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寐想要伸出手揉揉小孩的头发,被小孩嫌弃的扭开,反倒是陶山泽过去,小孩可怜兮兮的迎着,一副狼崽子的模样,还在他的手心蹭了蹭,口口声声叫大哥哥。
池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看到一个小孩离陶山泽这么近也要吃醋,等小孩拿着碎银子心满意足走后,池寐蹲下|身,同样眼巴巴的看着陶山泽。
“你干嘛?”
陶山泽一愣,痴痴看着他,他们换了位置,虽然俯视,却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而是亲切,就像游鱼盯着上面的莲叶,赏着荷叶上的莲花,而莲花怡然自得不觉突兀。因为很久之前,早有人规定了所有的规则,自然万物都应该遵守的法则。
“也要摸……”池寐拉长了声音,习以为常的去拽陶山泽的衣角。
天光大亮,没有混沌,一切清晰明朗,陶山泽伸出手,在池寐发丝上停顿一刻。
他突然想到,若是佛祖讲经之际,下面的信众会不会渴求如此。
只有虔诚的信徒,会被这种赐福感激涕零。
如果他们之间不是夫夫,如果陶山泽身处高位看到一个人如此渴求的眼神,他会不会从高位上缓步走向,直到奔向他。
池寐被摸顺毛了,就差像猫咪一样打呼噜,站起来靠在陶山泽旁边,看到他仍旧一脸茫然,“想什么呢?”
陶山泽的样子好像骤然惊醒,轻咳一声,“没什么,我们进去看看吧。”
接着,自然而然牵起了手。
“等等。”池寐忽然说。
他蹲下来,将泥土在他们身上衣服上抹了一圈,看起来不那么突兀才停下来。
随处可见均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在爆裂的太阳光下甚至没有草席,看到他们过去连□□的力气都没有。
远处有木架子支起的简易棚子,前面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看起来都在等着施粥,池寐和陶山泽越过他们往里看,果然看到其中有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这人玉琢似的样貌,估计是因为来到这里穿着粗布麻衣,但不掩身上的华贵,举手投足之间令人如沐春风。
看来他就是小孩口中说的大善人。
“你不是妖吗?看看周围有没有附体的邪祟。”陶山泽低声和池寐说。
池寐摇头,他昨晚法力消耗太多,在世界里本来就有限制,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家不要挤,一个一个排队,都有份。”那公子带着的小厮喊道。
池寐拉住旁边一个端碗的人问道:“他是什么人啊?”
“陶醉楼的李公子,这你都不知道?”
那粥煮的粘稠多汁,丝毫没有作伪的成分,只是按说如果是陶醉楼的东家,现在年岁不过二十五,若是现在死了转世真有点可惜。
若说命格,今世也是富贵命,没必要非得去做太子。
他看着陶山泽,没想到对方也在看着他,两个人想到一起了。
与其说是转世,不如说是亲人分离的悲情场面。
“不过虽是如此,也是他的命格。”陶山泽道。
池寐对命格两个字很是反感,他在地狱看到了太多人血淋淋的场面,但现在看到了大活人,反倒觉得残酷。
“都让一让啊,让我先吃。”
带着混沌不清的嗓音响起,池寐回头,看到便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这人连双鞋都没有,赤足踩在地上,一瘸一拐,指甲里都是土。泥巴将脸糊上,发丝散乱,草叶子都黏在上面,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冲天的臭味。
“这张瞎子能不能去死啊,恶心谁呢?”
“他怎么好意思过来施粥,是嫌上次打的不够吗?”
“闻味倒是比狗鼻子灵。”
……
“张瞎子?”池寐问旁边的人。
“可不是,若不是他之前还算是个人,现在坟头草都得长八丈了。”
得益于他身上臭气熏天的诡异味道,大家伙虽然都穷,可还是怕被熏着。所以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张瞎子拄着拐杖倒是像长眼睛似的领了一碗粥,一个谢字都没有,唾了一口离去。
而池寐从他们的口中大致了解了张瞎子的往事。
如果人有不顺是正常现象,如果做好事有好报是世间规律,那么张瞎子便是反面,是所有人的饭后谈资。
张瞎子就像是一个瘟神,好在他只瘟自己。
别人喝口凉水塞牙,他是只要做好事就会有恶报。
就像是神略过了他,自他出生以来就把他归为恶人。
出生之后便是一个弃婴,不知怎么活下来,靠着诡异的劲头活得津津有味。
他的腿是看到有一村妇被土匪强|暴挣扎,救人不成反被人诬告,被官府打成残废,回家之后家里洗劫一空,一无所有。
就是这样还傻呵呵的去吃树皮。
吃树皮的时候树忽然倒下,把他砸的吐血,躺在地上不知多久才被人发现,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神志不清,肮脏无比。
关键发现他的人是个人口贩子,看到他样貌不错,把他卖到美人坊,过了几日因为人傻不知痛,一度成为香饽饽,还当红一阵。
但他帮助几个同样被拐卖的人逃脱,被打的半死。
可后来神奇的是,美人坊发生过一次火灾,他竟然帮着当初打他的人逃脱,身体大面积烧伤,丝毫不计前嫌。
直到不能再被使用,又被扔到这里。
到这个破落的地方之后,走在桥上的时候遇到溺水的小孩,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但小孩得救之后他自己眼睛瞎掉。
可这小孩家长反倒说是他推的,非要让他赔钱,他哪里有钱可以赔,让他们打了一顿,伤病更加严重。
现在的他半疯不疯,靠着善人施粥苟且偷生,村里的老人有的可怜他给他吃些馒头,可他却去喂池塘的鱼。
老人知道了一气之下再也没有人理他。
“不过这些故事都是拼凑来的,我猜啊,他一定是没有做好事,什么诬陷诽谤,小孩家人打他都是假的,指不定到底发生什么龌龊的事情,要是真的做了善事,怎么可能没有福报。”池寐对面的人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道。
这张瞎子终于离开,剩下的人才一拥而上,到李公子面前领粥。
世间的两极在李公子和张瞎子面前分化,一个在天上不染尘世做的都是善事,一个被人唾骂,如今成为谈资,甚至赔了自己的身体。
“你觉得会是谁?”池寐看向陶山泽。
陶山泽的眼睛却一直盯在李公子身上,“你没觉得他有点眼熟吗?”
“没有啊,世间英俊之人都有几分相似,也是正常现象。”池寐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不出所以然来。
陶山泽揉揉眼睛,“没什么,也许你说的对,是我看错了。”
他的眼睛又开始灼热刺痛,只是时不时的,没有对他生活造成影响。
“去看看张瞎子吧,如果真的按照他们所说,他做的都是好事却没有福报,一定会有蹊跷。”陶山泽吸了一口气,拉着池寐往那里走。
在他们身后,李公子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盯着池寐的背影。
第33章 不和谐
好在这坡脚的张瞎子走不快,他们终于看到他的背影,之后悄无声息的在后面跟着,不管是怎么看都是一个凄惨的乞丐模样。
“他们说他之前被卖到了美人坊,是我们在的美人坊吗?”陶山泽仔细看着他的身形,觉得若是真像他们口中说的经历了那样凄惨的事情,还能反过来救人,那他完全就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
“按照因果理论,只有在前生做了大恶的人今生才会遇到挫折与磨难,并且不会得到好报,因为他是在赎罪,”池寐沉吟说道,“如果一辈子不够赎,还可能下辈子,若是做了大恶,生生世世都在赎罪。”
池寐苦笑一声,他记忆曾经出现过断层,只是一觉醒来身上就多了一个红莲法印,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在月圆之夜会灼热发痛,生不如死。而他要找到失去踪影的聊斋书页历经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世界,商代的时候还是用竹简,后来有人发明了竹浆、棉质,虽然拿着舒坦些,但他一直没有完成全部。
白泽神兽在上古时期是瑞兽,但他不知道做了什么腌臜事完全丢了前辈的脸,万世不能踏入混沌九重天,只配在地狱里,等着那个人出现。
于是他知道了,身上的红莲法印根本不是佛家的法印,而是禁锢,是束缚,超越了轮回,超越了世间的准则,让他成为背负业障的存在。
张瞎子居住的地方竟然是一个破庙,这里倒是出乎陶山泽意料,他本以为他这样疯疯癫癫的人应该选择在一处阴凉舒适的地方,多少应该有自己的草棚。
破庙前面杂草横生,张瞎子虽然看不见,但却准确的避开草堆尖锐的草尖,赤足的脚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准确的进到庙宇里。
门没有关上,堪堪留一个缝隙。
那缝隙变成黑黢黢的洞,现在虽然日头大亮,可庙宇里没有一丝光亮,一眼望过去有点渗人。
陶山泽看着那庙宇上面残败的砖瓦,一时之间头有点痛。
他觉得自己是见过这样的景致,不过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他看到的砖瓦上空有高耸的房子,不属于这里的建筑风格还有一个人牵着他的手带他进去。
与此同时,宋焘坐在古色古香的屋子里看着一汪绿色的茶水沉思,熏香袅袅,屋子里都是沉香的气味,外面阴雨连绵,没有要停的迹象,在一片氤氲中,宋焘笑笑从书架上翻开一本书,书名《聊斋志异》,他随手翻了几页,正好落在《莲生》上。
手指摩挲书页,指尖柔腻带着轻微的颗粒感,绝对不是清代书写,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尘世,里面灵魂留下的印记丝丝缕缕镶嵌在书页下,而下一刻,他移开手指,书页转换,纸张重新改变格局,层层叠叠伫立,倏地变成一座高塔!
这塔只是伫立在书页之上,所以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半透明的悬在空中,像是庞然大物的缩影,塔上刻着不少符咒洋洋洒洒从塔尖一直到塔座,如今却褪了色,只有半截,里面空空如也,完全看不出曾经的作用。
宋焘叹口气,依稀记得有幸在无妄海看到一个少年端坐岸边摇晃着尾巴,半透明的眸子眺望着空空如也的聊斋塔,不过地狱寒冷,他待不了多久,至始至终留给他的都是背影。
沦落到十寒地狱的人受到极寒之苦,掌控者也是,红莲业火都无法让这里温暖一分,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有没有尽头,宋焘只知道聊斋塔倾覆,他生生世世就要受此孽障。
而池寐每收集到的书页都会成为聊斋塔的基石,聊斋塔一日不复原,他就永远不能停下。
宋焘喝了口茶,外面依旧乌云密布,不见天日,那石头屏风上的鱼贪婪的嘬着落下的雨水。
陶山泽轻笑,“那他是上辈子趁火打劫了还是杀人放火了,究竟什么样的罪过才能让他这么悲惨?”
“不知道,但是地狱自有一套准则天平,千百年来没有失过手,这张瞎子一定是自作自受。”
池寐说话间忽感手心刺痛,是催促的信号。
他们进入世界虽然没有几天,但每一个聊斋世界都无法存在太长时间,一旦进来的人无法找到书页,世界就会崩塌变形,陶山泽灵魂很有可能丧生在世界里永世不能出来。
到时候甭管他得的是乳|腺癌还是什么病,不仅不能治愈,还会恶化,加速死亡。
池寐忽觉难过,好像如果这辈子留不住就要再等好几世才会有人在此出现在他面前。
但现在陶山泽压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能突兀的让他去找书页,只能徐徐渐进,先保住他的命。
两个人进了庙宇里,果然看到坐在墙下面的张瞎子,池寐随身带了火折打开看的时候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坐的位置岂不是他们进来时候的画壁?进来之时也有一疯癫僧人,上面的画像栩栩如生,虽然不记得具体细节,但这一切都好像场景再现。
“你是谁?”池寐问道。
他暗自运用自己灵海,但庙宇中仿佛有结界,所有的法力都被限制。
张瞎子不说话,盘腿坐着张着一口黄牙看着他们。
就像是他们进入之前看到的画壁,若不是陶山泽和他穿着古代衣服,他还真的以为他们还在2020年。
陶山泽却不觉恐怖,反倒觉得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事有反常必有妖,李公子给自己的感觉过于柔腻,说不好道不明,看到他反而不舒服。
还不如这个张瞎子,一眼就能看到他本来的面目。
微风徐徐到了庙里打了个转儿,凉飕飕的往人脖领子里钻,池寐没叫住陶山泽,只能看着他拿着破旧木盆出去,他叹口气,将自己身上外衣解了披在他身上。
陶山泽打了盆井水蹲在他面前,轻声问道:“要不要洗把脸?”
其实他本可以直接上去问他的过往,顺便问他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就能知道有没有人盯上他,从侧面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要找的人。
但不知怎么,他想让他干净一些,站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互相说话。
张瞎子身上味道很大,他没有任何神色的眼眸微微抬起,早就看不到瞳孔,他循着声音不答反问道:“两个人?”
声音粗粝的仿佛砂纸在摩|擦。
虽然味道很大,可在青灯古佛之下倒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这里几乎和他完美的融为一体,废弃庙宇正中间有一尊大佛,漆早已掉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屑,莲花底座没了色彩,枯槁一片,而他们的位置正好在莲座侧面。
莲座的阴影将他们牢牢罩住。
这里面的黑暗便多了一层。
“这里没有人来找我,我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利用之处,村子里的小孩说我吃人,你们不怕?”张瞎子粗粝的嗓音嘎笑着,盘着的腿放下来,脚掌踩在地上试图站起来。
陶山泽后退一步,看着他佝偻着身子狞笑,只有经历过莫大感伤的人才能凄苦至此,“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说我做好事没好报是业障太多?”张瞎子上前一步,池寐急忙站在陶山泽前面,将他护在身后。
这人就像是存在于寺庙的厉鬼,浑身透露着不和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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