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救?她平素都不太出门的,哪里会遇上危险。”
“今儿不就出来了?整日待在家里多闷,不说去逛街,但总得出来看个花儿赏个景吧。做人不要死脑筋,没有危险咱给她创造点危险。下回她再出来,兄弟几个就帮你去堵她,假装劫财劫色,像她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姐肯定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瑟瑟发抖只会喊‘救命啊,救命啊’。”
瞿孟尖着嗓子学了几声女人叫唤,他原先还觉着没戏,这会儿越说越觉得自己这计划妙不可言,余光瞧见王翠翠黑着的脸,连忙解释:“翠翠你别多想,我这是假装,是为了咱霍小哥的幸福,你看平时我眼里有过旁人么?”
王翠翠”呸“了他一口,负气般转过脸去不理他。
瞿孟又继续对霍岚说:“然后呢你就在这关键时刻跳出来,我们再假装敌不过你,被你打跑,人家一看你这么英勇神武,又是救命恩人,那还不芳心暗许,手到擒来?”
霍岚听得心里直抽抽,自己怎么就一时犯了蠢,会相信瞿孟能有好主意?他要是会追人,至于这么多年还没追着王翠翠么。
她不想继续与瞿孟浪费时间,起身要走,瞿孟赶紧将人按住。
“哎你别走啊,信我,绝对靠谱!到时候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兄弟我们几个就行。”
瞿孟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了一般。霍岚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瞿孟:“瞧见刚才跟在人家身边的那个疤脸汉子不?”
瞿孟神情一顿。
“上回你不还说人是山匪头子,有他在你也敢去劫财劫色?”
“那不……只是瞎猜的嘛……”瞿孟讪笑,“人家宰相家的小姐,怎么会跟山匪头子有来往,说不定他只是长得吓人,实际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呢……”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显然有些心虚。刚才他没在意,现下经霍岚提醒,忆起先前一瞥间那人魁梧的身材和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怎么瞧都不像是个好惹的。
瞿孟还只是凭外貌判断,而霍岚却知道得更清楚——那人名叫闻泰苍,她不太了解那人的过去,只知道他是云妙晴亡父的义子,云妙晴的义兄,功夫高的出奇。上辈子那人后来被云妙晴支去京城,逃难时没跟她们在一起,如今有那人在,就算云妙晴真遇上什么事儿也轮不上她去救。
真是前路渺茫啊……霍岚愁得头发都快掉了,报个恩怎么就这么难?
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三个臭皮匠聚在一起还是三个臭皮匠,就算再多来几个臭皮匠,也并不能变出个诸葛亮来。
瞿孟加上他那三个小弟七嘴八舌给霍岚出了五六七八条主意,没一个是用得上的,偏偏还热情得不得了,到后来霍岚不得不再次拿起柴刀威胁,才把人都赶跑了。
虽然一时不得门路,好在现在她不用给舅舅家干活,时间非常充裕,在山洞里凑合睡了一宿,第二天霍岚起了个大早,挎着提前放在这里的竹篮出了洞。
眼下正是好时节,白鹿山上的菌子和野果长得极其喜人。霍岚从小便在山里跑,后来又与云妙晴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云妙晴的口味,净捡着新鲜个儿正云妙晴又喜欢的果子摘,不到一个时辰便摘了满满一篮子,拿去溪边洗净,趁着朝阳初升送到云家宅邸。
云家这处宅子说是在宋庄,实际上离宋庄还有些远,更靠近白鹿山的那一头,就在山脚下。
对于普通农家来说,这里还算得上华美,但相比于云妙晴父亲的身份,这宅子建得可以说是相当朴素——拢共不过一幢二层小楼,下面是厅堂,上面是主人起居的地方,再有一处不大的花园,后面是三四间供仆人休息的厢房以及堆放杂物的柴房和厨房等等。
虽然地方不大,但能看出设计这座宅院的人花了不少心思。宅院前方对着宋庄的农田,春天可以看见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待到入夏,田边鱼塘里的荷花就该开了,秋天有沉甸甸的稻穗,冬季屋前没什么看头,屋后白鹿山上的雾凇却美如仙境。
除却这些原本就有的自然风光,院中还另有精巧。错落分布的翠绿竹节将院外山上流下来的溪水引入花园池塘中,随着流水汇积,竹节彼此碰撞发出空空脆响,配合池边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以动衬静,别有一番韵味。
若是夜间嫌吵,还能将引水的竹节拨转方向,溪水自然流过院外,关上窗户躺在屋内几乎听不见响声。
简单却不失雅致,风趣又难掩风流,就像居住在这里的主人一样。
霍岚收敛神思,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轻叩大门,果不其然遭到了拒绝。
守门的是个老头儿,人倒还和善,只是最近拒绝的人太多,话语间多少有些不耐烦。
“说了我家小姐这段日子谁都不见,昨个儿县太爷要来拜访她都回绝了,你呀别费心思啦。”
“我就是上次蒙小姐赠了些点心钱财,感念小姐心善人好,来给她送些果子,都是我早上刚摘的,可新鲜了。”霍岚本也没指望云妙晴这次能见她,她将篮子放在门口转身便跑,不给人把东西还给她的机会。
那老头儿在后面连喊数声都没喊回来人,只得拿了篮子进去。霍岚听见关门声才又转回身来,远远望向院内那幢小楼。
小楼的窗户开着,往日里云妙晴经常倚在窗后软榻上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从霍岚现在的位置瞧不清内里,不知道这会儿云妙晴是不是也在那儿,有没有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没关系,霍岚在心中再次给自己打气。滴水还能穿石呢,妙晴又不是那种硬心肠的人,自己每日来送些山货鲜果,总能打动她的。
第七章
小楼内,云妙晴手持一卷书半躺在软榻上,手边矮几上放着一个果盘,盘中是新切好的水果。那是一种当地人称为春姑果的野果,拳头大小,外皮鲜红透亮,切开来内里黄橙橙的透着水灵,有点像李子,却比李子更加脆甜。
关于这个果子还有一个传说。
据说几百年前,白鹿山里住着一位名□□姑的少女,那少女生有残疾,长得也不大好看,因此羞于见人,独自住在山上,不与山下人来往。
有一次她去城里卖山货,遇见一位翩翩少年郎,春姑对少年一见钟情,却又因为自惭形秽不敢跟人家多搭讪,得知少年喜欢她卖的果子,每日一早便去林中摘下最甜最好的留与少年。
这果子生在春天,却喜阴冷,天暖一点就没了。日子逐渐入夏,春姑为寻这果子踏遍山林,最终不慎失足跌落山崖。
少年一连多日不见卖果子的少女,好奇之下打听到白鹿山,才知道春姑为摘果子发生了意外。忆起春姑往日里同他说话时的羞怯模样,他这才明白过来春姑的心思,可已是追悔莫及,便把这种果子叫做春姑果,用来纪念那位卖果子的少女。
云妙晴没事便喜读书,涉猎广泛,不拘经史子集,来这里没多久便把当地的地方志和民间传说看得差不多了。
“这都一个月了,他怎么天天来?”银杏趴在窗边往外瞧,大门外,之前冲撞自家小姐车驾的那个小子又提了一篮新的春姑果。
一个月前,那人第一次提果子上门,云妙晴收了果子,给他留了一串钱,跟空篮子一起放在门外。第二日那人来,放下装满新鲜山货的篮子,却没有拿钱。于是这一天云妙晴便没有收东西。第三日那人再来,看见门外原封不动的篮子,大约是明白了云妙晴的意思,取了钱走,把新篮子留下。
自此,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协议,就这样无声交易了一段时间。
云妙晴不接话,眼睛都没从书上挪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该不会是看咱们小姐长得貌美,起了什么龌龊心思?闻大哥你说呢?”
银杏似是知道云妙晴不会接她话茬儿,回过头去看坐在屋子另一侧的闻泰苍。
闻泰苍认真擦拭自己的宝剑,并不参与银杏的讨论。
无人搭话也不妨碍银杏嘀嘀咕咕,她扭头继续盯着外面人的身影,小声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这小混蛋什么时候露出马脚来。”
云妙晴就想安安静静看个书,数次被打扰,终于放下书来,顺着银杏的目光朝窗外投去一瞥。
“那不是个男孩儿。”
“什么?”银杏惊得从窗边跳起,“怎么可能,他……虽然生得是秀气些,可穿衣梳头明明是个男的呀。”
“是男是女不能只看打扮。”云妙晴反正也看不进去书了,便与银杏说起来,“男人跟女人一来身形不同,二来走路坐卧的姿势也都有细微差异,没有经过专门的伪装训练,很难骗过有经验的人。”
“有什么不一样?”银杏听得越发好奇,恰逢外面走廊上有小厮经过,便将人喊住。
“阿梁,你过来一下。”她招手让人走近,一脸严肃地指挥人在屋里走了几圈,又让人坐下蹦起。
“这也没看出什么区别啊,我瞧着动作跟阿珠小荷她们好像差不多。”打发走一头雾水的阿梁,银杏百思不得其解,托腮看向闻泰苍,“闻大哥,你看出他走路跟女的走路有什么区别了么?”
闻泰苍全程没有抬眼,一直专注于自己的宝剑:“我从来不盯着人家姑娘瞧。”
银杏:“……”行吧,她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冲出门去叫住还未走远的阿梁。
“阿梁你回来一下,我给你借套小荷的衣服穿上再试试。”
刚才没看出端倪一定是因为阿梁的衣着跟小荷她们不一样,换上一样的衣服做上相同的打扮不就能看得更真切了吗?
阿梁惊恐地看向银杏,他就是路过去浇个花而已,怎么还要穿女孩儿的衣服扮成女孩儿了?银杏生怕人跑了,上前将人一把拽住往屋里拖。
虽然大家都是下人,但从级别上来说银杏这样的贴身婢女比起阿梁是要高上一等的,阿梁不敢反抗,只得用可怜巴巴的目光频频朝云妙晴求救。
“行了,忙你的去吧,别听银杏瞎胡闹。”
得了云妙晴的话,阿梁如蒙大赦,挣开银杏的手,飞快跑没了影儿。
“至于嘛,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银杏悻悻地坐回云妙晴身边,顺手拿了一片春姑果。她是真一点儿没看出来那人居然是个姑娘,不过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出过错,小姐说是那就姑且当她是吧。
“小姐,你说这人既然是个女的,不是图你的才貌那是打什么鬼主意?咱们给她的钱跟她去镇上卖东西差不多呀,怎么还赖上咱们了。还有上次山上,明明是她占着上风,一看见我们马上假装被别人掐着。再说了,好端端的女孩子做什么一直扮成男孩儿?我看她肯定不怀好心,不会是什么奸细吧?”
银杏一句接一句问个不停,云妙晴拿书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哪儿来这么多‘怎么’‘什么’的,一天天咋咋呼呼净会瞎琢磨。”
倒是闻泰苍听到银杏的问题放下手中剑:“我这些天去打听过这人,名叫霍岚,原先住在柳河村。她打小没有父亲,跟着母亲住在舅舅家。母亲据说疯疯癫癫,又是未婚生子,村里人都不待见他们娘儿俩。从小到大她一直没离开过这一带,应当不会跟京城那些人有牵扯。”
银杏见自己猜错,撇了撇嘴,只听闻泰苍又说:“我还听说她八岁那年母亲也去世了,母舅一家对她很是苛待,上个月她与母舅家闹过一场,从那里离开,住去了白鹿山上。之前咱们见过的那群小孩儿,好像也总欺负她……”
银杏常听些江湖故事,最是侠义心肠,听了霍岚的身世,转头就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在疑心人家不是好人。
“这也太惨了,难怪她总来咱们这儿,原来是没人待她好过,真是可怜。”说着她蹲到云妙晴身边拉着云妙晴的胳膊小幅摇晃,“小姐,要不咱们就收留她吧。一个女孩子家自个儿住在山上多危险啊,被野兽叼走了怎么办?”
“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么?”云妙晴不为所动。
“当然记得了,”银杏背诵云妙晴离京路上说的话,“‘就算来到这儿也不可掉以轻心,要深居简出,一切从简,少与人接触’是不是?”
云妙晴的父亲云知邈亡故之前在朝为官多年,身居宰相之位,门生故吏遍天下,既被天子倚赖,又被天子忌惮,就连他死了,云家向宫中递请扶灵回乡安葬都一波三折,最终龙椅上那位只答应了云妙晴一人离京,以朝中重任不可耽误一说不放云妙晴的哥哥云书简,又以太后舍不得为由扣下云妙晴的母亲徐慕贞。
防成这样,又怎会放任云妙晴离开自己的眼线呢?云妙晴心知自己在乡下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汇报给龙椅上那位知晓,因此格外谨慎,连下葬后在山上守孝都只守了三日,就怕来祭拜的人多引起皇帝陛下的猜疑。
“可是刚才闻大哥不是说过了嘛,她就一乡下丫头,总不会咱们收个丫鬟也有人要管吧。”银杏余光瞥见旁边果盘里的春姑果,又道,“你想想人家,是不是跟那个故事里的春姑很像?住在白鹿山上,每日摘下野果山货送到咱们这儿来,心心盼盼咱们能收留她,结果呢?你连见人家面都不肯见。哎,这么说起来她比春姑还惨,春姑好歹每次去城里卖东西还能见见自己喜欢的人呢……”
银杏说得十分入戏,恨不得掉两滴眼泪下来应应景。云妙晴都快让她说笑了:“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倒像我是什么负心薄幸的渣男一样。”
“可不就是么?”云妙晴从不拿主人身份压着银杏,久而久之银杏也不惧怕与她闹着玩,继续数落她道:“你瞧这春姑果,是不是比咱们之前自己在镇上买的甜?要我说呀没准人家就跟春姑一样,给你留着最好的呢!万一最后她也像春姑那样为摘果子出点什么意外,不够你后悔的!”
“传说而已,当不得真。那春姑既是独自住在山上,又怎会有人知道她死了。”云妙晴反驳。
“传说你还较真,有没有劲啊。”银杏见自己一人说不动云妙晴,便叫起帮手来,“闻大哥,你也帮我劝劝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自己处境都不佳,收留她对她来说也未必好。”闻泰苍的意见倒是跟云妙晴一致。
“闻大哥!”见闻泰苍也不肯帮自己说话,银杏不满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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