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拿出税收这些话来堵人口,意思是这么多年不交税,是百姓苍生养活着江湖人,可是人家直接就问:“我自食其力,哪用得到谁养我了?”
老天爷也和白丁讲不通道理。
宁和尘看他累了,说道:“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李冬青摇了摇手:“不容易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这样死耗着。”
宁和尘看着他,轻声道:“你还是心太软了。”
他想规整江湖,又不愿意出头做这个盟主,既想给各位掌门人都留下他们的权利,又要他们臣服,还一个人也不杀,就想做好这件事,哪有可能?
李冬青就算看上去已经有了威严的派头,可他心里还是做不到像一个上位者那样冷酷。他心里始终还是李冬青而已。
宁和尘道:“杀两个人,什么都解决了。”
“唉。”李冬青叹了口气。
宁和尘不逼他,也不怎么管他,只是说道:“小心刘彻罢,你动静不小,他可能已经知道消息了。”
这话真的还没落地,当天晚上,巨鹿麟游、琅琊山伢子门喜迎偷袭。全门上下一条活口没留。
这消息传到散仙城的时候,两家人的尸体都已经硬了。给散仙城本来就复杂的局势火上浇油。
“收复失地的好时候,”闻人迁对李冬青道,“巨鹿、琅琊的人一定怕极了,这个时候我们给天下人发布告江湖书,召集天下掌门人齐聚一堂,让他们加入我们。”
李冬青沉默了片刻。
众人催促他说话,李冬青问道:“你们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吗?”
“你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李冬青说,“刘彻难道不知道吗?他总不至于要故意成全你罢?”
李冬青看了他们一眼,道:“发布告江湖书,敬告所有门派掌门人,近日不要远行。”
闻人迁愣住了。
宁和尘提醒他道:“杀一个在路上的掌门人,比灭门要容易很多。”
闻人迁说:“他当真有这个本事吗?”
这话没人回答。人与人之间差别极大,高手之间也是如此,有些人天生就是杀人的料,就像是宁和尘。需要天分,但天分和天分又不一样,普通的天分不行。
在武学上的鸿沟犹如天堑,有人苦练一生也难望其项背,生下来就没这种命,这辈子就别指望赢得了这种人,说来残忍,可确实强求不来。
闻人迁问宁和尘:“你行吗?”
“不知道,”宁和尘说,“没见过。”
大家的心焦躁了起来,仿佛在油锅上煎炸,又仿佛前两天百般推诿,浪费时间的不是他们。
下午的时候,闻人家来了个客人,是一个中年男人。
闻人迁接待了,那人说道:“找你们领头的来。”
闻人迁又去叫李冬青,李冬青带着一身汗走进屋里,看见那人,问道:“找我?”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领头的?”
“我可以是。”李冬青坐下了,这才大概知道了这个人是找自己干什么的,闻人迁找他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说有人想见他,他正和宁和尘切磋。
宁和尘好像有了些练功的欲/望,李冬青几乎被按在地上打,还手了宁和尘要恼,不还手任他打,宁和尘还是恼,李冬青没办法,只能演,演得打不过,又很恼火的样子,一下午比正经拉练还累。
那人:“你多大了?”
李冬青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回答道:“十七。”
“打扰了,”那人站起身来,“告辞。”
李冬青:“等等,有年纪大的,你要多大的?”
那人:“叫你家长来谈。”
“你也知道,”李冬青说,“我家长死绝了。你想叫,只能是找长安城的皇帝来见你了。”
那人打量着他:“你就是刘拙?”
“现在叫李冬青。”
那人看着,似乎有些犹豫,李冬青给他倒了杯茶水,那人说不用,李冬青没当回事,其实是给自己倒的,知道今天又要坐很久了,也许还要费很多口舌。
果然,那人问道:“听说,你们要成立江湖盟?”
李冬青:“你为谁而来?”
“游侠,”那人负手说道,“为自己的命而来。”
李冬青:“我一个游侠朋友,我知道,游侠也是有出身的,你是哪家出身?”
“珠崖厉家,”那人行了一个江湖礼,“在下厉汉心。”
李冬青听见这个名字,蒙了一下,想起了一段不大愉快的,他都快要忘了的过往,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珠崖厉家的人。一个用箭非常厉害的男人。
厉汉心说道:“冒昧问你一件事。”
李冬青:“……但说无妨。”
“真是你领头?”厉汉心四下打量。
李冬青问:“你想做吗?”
厉汉心:“不想。”
“那就是我,”李冬青道。
第80章 剑起江湖(九)
厉汉心:“如果我想当呢?真让我当?”
李冬青:“可以。”
“还是算了, ”厉汉心说, “负不起责任。”
李冬青一伸手:“请坐。”
厉汉心开门见山, 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整个散仙城,”李冬青说,“可能有个几百、上千罢,具体不太清楚。”
厉汉心:“你打算怎么做?”
李冬青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商量出了什么决策, 只能道:“现在没什么打算。”
厉汉心一挑眉头。李冬青解释道:“怕中计,现在不敢有动作,在等。”
“等什么?”厉汉心问。
李冬青道:“等什么,我也很想告诉你, 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
厉汉心听得莫名其妙。
李冬青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等一个契机,把江湖人逼上绝路, 他们才会愿意寻求依靠。我来得太早了,你来得也挺早。”
厉汉心:“哪来的契机,刘彻送到你手上来吗?”
“只能是他送, ”李冬青笑道,“难道我还能从他手上抢来不成?”
李冬青说话不爱打哑谜,直言道:“我感觉, 不出十天, 局势就能破了。你如果不忙,可以先在这里等一等,到时候看一看局势再做决定, 现在大家乱作一团,没什么意思。”
厉汉心:“看出来了,你是头儿。”
李冬青笑了,站起身来:“让闻人迁给你找个住的地方罢,好好歇歇,珠崖离这里不近……”
“等一等,”厉汉心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不是从珠崖来的,我是游侠,还有一件事情没解决。”
李冬青转过头来看他。
厉汉心说:“你杀了我弟弟。”
李冬青:“……”
“厉汉城,字断行,年十五,”厉汉心说,“厉家小少爷,我的亲弟弟。确认无误?”
李冬青:“我没问他的名字,他才十五吗?”
“长得少年老成,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八尺高了,”厉汉心说,“少年天才,厉家顶梁柱。”
李冬青想了想,那人的箭术,他印象中是很好的,可如果说一个门派的顶梁柱,就又觉得有点差强人意,但他也没说什么,人已经杀了,李冬青后悔得整夜难寐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年,问道:“那怎么办?”
“私了,”厉汉心从背后把自己的漆弓摘了下来,“赢了我,我就入伙,输了就算了,怎么样?”
李冬青看了一眼他那张油亮的弓,看上去经常养护,一看就很厉害的一张弓,应该杀过不少人。很多武器一眼看过去,就能感到杀气,就比如说王苏敏的那把刀。火寻昶溟的长/枪则一看就是杀人还不够多。李冬青看过不少人的武器,最干净的是宁和尘,抽出剑来只有寒光,可他杀的人比谁都多。宁和尘冷心冷情,他的剑就也是这样,杀了人也于心无愧的。
李冬青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未必能私了的了这件事罢?”
厉汉心:“江湖人,有人来寻仇,你接着就得了,还要想想是谁来寻的,能不能了结?”
李冬青有些无语,江湖上的规矩一套有一套,李冬青学了这半年,也学得不怎么样。今天和厉汉心了结了,明天遇上厉家人,可能还要再了结一次。江湖规矩简直是不讲理。
他只好说道:“我正好练功,算了,来罢。你要比弓箭?怎么比。”
厉汉心却问:“怕死吗?”
“怕。”李冬青坦然道,“有媳妇,不好意思。”
厉汉心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确认他确实十七岁。
李冬青随口问道:“你多大?”
“二十四。”厉汉心跟着他走了出去。
李冬青道:“成亲了吗?”
厉汉心摇了摇头,李冬青又问:“有喜欢的人?”
“没有。”
李冬青见没法引起他的共情,只好道:“……我有,所以不跟你豁命了。”
“不打活靶子没有意思,”厉汉心道,“我可以让你一箭,江湖儿女,要什么媳妇?”
李冬青:“不是让不让的问题……”
俩人走着走着,一拐弯到了大场下,这里四面被墙围住,是闻人家的拉练场。
宁和尘恰好等他等得无聊,拿着一张弓试了试,箭擦破长空,狠狠地钉在了靶上,稍稍偏了红心半寸左右。
李冬青心里道了声:糟了。
宁和尘沉默不语,又搭上了一支箭,沉默不语地发射,沉默不语地中了靶心。
李冬青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对厉汉心说:“如果你要不了我的命,我回去也是个死。”
全大汉,李冬青如果是怕媳妇第二人,没人是第一。他已经不算是怕,他是实在惹不起宁和尘,之前没和人赌过命,可他让伊稚邪扇了一巴掌,宁和尘甩了两天脸色。李冬青最后把这笔账算回来了,这件事才算是完,在宁和尘心里完。但在他心里完了不包括事后几年内时不时的出言讥讽。
他拿宁和尘束手无措,他就是个从乞老村走出来的傻小子,没见吃过天鹅肉,也没见过天鹅跑,宁和尘伤心了,哭了,他受不了,宁和尘生气了,骂他,他也难受,这事无解,李冬青这辈子可能都只能这样了。
厉汉心道:“那你说,怎么比?”
李冬青:“除了玩命,剩下都行。”
“不玩命,怎么算报仇?”厉汉心反应过来了,问得逻辑毫无问题。
李冬青沉默了片刻,感觉这也算是江湖规矩,他也劝过了,这理应算做实在没躲过。
李冬青道:“那就来罢。”
李冬青走下去,宁和尘感觉到了,把漆弓放下,转头看见了他们,视线扫到了他身后的厉汉心。
厉汉心:“你……”
宁和尘长得太出类拔萃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会是宁和尘罢,”厉汉心道,“刘拙和宁和尘,看来江湖传言,也不尽数是假。”
宁和尘冷淡地点了点头。
李冬青介绍道:“这是珠崖厉家的人。”
宁和尘听到这个名字,当即扫了一眼李冬青,李冬青轻轻点头,说道:“找我报仇来了。”
宁和尘直接问:“怎么比?”
“他射我三箭,我射他三箭,谁活着谁就赢了,都活着算我输。”厉汉心道,“只有三箭。”
宁和尘看着厉汉心,看了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什么也没说,厉汉心让他看得莫名心虚,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弓。
宁和尘把自己手里的漆弓交到了李冬青手上,看了李冬青一眼,眼里显然有点什么情绪在里头。李冬青没敢对视,接过弓来,对厉汉心道:“来罢。”
宁和尘退下了场,把地方让给他们,正巧这时候霍黄河也来了,坐到宁和尘旁边,看了一眼,问道:“什么情况啊。”
宁和尘说:“决斗,看不出来?”
“跟我生什么气?”霍黄河有点莫名其妙,“好端端,决什么斗?这谁啊。”
“珠崖厉家。”
“哦,”霍黄河也想起来了,“来寻仇的。”
宁和尘皱眉说:“你也知道?”
“他跟我说过,”霍黄河道,“很久之前了,我在黄金台上见过他一次,李冬青上黄金台的时候,我是守台候。他可能没给你说过。那时候他告诉我,杀了个人,厉家的。”
宁和尘确实是不知道这件事,李冬青没跟他说过。但是厉家的事情,李冬青倒是说了,他心里始终对杀的第一个人心怀愧疚,这可能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李冬青最后已经记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他就记得自己其实本可以不杀这个人,但是他杀了。所以他反复地跟宁和尘咀嚼那天的事,咀嚼他杀的第一个人,以至于宁和尘看见厉家的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但如果李冬青和其他人,火寻昶溟、王苏敏、甚至是没见过几面的霍黄河都说了这件事,就不一样了。宁和尘火一下子大了起来。加上今天李冬青干的和人决斗的好事,在火上添了一把柴,这把火多少有些烧旺了。
霍黄河并无知觉,只是问道:“看着干啥,怕他输?”
76/97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