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收起翘着的两条腿,手肘撑在下巴上,歪头看他,似乎饶有兴味地问,“但是我不记得桑巴多家族里有雄虫,包括直系与直系。”
秦斯冷哼了一声,神色疲倦,“我不是他们家族的,我是桑巴多家族族长为艾伦·桑巴多定的雄主。”
“我来自一个没落的家族,百年没有出过雄虫,体系早已支离破碎,早年间因为雌父早年做生意时救过桑巴多家族的老太君,于是他们将尚且还在虫蛋里的我和艾伦·桑巴多订下了婚约。因为当时他们坚信艾伦是一只雄虫,而我是一只雌虫。”
“但是最后结果却恰恰相反。”佐伊手指在自己脸颊上按了按,唇角带着一丝笑,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假的不加掩饰。
“你发育成了雄虫,而桑巴多家族最被寄予厚望的艾伦却成了一只其貌不扬的雌虫。”
秦斯看了他一眼,点头。
“于是身为一只雌虫,虽然有婚约作为保障,然而他与生俱来的自卑感使得他愈发醉心于敛财,毕竟众所周知,家财万贯的雌虫在择偶方面才更有竞争优势。”
这下秦斯不吭声了。他低着头,像是觉得难堪,所以更加不知所措。
佐伊饶有兴味地微笑,“那么你原本就打算娶他,是吗?”
秦斯沉默了两秒,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在衣摆上蹭了蹭,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们家里没有什么钱。”
这等于说是变相承认了他跟艾伦的婚约。
不知为何,佐伊有些不太舒服。
帝国的法律对于维护雄虫的权益不可谓不周到,只要秦斯不愿意娶他,那么就没有虫能够强迫他,更遑论什么口头上说说而已的儿戏婚约了。怕不是个傻子,才会将遵守那玩意儿当做诚信。
他敛了笑容,整张脸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公事公办。
或许他们还真的是两情相悦也不一定。
秦斯不知道佐伊在想什么,他摸索着手指的关节,犹豫着又朝佐伊走了一步,垂眼继续说,“其实……我那天才第一次要去见他。”
佐伊:“第一次?”
秦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关注点偏移的如此厉害,但还是如实道,“是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见到他,就被你们当做同党给抓了。”
他说的自然不是实话,然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算得上有迹可循。
桑巴多家族是走私行业巨头,军火,烟草,皮毛,珍稀兽类等,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就一定有所涉足。而关于他们家族的事情,秦斯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还要归功于某次暗杀活动,毕竟他口中那个“未婚夫”艾伦的父亲,迪马·桑巴多就是他第一次独立做任务时的战利品。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秦斯完全不介意在这种情况下借用一下他们的名号。
听了秦斯的话,佐伊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倒好像是阴转晴,想必是信了□□分,笑声里满是戏谑。
“那你应当庆幸。”他吊儿郎当道,“你要是看到了兴许会马上退婚。”
他随手将只虫终端上的一张照片抛出来投到光屏上。
秦斯的目光随着过去,只见立体照片上赫然是一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黑皮雌虫。
雌虫五官圆钝,大饼脸,小眼睛里凶光毕露,光头像只锃亮的皮球,脖颈跟腰腹的肥肉层层叠叠。
说实话,说一句其貌不扬都算得上是夸奖。
佐伊观察着秦斯的神情,不漏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然而他却失望了。
秦斯除了一开始抬头时眉梢微微扬起,紧接着就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变化。他的目光依旧平淡而冷静,就好像眼前照片里的虫跟天下第一美雌没有丝毫区别一样。
这让佐伊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全虫星的虫的身影倒映在那双漂亮而无情的眼眸里,都不过是一堆丑陋的碳基分子罢了。
这只年轻俊美的雄虫既不关心眼前的虫是什么身份,也不关心他的美丑善恶。
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祗,游离于一切世俗愚昧之外,没有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
这简直称得上是奇异的感觉和想法让军雌难得的有些失神,然而下一秒,多年间厮杀搏斗,血雨腥风里磨练出来的危机感却瞬间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硬生生地拉拽了出来。
不知何时,眼前的少年雄虫已经贴了过来,两只虫之间的距离近到可怕!而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一枚寒光四溢的光刃已经堪堪地逼到了眼前,而他甚至没能看清楚那刀片是从哪里出来的!
一向机敏的军雌在一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雄虫面前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我防范,而仅仅是这丁点的疏忽,就足以让他交代了性命!
情急之下,佐伊的身体极速后仰,柔韧的躯干被拉长到极致,光刃擦过面颊,撞击到那半片面具上,发出“嗡”地一声令虫牙酸的铿锵之声。
一击不中,秦斯借力高高跃起,整个身体都笼罩着佐伊,而此时佐伊的身体已经弯曲后仰到了极限,秦斯却已然将他所有的退路提前截断。
佐伊咬牙,稳住身形,却还是慢了两秒。
他的双眼睁大,浅绿的瞳孔里是少年清晰利落的身影。
秦斯像只轻盈的鸟儿一般朝佐伊扑过来。这一帧帧在佐伊眼中像是被放慢了一般,他看见半空中少年观察到他的反应后,唇角居然勾起了一抹浅淡的弧度,紧接着就顺势抓向他的脖颈。
那虫体最脆弱的地方。
就在那寒意逼近肌肤时,佐伊终于也看清楚了少年手中的武器。
那是隐藏在手指间的甲片一般的极小的光刃,竹叶般修长,边缘如同桃瓣般圆润,通体晶莹,泛着幽幽的蓝光。
它们从少年的手指第二关节处破骨而生,寸寸寒芒,将这双修长白皙的手装点成了最恐怖的杀器。
十指诛心。
作者有话要说: 1V1
☆、辞职
“你的身体——”
佐伊的惊呼尚未出口,秦斯已经朝着他的脖颈出手。
军雌闭上眼。
脖颈的肌肤已经感受到了光刃逼近的阴冷。
然而……
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掠过,尖利的光刃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了脖颈前。
秦斯冷冰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由于贴的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的吐息。
“现在轮到您告诉我一些事情了。”
“可以吗?”
他的语气依旧彬彬有礼,带着不合时宜的绅士般的疏离。然而手腕施加的力道却没有丝毫饿的松懈。
佐伊睁开眼睛,目光所及只有钳制住他要害处的那只手,修长白皙。
半晌,他笑了笑。
“行吧。”他说,“尊敬的杀虫犯先生,您想知道些什么呢?”
.
艾克旦最近觉得自己的教授有些不太对劲。
他不仅变得行踪诡异,来去成谜,而且还常常陷入莫名的沉思中,脸上的倦容不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反而越来越深。
他在学校里也听说了一些传言,据说穆溪教授之前有一只关系亲密的雄虫爱侣,即将成为他的雄主的那种,然而就在两个月前,这只倒霉的雄虫出了意外,失踪了。
原本低调的雌虫教授一夜之间成了“弃妇”,那滋味想必是不好受的。
艾克旦想了想,觉得勉强能够理解,只是……有些对于那只雄主的莫名愤懑。
他知道那些非本地的雄虫都自认高贵,可以同时拥有一个雌君和好几个雌侍,雌奴,那么像穆溪教授这么优秀的雌虫,难道还不配留在他身边吗?
“所以说,在机械统治的时代,所有的虫都被恐怖所笼罩着。我们高速发展的科技为我们的发明创造提供了最大的保障,然而却也使得我们轻而易举地忽视了对未来的构想。”
耳边柔和却坚定的声音逐渐逼近,艾克旦一个激灵,收起支着下巴的手,抬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从讲台上走下来巡视的雌虫。
穆溪今天穿着他典型的白衬衫,栗棕色的头发可能是用了发胶之类的东西,颜色相比往常以来有些深,背脊挺拔,眸光晶莹,身边萦绕着一种安宁的气息。
他在教室里走了一圈,继续道。
“自从我开设了这门名叫‘虫族基因的遗传与变异’这门课之后,常常会有虫来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班级里的虫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一部分虫见他好像不再讲那些难以计算的枯燥理论,于是表现出点兴趣。
“众所周知,我们的帝国来源于破碎的联邦,而昔日联邦的荣光则终结于机械恐怖。这也是为什么目前我们的科技如此发达,机械产业却始终无法取得长足发展的原因。”
“我们害怕历史重演,因此抗拒着机械时代的到来。那么问题来了,我想请你们每一只虫思考,我们——作为碳基生物,对于那些没有情感,从来不受情绪控制,一切能力都能时刻保持着巅峰水平的机械虫,是否存在优势?”
穆溪将光屏熄灭,转身俯视着课堂下的虫,声音不大,却能够清晰地传入每一只虫的耳中。
“假如三百多年前的机械战争重演,你们每一只虫面对着的都是最强的作战机器,你们有把握维护虫族的尊严和辉煌吗?”
教室里一片死寂。
“可,可是这样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一道微弱的反驳声从角落里响起。
紧接着,有虫附和,“是啊,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价值,只要我们不再制造这样危险的,拥有智慧的超强机械虫,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穆溪看着他们稚嫩的脸,无声叹息。
艾克旦看着他的脸,想起那些暗夜里的种种秘密。一股莫名的烦躁让他冲动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直视着穆溪,说,“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是作为虫族的优越性,对吗?”
“……”
“我认为,无论是雄虫还是雌虫,身为一个独特的生命体,我们最珍贵而值得骄傲的东西就是灵魂。这是那些机械虫或者是其他任何假想敌没有的东西。我们有最充沛的情感,我们有生机勃勃的体魄,我们有无限的创造力和生命力,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我了解过机械恐怖时代的历史,机械虫或许能够拥有与我们同等的智慧,比我们更甚的战斗力,但他们不会有我们的情感,所有他们没有灵魂。”
冲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忐忑。
艾克旦看着自己教授若有所思的脸,不知道是那一句话出了差错,只觉得他的神情似乎比之前更加恍惚了。
他有说错什么吗?没有情感不就是机械虫的典型特征吗?没有情感不就是没有灵魂吗?
……
“我们注定是高贵的,我们拥有那些‘小白鼠’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身份!”
“嘿!阿穆,干嘛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实验失败了呢?即便是失败了也没有关系啊,再造一个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是不是下不了手?让开!让我来!”
“我们知道你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可是,可是你看嘛!事实就摆在这,你就不要再倔强了好么……”
“走就走!还真以为咱们缺他一个?”
“嘘!你小点声!”
“居然对实验体有情感,该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
“实验体就是没有灵魂的空壳!除了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其他的跟冷冰冰的机械虫又有什么区别?”
……
穆溪垂眸掩住情绪,手指不由自主地捏了捏额角,那些在他脑海里不断嘈嘈切切叫嚷着的声音才消失。
他对艾克旦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艾克旦狐疑地坐了下去。
“其实我要谈的是另一方面。”穆溪想了想,换了个方向,道,“与其作为一名被害妄想症者,惶惶不可终日,始终盯着别的虫的一举一动,倒不如学会改变自己。”
“我们在进步中一点点蜕变,肢体变的软弱,身上原始的基因越来越少,我们甚至失去了虫翼,变成了纯粹的陆生生物。我们的社会越来越畸形,却没有虫敢于揭开这样一块遮羞布。同学们。”
穆溪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所以相比于你们学到了多少知识,将来会取得多少科研成果,我更在乎你们有没有成为一只完整的,拥有独立虫格的虫。”
“既然有这样的优越性,那么就发挥到极致,不要让它白白浪费,好吗?”
下面的虫似懂非懂,但还是齐声道:“好。”
穆溪没有继续说下去,“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他低头,开始收拾自己的设备,同时头也不抬道,“从下节课起,会有新的讲师来带你们的课,一直到我回来。”
虫们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您要去哪儿?”
“……”穆溪唇角极其浅淡地勾了勾,随即很快地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他似乎是想要表现的轻松一些,但却没有成功。这让他自带柔光滤镜的脸显得更加温和无害。
“我修了一段时间的假。”他的目光投向悠远的窗外,将讲台上的东西拿起来搁在臂弯里,贴在胸前,轻轻开口。
“可能回来,也可能……就不回来了。”
.
穆溪从主任办公室里走出来,一刻也没停留地回了家。
路上,他再次接到了警方的通讯。
“听说您打算离开这座星球?”负责询问他的警员还很年轻,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夹杂着电流声。
“没有。”穆溪一点也不好奇他们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但还是和和气气地开口解释,“只是最近身体状态不是很好,上周在医院检查,医生建议休息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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