚雪的消息,于是在收到褚雪回来的消息后就一直想见他一面,可是每一次人在附近她就又失去了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褚雪离去的背影,她无数次想过那时若没有把褚雪丢下会如何,又很清楚地认识到她不是个能过苦日子的人。说到底她是个自私的人,当年也是看中了褚雪父亲有钱才跟他结婚的,褚雪对她而言就是个拖油瓶,保姆照看得也比她要多,她就是这样的一个母亲,所以现在压根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来见褚雪,大约是年纪大了,尽管养尊处优,可有钱人的世界并不是那么单纯的,她后来嫁的庄氏是个大家族,家族关系错综复杂,虽然贵为庄太太,但上面还有个婆婆总是对她挑三拣四,除此之外,她先后流产过两次,她的丈夫当年不介意她离过婚,也是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可是流产两次以后就不这么想了,他不仅过继了一个家族的孩子进门,还在外面又养了别的女人,她恨不能跟她丈夫离婚,可是她很清楚以如今她的年纪和经历再想嫁个有钱人根本不可能,尤其是像她这样从来没出去找过工作的情况,她离不开富庶的生活,注定了她不能放弃现在这个丈夫。凡事都是有得有失的,她得到了物质上的保障,失去的也更多,譬如被她一早就放弃的儿子,譬如与她越渐疏远的丈夫。
在贾晟这里,她听说褚雪已经将债务还得差不多了,这就让她更没有面目去见褚雪,她也曾想过若是当年和褚雪一起共度难关,那么如今她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但当时她被那些巨额的债务给吓坏了,那时候的褚雪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二世祖,她根本不可能把希望放在褚雪的身上,哪知褚雪会那么争气,短短五年就能将债务清得七七八八。
得知褚雪越来越好,她当年抛弃褚雪的负罪感总算少了一点,后悔的情绪却不断蔓延,以至于她忍不住找了贾晟,想见一见褚雪,但实际上她也没这个勇气真的去面对他,好不容易等来了褚雪,犹豫了几天,褚雪就飞去了伦敦。
“他过得好就好……既然去了国外,那就下次、下次再说吧。”她到最后也没敢露面,心虚得厉害,对着贾晟,她也没能说什么,只是交给贾晟一个信封:“就是、能不能替我将这个给他?”
贾晟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张卡,不用想,这自然是钱。
“他可能不会收。”贾晟有些为难的说。
“能不能不要说是我给的,就以你的名义,可不可以?”
贾晟看着褚母,他打听过她现在的情况,又觉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是这些都是个人选择,他又是褚雪的母亲,这只是举手之劳,于是点头说:“可以是可以,看他收不收吧,如果他还是不肯收,那我就再还给你。”
“好的好的。”褚母很是感激地说。
送走了褚母,贾晟看见手机里褚雪给他的留言,说是已经上了飞机,等下飞机再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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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褚雪在飞机上,伦敦那一头的酆砚还不知情,褚雪还特地把航班这十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都推到工作上,酆砚也不疑有他。
抵达希思罗机场的时间是下午,地陪早在出口等着接人,两人之前视频联系过,这会儿一眼就认了出来,地陪姓梁,是贾晟公司驻伦敦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平常干的大多也是接待的活,褚雪来之前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褚先生,若是去酒店放行李可能赶不上下午场。”梁辰把最近几天云蝉演出的那几场时间表和剧院名单一股脑儿交给了褚雪,褚雪之前就研究过电子版,这会儿问清了酒店和剧院行车的大概时间,就决定先去剧院,他迫不及待想去见酆砚一面,要他再等到晚上那可就是一种煎熬了。
梁辰开车载褚雪来到剧院门口,演出时间还没到,褚雪匆匆跑去后台,褚雪做多了与剧团合作的项目,和云蝉也打过交道,于是很容易就找到了正在准备中的云蝉的舞蹈演员们。
褚雪的到来让那些舞蹈演员们吃了一惊,之前他们在机场就仔细瞧过褚雪,对他的印象很深,这会儿见他出现在这里很容易就能想到他的来意,不过他来得不巧,至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来。
褚雪没太留意演员们的表情变化,一来是好几个都上了妆,另一方面机场短短一次见面,他还没能把人都记全,他只是站在化妆间外轻轻敲开门,然后说他是来找酆砚的,不知道酆砚在哪间。
众演员闻言面面相觑,褚雪见到他们这样的反应也觉得有些奇怪,但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来得不是时候,难道酆砚没跟剧团在一起?可是不久前他们才联系过,虽然没问酆砚是不是要上场,但剧院名字是完全对的上的。
“他不在吗?”褚雪忍不住问。距离开场也没多久了,又才刚联系过,酆砚不可能不在才对啊。
大约也是褚雪来的突然,众人压根没想好如何应对,最终只好对他说了实话:“酆老师……他在医院。”
褚雪一听就着急了,也没问明白酆砚怎么了,只问了医院地址,让梁辰快点送他去医院,一路上褚雪都在想是不是酆砚的旧伤复发了,偏偏刚刚他也没想起来问一句,这会儿越想越慌,着急得很。
哪知他在医院门口就见到了酆砚,显然是一早得到了消息特地等在门口的。这人靠着大门不远处的墙边站着,他手边的一副拐杖很是显眼,褚雪一看心里就“咯噔”一下,车一停下就急忙下了车。
下一刻酆砚眼中只剩下了向他飞奔而来褚雪,褚雪的神色里满是揪心和焦急,不过他一跑近就蹲下来想看一看酆砚的腿到底是怎么了,也不顾大庭广众地就去捞酆砚的裤腿,酆砚有些哭笑不得,使了点劲把人拉起来,褚雪顾着他的腿伤顺势站了起来,然后瞪着酆砚说:“你还骗我在剧院,害我白跑一趟,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又打算一声不响地瞒下了,就和三年前的《丰雪》一样,是不是啊?”
褚雪又气又恼,可惜眼前这个人他既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最多只能像这样抱怨上几句。
这样的抱怨不痛不痒的,酆砚是没想过褚雪瞒他瞒得那么紧,等知道的时候人都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解释的话想了一堆,但此刻他都不愿说了,只觉得褚雪不远千里而来,根本也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他含笑凝视褚雪,然后轻轻地把人拉近了,就抱紧了。
褚雪没了声音,他反手把酆砚也抱紧了,胸口滚烫,只觉得满腔情意不断翻涌,他把头埋在酆砚的肩窝,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白白错过了两年啊。”
酆砚出声安慰他:“我们努力努力,争取把这两年都补回来,嗯?”
“要怎么补啊?”
“把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都拿出来补,你说好不好?”
褚雪怎么可能说不好,不过他还是最担心酆砚的腿,就又问:“你到底伤哪里了,严重不严重?”
“没什么,这里有一位医生比较权威,我之前的旧伤让他看看,跳舞的人多半都有类似的职业病,我还算好的,很早就不再做高强度训练了。”酆砚稍稍把裤腿拉了拉,指了指新开的创口说。
“你这里之前就做过手术吧?我真是粗心大意,都没注意到。”褚雪懊恼地说。
“痕迹都淡了,再说当时我也没想要给你看到,怎么能说粗心大意呢。”酆砚抚平褚雪眉间的褶皱说。
褚雪还是觉得有点不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酆砚。
“别气了,你好不容易来玩,等这两天我养好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散散心,吃好吃的。”酆砚哄道。
褚雪却撇撇嘴说:“你想都别想,好好养着,没完全复原的话,哪里都别去。”
“好、好,都听你的。”酆砚自然地顺着褚雪的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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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雪来了以后,就把医院的看护辞了,他找医生仔细问了一下酆砚的情况,酆砚伤在左脚脚踝处,最初是习惯性扭伤,当时由于训练一直在继续,稍微感觉好了就又投入训练,就这么拖着导致三年前演出《丰雪》的时候伤势大爆发,术后酆砚花了近半年时间养伤,再半年时间复建,这类伤对心理影响还是很大的,酆砚为此克服了好一阵,但仍然只能在每次表演的时候选择一场出演,单场演出强度不大,他又一直坚持锻炼和定期检查,好歹还能应付,原本他也打算慢慢退到幕后,没想到云添一到伦敦就介绍了一位权威的医生给他,要那位医生帮他复查一次,复查后情况还算稳定,不过还是补了一个小手术加固,也就是在酆砚和褚雪断了视频的那几天做的,酆砚一直瞒着褚雪,哪知褚雪竟半途飞了过来,让一切都曝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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