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才翻开几页,未知全貌。喻小姐若是不介意,可否说来听听。”安熙来了兴致。
本是随口一问,对方要是接不上话,肯定就会尴尬,也好借此快快将其给打发走。不曾想还真有喜欢看书的富家小姐?
那就探一探真假再说。
喻音瑕就书中内容侃侃而谈,听得安熙精神抖擞,却听得一旁捧着安镜衣服的絮儿站着都打起了瞌睡。
管家奉好茶,大半个小时过去,才又来提醒道:“少爷,饭点到了,您看?”
“吩咐厨房多做几道清淡菜样,今晚多加一副碗筷,喻小姐会留下用餐。”安熙不问喻音瑕是否愿意,就自作主张留了客。
“对了,再加一个解酒汤,叫晩云在楼上守着我姐,事无巨细地伺候好。汤好了就端去给我姐喝。”
“安少,镜爷她?”喻音瑕面露担忧。
“没什么大事,就是应酬喝多了。我姐她酒量一般,尤其白酒,喝多少年还是不行。可你也知道,商场如酒场,那些大老爷们儿就好一口白酒,她也没办法,只能做做样子。”
“我,我能去看看她吗?上次镜爷送我去医院治伤,又送我回家,还把衣服借给了我。父亲再三叮嘱,要我一定当面将衣服和谢礼送到。”
喻正清是说了一定要当面送到,但他没说当谁的面。
喻音瑕只是,有些想见她。
“当然能。我姐是女人,你去她房间,传不出闲话。”安熙不疑有他,扭头喊道,“晩云,带喻小姐上楼,我去厨房盯一眼。”
……
安镜昏昏沉沉,难受却睡不着,大概是生物钟作祟。
晩云敲门请示:“镜爷,喻小姐来了,说要当面向您道谢,您看方便让她进屋吗?”
安镜坐起身,拿睡袍穿上,应道:“请进。”
喻音瑕进屋,垂眸说着话:“父亲说镜爷白天很忙,我便特地挑了晚一些的时间来送还衣物,还带了茶和红酒以做谢礼。希望我的唐突拜访没有打扰到镜爷休息。”
“喻小姐,在我这儿不用秉持非礼勿视。都是女人,没什么好避讳的。晩云,去给我打盆热水来。”
看出喻音瑕的拘谨,安镜抬手拨弄着不知道有没有睡乱的头发,支开了晩云。
喻音瑕也回头,对拿着衣服和谢礼的絮儿说道:“东西已当面送到,你让晩云姐姐带路去放下吧。”
晩云和絮儿同时看向安镜,见她点了点头。
“随我来。”晩云对絮儿说道。
待她们走出房间,安镜说笑道:“丫头们都出去了,喻小姐还不好意思抬头?我屋里的地板是用金子铺的不成?”
喻音瑕闻言抬头,前一秒还暗自骂着安镜不正经,后一秒就破功笑了。
安镜问:“你笑什么?”
喻音瑕没有回答安镜的疑问,只壮胆走到床边,在安镜疑惑的目光中,伸手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短发。
“在外叱咤风云的镜爷,在家里原形毕露,活脱脱一个被宠坏了的不修边幅的富家子弟。”
“要是在家里都不能自在随心,这做人,也太受罪了。”鬼使神差地,安镜抓住那只正要收回的手,“我很好奇,喻小姐在家里,是哪般模样?”
安镜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漂亮极了。
被这双摄人心魄的善睐明眸盯着,喻音瑕忘了抽手,忘了说话,忘了时间。
“喻小姐走神了。”小会儿后,安镜轻轻一笑,主动松了手。
第4章 弦断
唤回喻音瑕的神识后,安镜另找话题问道:“方才我让安熙接待喻小姐,他没做什么出格的言行吧?”
“没有。”原来是你安排的。
那你呢,是不愿见我,不想见我,又或是不屑见我?
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喻音瑕的心头:“我和安少兴趣相投,相谈甚欢,安少还盛情邀请我留下用晚餐,我答应了。”
“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要是什么地方冒犯了喻小姐,你多见谅。”
安镜说完,掀被子下床。
许是酒劲儿还没下去,又许是躺久了导致浑身乏力,脚刚着地,一时头晕,两人的手就这么握在了一起。
“镜爷?”
“我没事。”安镜甩了甩头,脸色红润,“突然有点晕,站会儿就好。”
喻音瑕陪着她站。
安镜的手很暖,自己的手却是凉的。要松开吗?她会不会觉得冷,会不会……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说着又抓起喻音瑕的另一只手,用自己温暖的双手包裹着她的手揉搓着,“已经开始入秋了,晚上出门,该多穿些。”
喻音瑕抿唇。
两三分钟过去,待喻音瑕的手也暖了,安镜拉着她,在门口喊道:“晩云,家里有暖手炉这种东西吧?备一个给喻小姐。”
晩云答:“好的镜爷,我去准备。”
“姐。”安熙三五步跑上楼,“晚饭准备好了,你再陪我们吃点?”
“嗯。”安镜放开喻音瑕的手,“我换一身衣服就来。”
“大晚上的,还换什么衣服啊。”安熙拉住安镜,“喻小姐知书达礼又善解人意,不会介意你穿睡袍用餐。”
喻音瑕也说道:“在自己家里,镜爷自在随心便好。”
“不换衣服,我洗把脸总行吧?”
“哈哈,好,好,我和喻小姐下楼等你。”安熙转而看着喻音瑕,“我姐脸皮薄这面,可不是一般人能瞧见的。喻小姐得替她保密啊。”
……
食不言寝不语。
三人吃饭时,都少有讲话,这是富贵人家必不可少的家教。
仅有的话题,便是安镜询问喻音瑕的伤。
喻音瑕用餐都是小口小口,动作精致得连唇上的口红都不会沾到的那种。
本来是被人家吃饭的样子吸引,结果却盯着人家的唇发起了呆,直到筷子夹着的肉掉到了桌上,某人才回神。
尴尬地放下筷子,装作咳嗽。
安熙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打趣自家霸强姐姐的机会:“姐,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吃饭还往桌上掉东西。咱家不缺肉,你也不能这么浪费。”
安镜瞪他:“闭嘴。”
晚云上前来擦拭桌面,安镜悄悄看喻音瑕。她低着头,但嘴角似乎挂着笑?
真丢脸。安镜想找个地缝钻。
……
饭后,安镜让安熙避嫌,自己送喻音瑕出门。也不知抽了什么风,贸然问道:“喻小姐年芳二十没错吧?可有定亲?”
面对安镜如此直白的问话,喻音瑕不知其用意,脸却发起烫来:“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
“就没想过,寻一个自己真心爱慕的人?”
“镜爷。”喻音瑕的语气突然变差。有几个女人能遵循自己的想法而活?
“这样的世道下,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你三十岁不婚嫁,无人敢置喙,那是因为你有钱有势站得住脚。普通人家的女儿若二十岁没找到婆家,就会被左邻右舍指指点点。同为喻家的女儿,喻兰茵十八岁就许了有钱人家,我却二十岁迟迟未嫁。你目达耳聪,心似明镜,当真以为是父亲舍不得我吗?”
安镜愣了,还没想通这突如其来的火气是针对自己,喻音瑕就把手里的暖炉塞还,转身跑出了大门。
絮儿和私家车等在外面,喻音瑕怒气未消,大声道:“絮儿开车门,回家。”
……
半个月后,安镜和安熙受邀参加喻正清五十岁寿宴。
“姐,你看我穿这身怎么样?”换作往常,安熙断然不会去这种场合凑热闹。
安镜以为他是想去见“相谈甚欢”的喻音瑕,才会对这场宴没那么抵触,能从心里接受了。
翻了翻他衣柜里的衣服,又转一圈看了看他穿上身的衣服,点头道:“安少穿什么都好看。别磨蹭了,走吧。到了宴会别乱跑,重要的人,我会带你认识。”
“不不不。”安熙拿出杀手锏,撒娇,“姐,你不用管我,我也不用认识你说的那些人。我就去蹭个饭,仅此而已。”
“戚家小姐和许家小姐也会在。生意上的事你不参与,我暂不勉强,你自己的人生大事总要上心吧?”
“好好,我上心,我来者不拒!”
“别跟我贫。回来后,你把酒会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
……
寿宴在正清酒楼举办,喻音瑕和喻夫人在门口迎客。
安家姐弟到场,喻夫人故意挡在喻音瑕前面打招呼,安熙想越过她跟喻音瑕问声好,被安镜阻止。
“你这么做,只会让喻夫人事后刁难她。”
“富家千金不都是掌上明珠?”
“她不是。”
安熙似懂非懂:“喻正清派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来接近我,是妄图用最小的筹码换取最大的利益?”
存在的价值被利益化,安镜总算想通那天喻音瑕的火气从何而来了。
“她也是身不由己。这些话,你别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
“姐,我又不傻。”
……
宴会大厅里的客人,都是名门贵族。安镜一入场就被好几个老板围住,客套寒暄。
安熙听不惯阿谀奉承,也看不惯装腔作势,果断闪人:“姐,你忙你的,我去四处溜达,看有没有送上门的姑娘。”
“注意分寸。”安镜是管不住长大成人的弟弟了。
荣祥广告公司的戚老板,领着夫人和女儿朝安镜走来:“镜爷一个人来赴宴?听说你弟弟不久前留学归来,还想着今日有缘能得见安少风采,可惜可惜。”
“戚老板,戚夫人,戚小姐,幸会。”安镜逐一打招呼,顺势递了个眼神,“家弟玩心重,不喜欢跟着我。小年轻嘛,我和他呀,有代沟。”
“镜爷说笑了。镜爷年轻有为,单枪匹马就把家族企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试问全上海乃至全国,有几个女人能和镜爷比肩?”
“戚老板谬赞。”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谁知他是讽刺,还是夸赞。
“夫人带女儿去别处走走,我和镜爷有要事相商。”戚荣祥给出暗示。
“好,我和小女就不打扰你们了。”戚夫人会意,“如月,我们去别处转转,你不是想找喻小姐说说话吗?”
戚如月对安镜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敬佩。
谁知还没说上话,就被父亲母亲支走。戚如月瘪嘴,礼貌地向安镜行礼,被戚夫人拉走了。
戚老板这才对安镜说道:“镜爷可知,这几个月有一家名为英华香烟的公司开始抢占上海市场了?他们的广告铺满了租界内外,镜爷对此就没什么想法?”
“英华?呵,实际是外国人开办的企业吧?”这么大的手笔,安镜岂会不知?
“国营企业举步维艰,只有跟洋人合作才能打开市场,获得资金和渠道支持。镜爷坚守这一席之地实属不易。”这句话发自肺腑。
“容我考虑考虑,过几日答复戚老板。”爱国归爱国,也绝不能让安氏烟草公司没落在自己手里。
安氏工厂和安家宅邸都在租界外,享负盛名。
安氏持有租界通行证和暂住证,安家的人随时可以正大光明出入租界内外,任何时候都不怕被查。
但安氏的香烟,只在租界外售卖,几乎垄断。
往前几年,有别的合资香烟企图在租界外也分一杯羹,他们低估了安氏的号召力。
也低估了中华民国的团结。
……
宴会正式开始,喻正清致辞之后,喻夫人发言说为大家准备了惊喜节目,落座的宾客纷纷鼓掌。
猜想着财大气粗的喻家是请来了戏班子,还是搬来了马戏团。
登场的却是抱着琵琶的喻音瑕:“音瑕不才,自请在父亲生辰宴会上弹奏一曲《浔阳夜月》为诸位宾客助兴,恭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喻音瑕话音刚落,在场的人窃窃私语。
哪有富家千金抛头露面表演节目的?又不是歌女舞女。
也有的说,人家给自己的父亲贺寿,唱歌跳舞奏曲,都算不得抛头露面卖艺。
声音很杂,入耳却很清晰。
喻音瑕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弹曲。全场一百来号宾客,认真听曲的人寥寥无几,安镜便是其中之一。
安熙将此当作意外发现:“姐,你什么时候喜好上琵琶曲了?”
“最近。”
“哦。对了,刚刚那个戚家小姐被她母亲拉过来和我搭讪,聊到了几句关于个人喜好的话题,她说她会弹钢琴,起初被逼着学,经常斗智斗勇逃课,后来是自己也喜欢上了……”
“闭嘴。”
“……”我的姐,不是你让我一五一十向你汇报的吗!
安镜又一次望着舞台上的人发呆。这样的画面,好似已经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无数次。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忽然间琵琶琴弦断,刺耳的杂音令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齐齐望向喻音瑕。
弦断。
向来被世人视做不祥的预兆。
喻夫人骂骂咧咧地上台将喻音瑕拉走:“今天是老爷寿辰,你把琴弦弄断是咒你父亲短命吗?”
出了宴会厅,琵琶被喻夫人扔在地上。
喻音瑕试图据理力争:“弦断是意料之外,我都说了很久没碰过琴,是您非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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