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子夏把校服的拉链拉到最上方，让领口遮住自己的嘴巴。他闷声说：“我……我保证。”
“你大声点。”
杨子夏放下揪着衣领的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架！如果再犯，我就在全校人面前做检讨！”
“好，这话是你说的，我们今天在这里的人都听见了，何老师你也听见了，”米娜说，“如果你再跟别人打架，就在升国旗仪式上念检讨书。”
杨子夏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行，今天就先这样吧，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何老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杨子夏是个聪明的学生，心眼也不坏，我相信他会改过自新，”何燕拍了拍杨子夏的肩膀，“看他上英语课那么认真就能看出来，好好学习啊杨子夏，说不定能考到我们3班呢。”
和雷铭一个班？您饶了我吧。杨子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嘴上说：“谢谢老师。”
“那没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跟杨子夏家长还有些话要说，”米娜说，“让何老师在这里待这么久，也耽搁您太长时间了。”
“教育学生的事，哪能说是浪费时间，你们慢慢聊，我们就先回了。”何燕边说，边心想，米娜这个刚工作没几年的老师果然不能小觑。她能带7班不是没有理由的。
米娜目送着何燕和两个学生离开画室。躲在后面的杨旗连忙掏出手机，给杨子夏发了两条微信消息。
红旗下的蛋：你跟雷铭说一声，放学后我请你们俩吃饭，就在学校对面那家披萨店。
红旗下的蛋：别放我鸽子。
米娜关上画室的门，走回来，在杨旗对面坐下。杨旗发完了短信，连忙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米娜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本来我是想和杨子夏妈妈说这些话的，但是她不是出差了吗？所以我就跟你说吧，希望你能把这些话转达给他妈妈。”
杨旗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老师您说。”
“其实杨子夏这孩子，我认为他很有潜力。他只是缺少充分的关注。如果你们家长能多关注他，比如定期问一下他的学习情况，检查一下他的作业，问一下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给他积极的鼓励，我认为他是能对学习产生兴趣的。他头脑不笨，只要感兴趣的学科就会学得很好，比如英语。刚才那位何燕老师就是我们班的英语老师，她对杨子夏的印象很好，这孩子在她课上表现得跟别的课上都不一样。你知道他为什么对英语那么感兴趣吗？如果他要是上我的课跟上英语课一样就好了。”
“哦，这个啊，”杨旗笑了，“估计是因为杨子夏经常听英文歌吧。他想搞懂那些歌词，就会去查词典。他从小就有这个习惯。”
“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是会弹乐器对吧？”
“是啊，他会弹贝斯。他以前还练过吉他，是我教他的呢。”
“能看出来，你跟他感情挺好的。他有什么话，也是跟你说，不跟你们妈妈说吧？”
“老师您真猜对了。唉，不过那是小夏上高中之前的事了。他上高中之后，可能是到青春期了吧，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也不怎么跟我沟通了。他打架这事，估计就是憋在心里太久，我没及时发现，给您添麻烦了。”
杨旗态度出奇得好，米娜对他的印象不由地改观了几分，于是接下来的话也说得直白了点。“嗯……我知道你们是单亲家庭，你们母亲平常忙工作，可能也没时间多陪陪你们。杨子夏还在读高中，未来路很长。这两年时间很关键，如果拼一拼的话，还是能考个好大学。这方面，希望你作为他哥哥也好，还是他母亲也好，都能多督促一下他，让他对学习这件事重视起来。”
杨旗不住地点头，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婚后带孩子的阶段。“老师您说得是，我会转告我妈的。我们做，呃，家长的，以后会多注意这方面，努力让杨子夏考个好大学。”
“嗯，作为他的班主任，我也会对他负责，督促他学习，不过班里的学生很多，我不能说偏袒某个学生。这方面还是需要你们家长多下功夫，孩子的未来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米娜说这些话的时候，杨旗不住点头，但听进去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杨子夏真像他班主任说得这么聪明，那就得让他通过高考飞出这座城市，至少不能像自己那样在Z大混吃等死。可是这些道理，就算他明白，杨子夏也不见得能拎透。这座校园太窄，他能看到的只有从这扇窗户，到对面教学楼的距离。
我的人生的前三分之一已经确定了，可小夏的路还没有成形。我也好，老师也好，不过是想尽可能地让这条路向更远的地方延伸，让他不仅看见山之外的旷野，还有世界尽头的海洋。
第11章
如果在平时，听见有榴莲披萨可以吃，杨子夏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但是今天在多多披萨屋里，他迟疑了。
坐在他对面的雷铭一直在低头玩手机。两人打进这家店之后就没交谈过，只是点单的时候跟杨旗说过话，四舍五入也算间接交谈。杨子夏没闹明白，他哥为什么要请雷铭吃饭，他压根就不想跟雷铭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这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桌上有一份8寸的榴莲披萨，一份6寸的水果披萨，两份薯条，一个锡纸盒盛装的芝士土豆泥。雷铭和杨子夏都没开动，直到杨旗托着一沓餐巾纸回来。
杨旗诧异地说：“你们怎么还没吃？别等我啊，这么客气干什么。”
雷铭把手机放进校服口袋里。杨旗递给他一次性手套，他接过，道了句谢。
“还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点。”杨旗对雷铭说。
“呃，好。”雷铭一时有点不太习惯杨旗的热络。
杨子夏吸了口果汁。“哥，我们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好好监督你学习。”杨旗撕下一瓣榴莲披萨，绞断拉出丝的芝士。
“她没说别的？”
“你们老师挺看重你的，她希望你能努力一下，考个好大学。”
“这跟她之前骂我时说的可不一样啊，”杨子夏说，“我还以为她对我挺失望的。”
“她那是气话，你能当真？”杨旗看了一眼雷铭，“对了，雷铭，你学习成绩挺好吧？”
“啊？”雷铭抬起头，嘴里含了一半的披萨还没咬断。他囫囵把披萨吞下去，说：“嗯……就那样吧。”
杨旗笑了，说：“别多想，我不搞攀关系那一套。今天请你吃饭，是替杨子夏给你赔礼道歉。刚才你也没要医药费，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说到底，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责任。”
雷铭连忙把披萨放下，说：“您太客气，杨子夏刚才不是已经道歉了吗？我也原谅他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杨旗笑着说：“那就好，你们都是年轻人，有什么话说不开？小夏他有时候比较冲动，容易犯错，希望这件事也能让他长点教训。”说到最后，杨旗轻轻拍了一下杨子夏的头。
杨子夏差点被一口披萨噎住。他把食物咽了下去，说：“知道错知道错了，师傅别再念紧箍咒了好不好。”
“我高中时候也没你这么皮啊，真是奇了怪了。”杨旗托腮沉思。
“听您刚才跟何老师说，您也是从华英毕业的？”雷铭客气地问。
“嗯，我四年前毕业的，那会体育馆还没盖好呢，”杨旗说，“没想到你们现在篮球队都经营得这么红火了。”
雷铭说：“这不算什么，我们跟市里的一流队伍比起来还差得远。”
“你们打比赛吗？”杨子夏不禁问道。要说他不羡慕雷铭在篮球队那是假话，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过两个月市里有场高中生球赛，我们要跟其他十一个学校的篮球队竞争。”
“我们学校得过冠军吗？”杨子夏追问道。
雷铭摇了摇头。“没有，队里最好的成绩是第四名。”
“嘁，有点次啊。”杨子夏咬了口披萨。
雷铭认真地说：“第一个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人是新西兰人埃德蒙·希拉里；第一只进入太空的哺乳动物是一只叫‘莱卡’的流浪狗。埃德蒙老死在他出生的地方；莱卡因为太空舱内急剧升高的温度和压力而死去。”
杨子夏迷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们和地球上的其他生命没有两样，但因为他们创造了‘第一个’的记录，他们的一生才会被记录下来，并且在他们死后继续被讲述。”
“呃……所以你也希望创造那样的记录？”杨子夏像在老师引导下解奥数题的学生，“创造你们篮球队最好的比赛记录？”
“有些事情现在不去做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了。”雷铭抠下披萨表面的一小块菠萝，慢慢咀嚼着。
杨子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师傅，我悟了。”
杨旗心想，现在的孩子都流行这种对话？看来是他老了。
他问雷铭道：“你们训练应该挺幸苦吧？又要学习，又要参加训练，时间不够用吧？”
“习惯了，无非是牺牲一点别人看手机刷剧的时间。”雷铭说。这种话他听过太多次了。
“小夏，听到了吗？”杨旗瞥了一眼杨子夏，“多跟别人学习啊。”
杨子夏抗议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也没每天打王者荣耀啊。我除了写作业，不就是练琴吗。”
杨旗忽然想起来什么。“哎，说到练琴，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你们最近有场文艺汇演，让我动员你积极参与。”
“我已经答应和别人出节目了，”杨子夏不禁抱怨道，“她怎么老揪着我不放啊？”
“那不是看你有特长吗？”杨旗笑，“你和谁出节目啊？女生？”
杨子夏刚想说一句“屁”，但雷铭坐在他对面，他憋住了。“呃，不是，是和吉他社的一个朋友，我们打算演个曲子，红辣椒的。”
杨旗反应敏捷。“你们要组个乐队？”
“是啊，三人组。”
“你们找到鼓手了？”
“对，”杨子夏说到这儿，来了劲头，“哎我跟你说，我们找到一个特漂亮的大姐头，她打鼓还挺好的。咱们那个乐队不是缺鼓手吗？我要不介绍她给你认识认识？”
“可以啊，”杨旗感觉杨子夏语气跟拉皮条的似的，觉得好笑，“你把她微信发我吧，我回头加她聊下。”
“好。”杨子夏喜上眉梢，但随后被杨旗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我可得先说好，要是她不会双踩，我们乐队是不要她的。我们玩的不是那种偶像乐队，只有符合我们要求的人才能进来。”
“是，是，”杨子夏无奈地点点头，“是骡子是马在您面前都得拿出来遛遛，咱们耍的不是花棍，是真刀真枪。”
“怎么又跟我贫上了，”杨旗弹了一下杨子夏的额头，“又是那谁，孙小虎，教你的顺口溜是不是？”
“您太抬举他了，我这可是临场发挥。”杨子夏揉着自己额头。
“好好吃饭，别卖京腔。”杨旗说。
雷铭绷着脸，但嘴角的笑意还是被杨子夏看到了。杨子夏立刻说：“哎，你这样多好，没事多笑笑。”
雷铭把目光移开，看向别处。杨子夏觉得雷铭是不好意思了，心里原本对他的敌意也不知不觉间消散。没看出来，这小子原来是个脸皮薄的。
“3班作业是不是特多？”杨子夏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啊？不知道，习惯了，我每天十二点睡。”雷铭说。
“十二点？我去，你第二天上课不打瞌睡吗？”
“不会，睡得越多越瞌睡。”
杨子夏掰着指头。“你又要听讲、又要写作业，又要训练……压根没有自己的时间啊。你不会是个机器人吧？”
雷铭抬起自己手里的食物，认真地说：“机器人吃披萨会不消化。”
杨子夏瞪大眼睛，随后捂住肚子大笑起来。杨旗也笑了，不过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假装在咳嗽。
“哎呦我去，”杨子夏抹掉眼角的泪水，“原来你是个深藏不露的搞笑艺人啊雷铭。”
雷铭翘起一边的嘴角。“这么好笑吗？”
“我甘拜下风，甘拜下风。”杨子夏对他抱拳。
笑意过后，餐桌上陷入一阵寂静。杨子夏心想明天一定要把雷铭刚才那句话讲给同桌听。
“对了，雷铭，”杨旗道，“你有想好考哪个大学吗？”
“南方吧，广州，上海一带。”
“专业你也想好了？”
“神经科学，不过那至少得念到研究生。”
“为什么想研究这个？”
雷铭盯着盘里的薯条。“兴趣而已。”
杨旗看得出来雷铭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没有追问。
雷铭看了一眼杨旗，迟疑地对杨子夏说：“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
“啊？什么事？”
“关于那个短信。”
杨子夏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那事，我以为已经过去了。”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发短信的女生是谁。”
杨子夏谨慎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想……跟那个女生见一面。”雷铭摩挲起自己的双手。杨子夏留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看起来雷铭在紧张的时候就会这么做。
10/38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