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把这里当家吗。”仇海的可乐还没喝完,咬着吸管看他,“以你现在以后的收入,想在这里落脚不难。”
“你会吗?”铭礼反问。
两人对视,均无话,沉默蔓延。
过了很久,铭礼说:“对我来说,在哪落脚都一样,重要的是人,而不是城市。”
他趴在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有些倦地眨了眨眼睛,“因为牵挂一个人,所以在陌生的城市有了依靠和慰藉。我记得你说过,你…毕业以后一定要来这里……”
眼睛实在困得睁不开了,不一会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于是铭礼也就错过了仇海看他深沉的眼神,和快要碰到他脸的手。
“铭礼。”
手机震动,显示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铭礼。”
仇海推了推他的胳膊。
铭礼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手机,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软软的东西,他微微睁眼一看。
他的手紧紧扣在仇海手背上,而仇海的手握着他的手机。
第7章
铭礼的脑袋瓜顿时闪过一个词:惊雷!
他光速抽回手挠了挠头,用考电影学院的演技伪装成刚刚熟睡醒,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伸了个懒腰,眨巴眨巴眼。
迷茫的小眼神,现代版睡美男上身。
“车来了。”仇海有如考表演的面试官,波澜不惊看着他。
天府江山算不上B市的顶尖小区,但月入没有五位数以上也绝对买不起,出租车没有悬念地卡在门口。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十栋楼的小区绿化率接近百分之百,有种雨后丛林的诗意。
两人共同走过进小区的必经之路,在一个行车十字路口停下。铭礼指着左边的路,“我往这边走了。”
“急什么。”仇海说:“我也往这边走。”
“……”
左道只有两栋楼,不会这么巧吧。
两人又无声走了一段路,走到人行岔口。铭礼看着仇海,仇海的头微低,意识到有道视线盯着他,转头看向铭礼。
“我到了。”铭礼快速摆正脑袋,目视前方。
仇海看了他一会,点点头,指着相反的方向,“我也到了。”
铭礼的心里突然有点失落,期待越大失望越大,他在期待什么?
“明天见。”铭礼抬脚往前走,走到一半侧过头,眼神往后撇。
不撇不要紧,这一撇便定住了。
仇海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柔和的晚灯下,仇海眉宇间职业养成的严厉变得轻柔无比,下颚线棱角分明,目光好似沉寂的大海,深沉悠远。
他的视线一直停在铭礼脚前,不知是不敢逾越还是有意避之。
“明天见。”仇海低声道,说话间,喉结上下滚动。
那一刻,铭礼无比希望有个什么人在旁边扶一下他,不至于控制不住一时腿软,摊在地上。
从认识仇海开始,他就觉得仇海身上穿着一层“膜”,把自己与这世界礼貌隔绝,别人可以和他谈笑风生,但走不进他的内心。
就连他们关系最暧昧的时候,他都不能完全猜透仇海的心思。
这层“膜”疏远,却有着致命的诱惑。
不然铭礼也不会八年了还陷在那区区半年的时光里。
*
早上七点四十,铭礼拉着箱子来到小区门口。仇海已经在等他了,手里拎着一盒点心,一罐热牛奶。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现代如约而至。征求司机师傅同意后,铭礼在车上开启了今天的早餐。
“吃过了?”铭礼拆开点心盒。
仇海点头,“你再晚下来一会,牛奶都要凉了。”
“……”
种种事实表明,工作期间的仇海是精神分裂出来的另一个杠精。
惹不得惹不得。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点心差一点送进嘴里,铭礼抿嘴,难道生活在地球的网约车师傅用的都是同一个音乐包里的来电铃声?
司机师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看坐在后面的两个人,无视电话。
手机消停了没一分钟又响了。
“套马的汉子你在我心上……”
铭礼:“……”
三十秒后。
“套马的汉子你飞驰在原野上……”
铭礼深吸一口气,“师傅,你把电话接了吧。”
司机师傅挠了挠快秃了的脑门,笑着说:“谢谢谢谢,最近网约车抓得紧,被逮着开车打电话,一抓一个准!”
是我要谢谢你,铭礼心想,大清早的,我不想这一整天脑子里都是这位套马的汉子。
“喂?”司机师傅开了免提。
整个车厢充斥着男孩的怒声,“爸!你跟小科说什么了!”
“你还有脸问!”
后座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自偏向各自的窗户装透明人。
“我明天就去给你办退学。”经过一个30秒的红灯,司机师傅拉上手刹,“你和那个什么科趁早给我断了联系!这事没商量!我和你妈送你出去上大学,不是让你在外面乱搞!”
司机师傅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俩人姿势整齐一致,直直看着窗外,仿佛外面有百年难遇的奇景,令他们无法移开半眼。
司机师傅平复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们不反对你大学谈恋爱,可是你要有一个正确的择偶观!!”
“爸!”
司机师傅还想说点什么,仇海轻咳了两声,红灯还有十秒。司机师傅放下手刹,“先挂了吧,让你妈好好教育教育你!”
不顾电话里男孩的反驳,司机师傅挂了电话,重重叹了一口气,叹出了人到中年的无奈。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没轻没重,再大点就懂事了。”仇海看着窗外说。
“哎,这不是懂不懂事的问题。”司机师傅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看你们穿挺板正的,出差?做什么工作的?”
上车之前他们就把肩章摘了,毕竟公司有规定不能穿制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肩章摘掉,制服就成了正装。
铭礼刚要开口,仇海抢先道:“搞物流的。”
牛奶差点呛进鼻孔,铭礼愣愣看着淡定的仇海。
从某个方面来讲,也不假。
“物流运输是个正八经的工作,挺好的,不像我家那个混小子。”说到这,司机师傅又狠狠叹了口气,“高中非得上艺校,我和他妈没拦着,心思孩子喜欢就行,不想阻碍他自由发展。上了大学,大小活动都参加过,还是他们那届的优秀学生代表。我和他妈还挺欣慰的,觉得没做错。”
后座两个人默默听着。
“可就在上个月,这孩子突然带回家一个男孩,说要和他…和他……哎!”
又是一个红灯,司机师傅猛拍方向盘,回头道:“这年头的小孩都怎么想的,看你们年纪也不大,你们给分析分析,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司机师傅可能爷爷辈是东三省的,话语间儿化音带着浓浓的冰碴子味,而且一开口就没有要闭嘴的意思。
“我们也没有望子成龙的想法,就想让他出来找个稳定的工作,贤惠的媳妇儿,一辈子健康快乐,开开心心就可以了。”
“就目前来看,您的儿子确实在朝着您希望的方向发展,有可能比您预想的还要好。”仇海说。
司机师傅的眼瞪得堪比车轱辘。
“大小活动都参加过,还是优秀学生代表,说明他自身专业能力过关,毕业出来工作不难找。”仇海的手放在大腿上,食指有意无意地敲了敲。
他“嘶”了一声,有如在思考一道终极奥数题,说:“至于婚姻问题,难道那个男孩不贤惠?”
司机师傅:“……”
铭礼:“……”
这不是重点好吗!
铭礼干笑,出来打圆场,“孩子还是小,等他工作了成熟了,肯定就知道了,会体谅理解你们的。”
司机师傅找着台阶下,顺道:“我当初就该反对他上什么艺校!一群不男不女的人整天凑在一块,能培养出什么正确的三观!?”
“这就不对了。”仇海非常及时地砍断了台阶。
铭礼真想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
“我上学那会儿,全封闭军事化管理,身边也有‘不男不女’的同学,我看他三观就挺正的。”
司机师傅:“……”
铭礼:“……”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智障!
就儿子出柜问题讨论失败后,司机师傅再也没和他们说过一句话,全程黑脸开车。
到了公司门口,铭礼满脸歉意迎着尾气把人家送走,转头给了仇海一个大大的白眼。
仇海一脸天真,“怎么,我分析的不对?”
“马上到点了,仇机长。”铭礼露出职业假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仇海戴上肩章。
两人拉着箱子并肩走上“奥斯卡”红毯。
仇海:“晚上落地记得捎我回去。”
“???”铭礼一懵,竖起发誓常用的三根手指,“你比我早回来三个小时。”
仇海用一种“你在教我做事”的眼神看着他,“你管我?”
“……”
不敢不敢,你机长你最大。
*
这个点准备室的人还挺多,几乎每个玻璃小隔间都有机组在开会。铭礼是六号准备室——仇海的隔壁。
不愧是相隔五分钟起飞的航班,连开会隔间都排在一块。
铭礼推门进来,二副已经到了,简单打了声招呼,他坐下开始整理今天的飞行资料。隔间的玻璃是磨砂质地的,隔壁黑漆漆一片人影,仇海他们组的组员应该都已经到了。
仇海推门进去的时候,黑影齐刷刷升起来,等他坐下齐刷刷降下去。
铭礼轻笑了一下,仇机长好大的排场。
“哥,你在笑什么?”这个二副跟上一个差不多,也是一脸懵懂身上自带“十万个为什么”。
“没什么,任务书确认了吗?”
“确认了,哥!”
铭礼点点头。
就在这时,机长推门进来了。
由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以及公司太大人员太多,经常和一个人飞完,稍微有缘点的隔三个月半年再飞一次,无缘的可能就是和这个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所以公司的整体氛围比较好,毕竟大家没有利益纠纷,都是本着“把眼前的航班飞好,准点下班”这一态度来工作。
不深交,不多问,不找事。
铭礼印象中和这位机长上一次一起飞还是一年之前,整体没什么变化,就是头顶更秃了,几根毛发摇摇欲坠。
“机长。”
铭礼和二副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机长点头示意,众人坐下。机长看了看表和桌上摆的井井有序的各种资料,“时间到了,我们开会。”
好巧不巧,机长刚说完,铭礼的手机就疯狂震动,感觉内部零件都快震出来了。
铭礼瞅了一眼来电显示:调度。
“机长。”他摊开手机屏幕,“调度电话。”
“接吧。”
铭礼接起来。
“铭哥!你在哪!?你到了吧!?”调度员火急火燎,背景掺杂着无数电话铃和说话的声音,十分嘈杂。
“到了啊,正准备开会呢。”
铭礼抬手看表,他记得他打过指纹签过到了。
“很好,你现在马上换到隔壁齐齐哈尔去,他们组的一副车坏在路上来不了了。”
“………哈?”
第8章
铭礼黑脸推开门,桌边齐齐坐着“明星脸”乘务组,齐齐朝他打招呼。
“这下你可以接我一起回家了。”仇海坐在长桌尽头,单手托着下巴,歪头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
说好的职业定律呢,这不科学。
开完准备会,机组进场。到了飞机底下,仇海把箱子往旁边一放,套上反光背心检查飞机去了。
“哥。”二副小声对铭礼说:“这个机长的习惯是……”
“我知道。”铭礼打断他的话,“箱子你不用管了,我拎上去。”
“嗯?不是的哥,机长不喜欢别人拎他的箱子。”
“我知道。”铭礼木纳点头,重复道:“箱子你不用管了,我拎上去。”
二副:“……”
*
这趟航班飞往齐齐哈尔,单班来回,中间过站两个小时。初秋的齐齐哈尔10度左右,稍微裹厚一点,干爽的天气体感还是不错的。
今天的能见度特别好,天空像一汪淡蓝色的湖水,偶尔的波纹是停在空中的稀云。
飞机停在远机位,对接客梯车。
铭礼站在机舱门口伸胳膊伸腿,深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呼出。飞的地方多了,某些曾经移不开眼的惊艳景色变得习以为常,但热爱飞行的初心从未变过。
不经意间的转头,他看到了坐在驾驶舱看书的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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