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又说:“火寻昶溟,下来。”
火寻昶溟当众被点了名,只好抱着枪走下来 ,有些没法子,站到他旁边。
李冬青把剑转了个方向, 剑柄递给他,说道:“你来。”
火寻昶溟不想接,很是不想,但是没办法, 犹豫片刻,接了过来。
李冬青对江湖众人道:“我再说一遍,你们归他管。”
“我不懂你们的规矩, ”李冬青说,“你们是怎么活着的,我不了解, 但你们没活好,江湖被你们糟践得分崩离析,险些泯灭, 你们的规矩不好。”
李冬青:“新的规矩今日就会以江湖令的形式发放全国, 其中有一条,是江湖人禁止聚众内斗,内斗至伤者罚, 至死者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是这条规矩第一批践行者,今日由火寻昶溟来执法,他日也是他来。”
“可有疑问——?说话。”
众人说道:“无。”
李冬青点头,退后一步,把场地让给火寻,火寻很少用剑,但其实也会,甩了两下,说道:“谁先来?”
李冬青已经不管了,直接走下场去,见叶阿梅他们几个人站在上头,走过去,问道:“身体怎样?”
叶阿梅:“不怎么样,恶心,想吐,躁郁难安。霍黄河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没有,”李冬青淡淡地说,“没消息也是好消息。”
叶阿梅:“真的吗?”
李冬青:“应该罢。”
闻人迁说道:“你就算是惦记,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还不如踏踏实实养胎,把药都吃了。”
李冬青纳闷:“什么药?”
“安胎养神用的,”叶阿梅眉眼间一片郁色,随口道,“不说了,我走了。”
闻人迁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李冬青,李冬青说:“你照顾好她罢。”
闻人迁点了点头,转身追了上去。
方青濯问:“你真要用火寻昶溟?他不喜欢干这个。”
“那他喜欢干什么?”李冬青说,“他就喜欢玩。”
方青濯:“少年啊,正常。”
“十八了,”李冬青说,“再不干点什么拿什么追小姑娘?不能由着他了,过一段时间你多给他找点事做。”
“他不乐意干,闻人迁还看不上他,老是找他麻烦,”方青濯说,“他再憋下去没准要出事。”
李冬青:“让他自己处理,我不管。”
方青濯:“……”
方青濯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火寻昶溟等着李冬青处理,李冬青等他自己处理,俩人也真是好兄弟,全指着对方了。
火寻昶溟身上挂了两道别人的血,走了过来,说道:“聊什么呢?”
“给你找点事做,”李冬青看了他一眼,“跟我来一趟。”
火寻昶溟:“你还不睡啊。”
“回屋,”李冬青说,“就是回去睡觉了。”
方青濯本来抱着肩膀看热闹,结果俩人要走了,闻人迁也走了,他指了指下头的烂摊子,说道:“这些人……请问,谁处理这个烂摊子?”
火寻昶溟和李冬青一齐看向他。眼神在说:“除了你还有谁?”
方青濯无语了,只好说道:“滚,都赶紧滚。”
李冬青转身走了,对火寻昶溟说:“你记得刚才那些人罢。”
“记得。”
“你要带着这些人,还有一些人,我再给你找找,”李冬青说,“去长安一趟,现在就出发。”
火寻昶溟愣住了。
李冬青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昨晚传来线报,长安城附近方圆百里,烧了数十座山。山火烧起来,险些屠城。”
“怎么回事?”
“可能是霍黄河他们干的,”李冬青说,“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我也不明白,他们怎么能做出放山火这种事,现在这样的季节,山火烧起来,能把长安都烧了。”
李冬青一猜也是他们干的,但再仔细猜,他觉得甚至是宁和尘的主意。宁和尘为了把人救出来,才不会管老百姓的死活,李冬青一方面觉得这么做实在是土匪行径,另一方面又想:难道是他们走投无路了?
李冬青道:“皇帝一定是怒极了,但现在最生气的不是皇上,应该是百姓,他们如果知道是咱们的人烧的山,他们一定——”
火寻昶溟说:“恨死江湖人了。”
李冬青深吸了一口气。
“你去帮我控制局势,”李冬青说,“我只能找你了,带三千人,绕过巴郡,走山路,不要被人看见踪迹,去长安看看情况。”
火寻昶溟说:“你逗我呢,三千人,怎么能不漏痕迹?”
“自己想办法,”李冬青却只是说,“我相信你。”
火寻昶溟:“……”
火寻昶溟从来没有带过兵,他一直是听李冬青的,就算是大歌女做阵,他也是要听李冬青给他说要做什么,他才能安下心来,现在让他自己带兵打仗,还上来就这么难,他有些茫然了,头回有些怯场。
李冬青:“我只能给你三千,实在是太难调了,现在手里只有这些人,我的全部身家了,如果你输了,我也完了。”
火寻昶溟:“……”
“你有病啊!”火寻昶溟怒道,“你现在这么吓唬我有意义吗!!”
李冬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靠你了。”
火寻昶溟半疯未疯,在风中凌乱,已经有些癫狂了。
“这么多年,你求我的事,我从来没拒绝过,”火寻昶溟指着他的胸口,怒道,“你就看准了我好欺负,李冬青你真的不是个东西。”
李冬青哈哈大笑。
火寻昶溟真的生气了,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李冬青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在后头喊道:“好好处理,你别听宁和尘的!”
火寻昶溟怒道:“滚!”
李冬青在这里没有可以凭借的人,他能仰仗的东西一直很少,李冬青小的时候总是极力地希望能有人陪着自己,保护自己,但一直也没等到那一天,他不是一个天生就适合当上位者的人,没野心,也不够狠心,玩不来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那一套。李冬青学别人怎么做,照猫画虎,学得有些像,但本性难改。火寻昶溟时常也会可怜李冬青,因为李冬青从小到大,除了一点点天分,什么也没有。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天分的时候,火寻昶溟感觉李冬青是悲哀的。
火寻昶溟这次也不能拒绝李冬青,就算是不想去,觉得自己做不到,但也出发了。
李冬青睡了一觉,大概两个时辰左右,然后起来送行,对火寻昶溟说:“把他们给我带回来。”
火寻昶溟:“知道了。”
李冬青眼下一片漆黑,脸色不是很好看,火寻昶溟说道:“回去睡罢,好好睡一觉。”
李冬青笑了起来。
火寻昶溟打马回身,又想起来什么,说道:“给你的马,你喂过吗?”
李冬青愣了一下,正要说话,火寻昶溟已经骑马,率先走了,身后跟了三千人。
李冬青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他刚才问的话,微微皱了眉头。确实没有喂过,其实自从牵回来,李冬青还没去看过第二次。
他想了想,去了一趟马厩,看见马槽里倒着白花花的大米。
此时还不到中午,马倌还没来过,千机在吃米,那就是火寻昶溟喂过的了。
李冬青把这匹马放到马厩,和其他马放在一起,然后就走了,马倌理应会照顾这匹马,李冬青没有特意吩咐,也没回来看过。他确实是很难兼顾很多事情,不得已地会忽略一些以前不可能会注意不到的事情。
火寻昶溟把马牵出来,单独搭了个棚子,喂了精米。这匹马对火寻昶溟而言很重要,这是他给李冬青带来的礼物,或许是花大钱买来的,或许是抢来的,从千里之外的月氏带来,马还很精神,说明他一路都很注意这匹马。李冬青却没把它当回事。
李冬青看着食槽里的精米,有些沉默了。
六七月份的天气已经很毒热,他抬头望了一眼天,感觉确实是太晒了。烤得人心里焦灼难耐。
闻人迁找了过来,看见他在这儿,说道:“这通找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李冬青说:“让人给马厩修个棚,这不是晒坏了?”
闻人迁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你的马啊?”
“啊,”李冬青说,“怎么样?”
闻人迁:“爱怎么样怎么样,谁管你,你想修就让人去修,修订的江湖令出来了,要给你看最后一遍,然后就要送到全国各地了。”
“拿来看看。”李冬青一伸手。
闻人迁却说:“三卷呢,拿不过来,你自己去看罢。”
李冬青有些无奈,只好道:“我去看江湖令,你找人给我修马厩。”
闻人迁:“我欠你的?爱看不看。”
“我看你真是欠揍了,”李冬青打量了他一眼,“你找火寻麻烦的事儿我还没收拾你,你给我等着,等我忙完。”
“哦,”闻人迁,“找他麻烦的又不是只有我,我先排着队。”
李冬青和他一同走出去,问道:“还有谁?”
闻人迁:“谁会喜欢来路不明的人呢?”
“等火寻回来,我要当着他的面揍你,”李冬青说,“给我兄弟报仇。”
闻人迁笑道:“那你违反江湖规矩了。”
李冬青却问:“什么规矩?我不知道。”
俩人笑了起来,心里却各自有数了。
新设立的江湖令,很有些意思,李冬青说了些自己的想法和原则,剩下的大家一起磨,磨到最后,李冬青感觉是江湖人更恨江湖人,很多人早已经痛恨没有规矩的日子,痛恨自由散漫和自负招致而来的灾祸,只要点燃一把火,他们自己就可以烧起来了。
江湖令里设置的规矩里,第十八条说:黎民富,苍生活,江湖隐;黎民危,苍生死,江湖出。
李冬青很喜欢这一条。他当时补充说:“天地哺育江湖儿女,江湖儿女反哺天下。”
可这话刚刚说出口,宁和尘他们就放火烧山了,他也觉得实在是没话说。
他也没办法怪宁和尘,这就是江湖人的惯有思路,只解决问题,不计成本,而且对他们而言,百姓不算损失。
李冬青说:“就这罢,誊写在羊皮卷上,发下去罢。”
闻人迁拿来了一张羊皮卷,说道:“这是新的通关文牒,新的黄金台建起来之后,入江湖的人会拿到这样一张羊皮。”
李冬青拿起来看了一眼,说道:“这东西现在没有用,刘彻不承认,没什么意义。”
“话虽如此,”闻人迁伸手接过来,“但是他们都觉得你写得很好,现在就做了一份传阅,大家都很喜欢。”
这段话是李冬青昨晚写的,他送给天下江湖人的一段劝告,闻人迁说,江湖人也该有自己的统一的家训,刻在他们骨子里,做束缚他们的缰绳。李冬青点起灯,想了很久,写下了这段话。
李冬青说道:“如果有机会,希望能用得上。”
“当然用得上,”闻人迁却比他自信得多,他道,“我从不做无用功。”
李冬青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对着万古苍穹,对着烈日苍鹰起誓,我将誓死保卫黎民苍生,百姓饮我的血,牲畜吃我的肉,我用生命捍卫生命,用死亡对抗死亡。长城不倒,此志不渝,黄河不绝,此心不灭。”
长城以南,黄河以北,汉中。
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宁和尘杀的人的血已经顺着山林的路流下去,血迹渗进土地里,就消失了踪迹。宁和尘踩着树叶行走,避过了一支燃起火的箭,转过身去,只剩下金附灵和郭解在身后追他。
宁和尘站在树尖儿上,山林里的风吹拂,树木微微抖动,他站在这里能看见所有树的头顶,晃动着树木的翠波,微风啊,你吹拂。
金附灵和郭解从两边追来,俩人身上都已经挂了花,金附灵的脸上划了一道血痕,像是美玉生了裂痕,可却助长了美丽。
宁和尘踩在树尖儿上,衣服和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振动,他看着这俩人,说道:“追了一夜,追上瘾了吗?”
郭解震掉剑身上的血痕,抽打地空气哀鸣一声,他说道:“都是为了活命,你也知道的。”
“那你们——”宁和尘说,“可能不能如愿了。”
宁和尘无不遗憾,他看着这俩人,虽然没有感情,却也有无奈,说道:“我本也想让你们活命。”
郭解站在他旁边,尚且气喘吁吁,他大概明白了宁和尘的可怖之处,他杀了半宿的人,从黑夜杀到天明,刘彻手底下有一名高手现身了,已经折在了宁和尘手里,宁和尘居然还能完整地、健全地站在他们面前,判他们死刑。
可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回去了是死路一条,在这儿也是死路一条,死战便是这个意思。
进退都无路,唯有一死。郭解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无所谓。死或者活,无所谓。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会合,”郭解说道,“所以你一路把我们往这里引,宁和尘,你也不行了,是吗?”
宁和尘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树叶上落下了点点血痕,他遗憾笑道:“不——这都是些轻伤。”
他笑起来,有种残败血腥的,惊心动魄的美,他比很多年前更美了,仿佛是那些血都化作了滋养他的肥料,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宁和尘蔑视生命,老天却没有收他任何报偿,反而让他变得更加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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