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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它们写在黑板上，让每个人给其中一个投票。结果得到“正”最多的竟然是情景剧。
米娜问大家有什么推荐的剧本，有说《茶馆》、《罗密欧与朱丽叶》，《雷雨》还有《等待戈多》的。她把选择剧本和演员的工作交给了语文课代表吕蒙蒙和班长尹川一，讨论出的各个方案最后让她过目。
杨子夏还没想好要不要跟班主任说他和梁放演出的事情。理由一是他们的演出学校还没批下来，二是现在班里对情景剧演出正讨论得火热，他此时跟班主任说自己正在和外班人准备演出，不免有点集体意识淡漠的意味。
不过，梁放和斐扬那边也差不多确定好排练的曲子就是Snow了。杨子夏以前啃过红辣椒的曲子，心里有底，对于梁放的吉他技术，他也心里有谱，只是不知斐扬那边能不能跟上。
梁放行动力强，很快就找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琴行，跟老板商量好排练时间。租借场地和设备的费用都由他出。杨子夏也不跟他客气。梁放家里比他要有钱得多，不然也不会在升学压力这么大的华英高中，还能优哉游哉地经营吉他社了。有退路的人适合做音乐，穷人不适合。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这节课一结束，杨子夏就要去琴房跟梁放他们进行第一次排练。
体育馆里吵吵嚷嚷的。篮球场地那边有学生在训练，7班的学生在乒乓球台这边上课，但他们的心早飞到了放学后。体育老师带着他们做完热身运动后就放他们去自由活动了。
女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男生则有一部分在旁观篮球队的训练，每逢进球，也不管是哪支队伍，都会哄然叫好。
杨子夏猫在角落里听歌。他几乎每天都带那只纽曼MP3，上学放学骑车都听。
耳机里此时循环播放的是Snow。杨子夏把音量调得很大，才能盖过体育馆的喧哗，听到贝斯的细节。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勾动看不见的琴弦，脊背跟随节奏轻微地律动。
杨子夏身旁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他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就狠狠地被篮球砸了一记。
这一下的力道像是隔着胸肋骨传导到他的胸口，令他心脏一阵憋闷。
他摘下耳机回头望去。球场上，身穿训练背心的章鑫双手抱胸，在不远处跟他对视着。
“喂！那边那个戴耳机的！把球捡回来！”章鑫故意朝他喊道。
杨子夏低下头，橘色篮球滚到他脚边，碰到球鞋，停住了。
他抬起头，盯着章鑫。
章鑫脸上嬉笑的神情悉数退去。“说你呢！聋了吗？把球扔回来！”
杨子夏摁下MP3的暂停键，取下耳机，将线缠绕在MP3的机身上。
章鑫又吼了一遍。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场馆中，他的回音格外清晰。
“我他妈让你把球捡回来！”
杨子夏把MP3平放在乒乓球桌上，缓缓捡起脚边的球。章鑫满意地翘起一边的嘴角，看杨子夏向自己走来。
杨子夏在十几米之外停住了脚步，他举起双手，狠狠地把篮球推向章鑫的脸。他像棒球投手那样压上了全身的力量，肩膀都因惯性而向前倾去。
章鑫下意识想躲，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忽然从半空中探出一只手来，手指打到了那只旋转的篮球。虽然稍慢一步，但那轻微的力量仍然改变了篮球原本的方向。它从章鑫耳旁飞过，砸在地上，弹起半米多高。
章鑫回过神来，刚要冲上去跟杨子夏干架，但已有人快他一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雷铭揪住杨子夏的衣领，朝他吼道，“你刚那样做很危险！万一伤到他的眼睛怎么办？他这辈子可就毁了！”
杨子夏狠狠推了一把雷铭，雷铭不由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是他刚才在一直挑衅我！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干嘛一直咬着我不放！有病吗！”杨子夏又推了一把雷铭，“以为自己是篮球队的很牛/逼吗？我看你们跟混混没什么两样！”
雷铭的拳头狠狠砸在杨子夏的颧骨上。
杨子夏愣了半秒，回过神来后，扑上前去冲雷铭也是一拳。
二人扭打在一起，拉扯着对方的衣服，试图让对方失去平衡。离得近的篮球队员连忙上前想把两人拉开。
“哎哎别打了别打了！”有学生叫道，“你们别打了！”
“喂！你们干什么呢！”体育老师刘冬跑过来，拨开围成一圈的学生，看见倒在地上的两人，变了脸色。几个篮球队员正试图把杨子夏从雷铭身上拉走。老师拂开他们，圈住杨子夏的腰，直接把他抱得双脚都离了地。
杨子夏被老师扔到一旁，还打算冲上去揍雷铭，但立刻被身后伸出的手臂锁住了。男生们卡住他的脖子和肩膀，压得他逃不出来。
雷铭缓缓撑住上半身，从地上坐起，另一只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他眯起眼睛，紧盯杨子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刘冬用手掌推了一下杨子夏的额头，吼道：“多大的人了还打架？你不害臊吗！”
他的唾沫星子溅到杨子夏的脸上，杨子夏想伸手抹掉，但胳膊被别人压着，抽不出来。
老师又转过身，用食指指着坐在地上的雷铭。
“还有你！雷铭！亏你还是篮球队的，还当众斗殴！你像样吗！你给别人就这么起表率作用的？万一你打架受伤，还怎么打比赛！你还想不想当运动员了！”
雷铭感到手掌有点刺痛。他抬起来一看，掌外侧破了皮，尘粒混杂着血肉。
章鑫从围观者中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师，这不怪雷——”
“别说了，章鑫。”雷铭说。
“你还成英雄了，啊？”刘冬说，“帮队友出头很威风是吧？以为自己在拍偶像剧吗？”
干，明明是那姓章的先动手的好吧？杨子夏在心里叫道。你怎么不去找他啊？你们篮球队就应该开除那个败类。
刘冬像是感应到了杨子夏的腹诽，转过来盯着他。“你是7班的对吧，你站这别动，我带你去找你们班主任。”
“我——”杨子夏争辩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无视了。
老师问雷铭道：“你自己能站起来吗？起身的时候慢一点。”
雷铭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住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左右胳膊肘都蹭破了口，眼角也肿了一块。
刘冬说：“要不要去医院？”
雷铭摇了摇头，用手背擦掉脸上蹭到的灰尘。他捡起地上的篮球，扔给章鑫，说：“你们继续训练。”
刘冬拽过不情不愿的杨子夏，雷铭跟在另一边，走得很直。反观杨子夏，校服背后印着被篮球砸出的大黑印子，拉链也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扯开了，领口大敞，看起来格外邋遢。
杨子夏不想让体育老师抓住自己的肩膀，用力挣扎着。刘冬火了，吼道：“你给我安分点！小心回头让你背个处分！”
杨子夏不敢再动，只好让老师掐着他的胳膊，像狱卒运送囚犯一样，离开了体育馆。章鑫抱着篮球，在他们背后看着。
第8章
杨子夏和雷铭等待在物理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刘冬进去已经有段时间了，杨子夏不知道他是跟米娜怎么说的，但他是体育老师，一定会偏袒雷铭。
杨子夏不由地瞥了一眼站在他斜对面的雷铭。雷铭还是穿着那套篮球背心，双手插在裤兜里，背靠墙壁，脚抵靠在墙角，看不出在想什么。
妈的，杨子夏心想，他看上去太欠扁了。
雷铭看了杨子夏一眼，目光里没有情绪。
杨子夏挪开目光，盯着对面墙壁上的宣传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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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夏把宣传板上的字翻来覆去地读了十几遍，办公室的门才打开了。他和雷铭同时站直身子。
刘冬站在门口，说：“你们俩进去。”
杨子夏走了进去，雷铭跟在他后面。
坐在办公桌前的米娜强压着怒火。杨子夏拖着脚步刚走到跟前，就被她用备课本狠狠拍了一下脑袋。
“你有胆啊杨子夏！上体育课跟别人打架？你是不是不想上学，想找个借口退学呢！”
杨子夏把手背在身后，脑袋垂得连下巴都快贴到胸前了。
米娜把备课本摔到桌子上，巨响让杨子夏胆战心惊。他盯着桌角摆放的盆栽，背在身后的食指和中指相交叉，祈求好运。雷铭站在他身旁，目光平视前方。他对面是放着学生档案的铁皮书柜，书柜的玻璃窗上映出他的倒影。
米娜用手指点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
杨子夏抿紧嘴巴，僵硬的气氛让他开始慌了。刘老师到底跟米娜怎么说的？
“你跟体育生打架，万一把别人打出大问题怎么办？你赔钱吗？你家里有多少钱能让你赔？你不知道人家专业运动员都会给自己膝盖胳膊上保险吗？他们一旦身体受伤，前途可就没了！”米娜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清晰可闻，她平常极为克制，很少像今天这么生气。
杨子夏心里一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雷铭是篮球队的，如果他刚才摔倒的时候，万一胳膊骨折，可就打不成球了……这念头一冒出来，杨子夏方才那些不情愿的小心思都烟消云散。
他偷偷看了一眼雷铭。对方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有几处擦伤的痕迹。
干，我明明也被打得不轻啊。杨子夏的内心里还有一丝不甘。雷铭的拳头跟铁做的一样，落在他脸上那一拳都快把他打得脑震荡了。
“老师，这件事我和他都有责任，”雷铭忽然开口道，“最开始是因为我们队里一个队员用篮球砸了杨子夏，他才冲过来跟我们起了冲突。”
“雷铭，你不用替他解释。这件事杨子夏要负全责，他不能因为说不懂事就把责任逃避过去，”米娜把桌子上的日历本翻过一页，“杨子夏，你下周一把家长叫过来，我要你当着你家长的面跟雷铭道歉。”
啊？杨子夏愣住了。为什么感觉像雷铭成了受害者，是自己故意欺负他似的。事情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他张了张嘴，米娜打断他道：“我让你叫家长来，你没听请吗？”
“不是，老师，我能解释——”
“你别解释，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叫不叫你家长下周一过来？”
杨子夏深吸了口气，道：“呃……我妈去外地出差了……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她怎么出差得这么是时候？”米娜说，“你不是在骗我吧？”
“老师我不骗你，”杨子夏连忙说，“你可以现在跟她打电话，她的电话是1835——”
“行了别背了。我问你，你现在家里有谁下周一能过来？”
不是吧，杨子夏在心里狂喊，不是吧不是吧，真要让他哥来学校吗？班主任要是见了他，万一更生气怎么办？
“杨子夏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杨子夏抿紧嘴角，犹豫几秒后，道：“我哥，他可以过来。”应该。
“那你就叫你哥过来！”米娜把台历拍在桌子上，“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她朝门口扬了扬下巴。“雷铭你先去医务室包扎一下，我看你胳膊肘都破皮了。你班主任那边我等会去解释。”
雷铭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去。转身的瞬间，他看了杨子夏一眼。杨子夏蔫头耷脑的，眼角有淤痕。
雷铭离开办公室后，刚把门在身后关上，便背抵墙壁，紧紧捂住左腰。他抽出掖在短裤中的背心衣摆，掀起来看，发现自己的腰侧有一大块淤青，轻轻一碰，就令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参加训练。
他扶着楼梯，慢慢地往楼上的医务室走去。
第9章
晚上，杨子夏一回到家，打开手机入眼便是梁放的十几条消息。
梁上君子：我们已经在琴行了，二缺一啊。
梁上君子：我们先练着。
梁上君子：已经半小时了，你咋还没来？
梁上君子：人呢？？
梁上君子：你还来不来了？？
梁上君子：你别第一次排练就放我们鸽子啊。
……
杨子夏把手机扔到一边，瘫倒在床上。
米娜把他留在办公室批了快一个小时，从打架说到学习、作业，上课听讲，把杨子夏骂得一无是处。老蒋跟她告了状，说杨子夏不好好写作业，上数学课老打瞌睡。米娜单拎着这件事就批了他好一会。说到最后，杨子夏都怀疑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了。
他心里堵得慌，总觉得米娜说的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是哪里。
杨子夏一向反感所谓的权威角色——老师、家长、电视频道里的主持人，脱口秀明星，给他灌输人生该怎么活的想法，更难以接受那些“除了这条路，你没第二条路可走”的言论，好像除了分数就没有其他东西可言。但他自己又不知道，脱离了这种体系之外，他还能怎么活。这个年纪该有的愤怒和疑惑，他一个不少，但摧毁一切之后留下的空白，要如何面对，他从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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