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丞不知道他是怎么往这个方向想的,他明明是想替东离国分担压力,怎么到了季如松嘴里……
他正要解释,季如松却变了个不耐烦的样子,相比一开始,他的语气已经算不得好听:“我兄长无论生死都是东离国的人,他入魔这件事说大点是天下的事,说小点是我们东离皇室的家事。贵派虽然是我兄长师门,也算看着他长大,但他真正拜入万花谷却是在半年以前。”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又掷地有声:“这次的事,我并不认为万花谷有插手的资格。”
万丞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季如松说的话。他大睁着眼,指着人的手忍不住发抖,像是气极:“你……你!”
然而“你”了好几次都说不出来后面的话,季如松也不管,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兄长住哪里,我去接他——我这回带了几个护卫,相信谷主也不会让一众药修与我们动手吧?”
他这一句话又是“护卫”又是“药修”的,若是不明真相,还以为他是怕被欺负了。唯有万丞,在听到他这句明显是威胁的话的时候,原本指着人的手无能为力地垂了下来。
他头一回痛恨自己所在的是修仙一界人人传颂的万花谷,谷中多是药修,是属于那种只会治病救人不会打架的。谷中弟子战斗力极低,而现在,为了护住谷中其他弟子,他不得不放弃自己最疼爱的大弟子。
他颓然低下头,指了个方向,季如松煞有其事地道过谢,就出了话厅让人去找季玄。
他看到兀自在一边闷闷不乐的沥青,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人的身边。
他还像在酩越峰时那样逗沥青,只是行为语气都少了克制,甚至他现在都敢直接上手去摸沥青的脸颊:“师兄,你怎么不开心?”
谁知沥青在他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往后一躲,季如松僵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看到沥青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猜疑的东西。
季如松心里一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对面的人问:“承平,你还是承平吗?”
这话乍一听有些莫名其妙,季如松却听懂了。他生怕沥青误解他,像要证明什么一样,飞快回答:“我是,我一直都是原来那个我。”
说是这么说,季如松心里不是没有心虚的。他看着面前沥青举旗未定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一开始跟一个人接触的时候露出的就不是自己本来的样子,那那个由他所创造出来的虚假的角色,也能算是他自己吗?
他很想说是,但现在看沥青的神色,分明是把他和酩越峰上那个“季如松”当成了两个人。
——
苏锦眠被困在冰宫里已经好几天了。
具体有多久他也记不太清,因为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没有蝉叫鸡鸣,他不能根据自己所知的任何一样东西判断白天黑夜,甚至对时间的流逝多少,他也只能靠猜测。
在他打开装着林茹的冰棺以后,刘意得就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或者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走进了刘意得给他准备好的梦境,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偌大一个冰宫,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猜到了刘意得或许早就开始修炼,殡州恐怕也早已不是人城,但他还是没想到,刘意得竟然修了魅妖之道。
第54章
一开始知道刘意得竟也成了魅妖的时候,苏锦眠是十分惊讶的。
毕竟在“魅妖”这两个字有特定概念之前,提起魅妖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妖娆妩媚的女子,而刘意得,显然与这个形象是没有一点相符的。
哪怕后来“魅妖”有了固定的意义,世人所知的魅妖也大多是修为高深的男人,但很多人在提起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想到柔媚的女人。
毕竟温柔乡才是英雄归宿。
但这并不影响刘意得修了魅妖之道这个事实,甚至苏锦眠猜测,他修此道时间不短,或许先前在陵城遇到十大刺客,都是受他授意。
想到这里,苏锦眠眸色一深,他不知怎么又想起突然联系不上的覆水魔尊,之前那枚海棠玉坠几乎要被他捏碎,但那人宁愿忍受着反噬之苦,也不愿意守先前的约定。
苏锦眠挨在冰棺边坐下,冰宫里辨不清方向,他不知南方是哪方,只能低下头看地面上坚实的冰块。许是冰层太厚,他能从其间窥见一点深蓝,以及反光冰面上自己不清晰的倒影。
其实他知道覆水魔尊为什么不来,那人虽然嘴上常常不留情,跟自己谈论什么事的时候也总会往着争吵的势头变下去,但向来重诺。他不轻易承诺什么,但一旦答应了别人的,就一定会做到,其行为言语中,颇有点“一诺千金”的豪情味道。
此番苏锦眠无论怎么找他他都不肯来,无非是季玄那边出了问题。
苏锦眠知道,这世上唯一能让覆水魔尊有点人样的,也就只剩下那一个人了。
但猜测归猜测,他虽然知道是季玄那边绊住了覆水魔尊的脚,却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刘意得一行人走,与外界的联系都被切断,试图询问刘意得就更不可能了——他清楚知道原主一家与殡州的恩怨,刘意得此时与他假情假意,虚以委蛇,能在见到他时维持着假笑就已经算不错,更遑论耐着性子跟他好好说道这段时间外界发生的事。
苏锦眠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何况他对那两个人的事情兴趣不大,就算没有覆水魔尊,他也有其他自保的手段。
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孟笑。前世这个时候孟笑已经入魔,如今重来一次,他能不能变更命运的轨道?
苏锦眠没办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出现两个覆水魔尊的样子。
尤其是前世快结束的时候,孟笑的性格跟他原本的有很大区别。可能是受魔气影响,他身上偏执冷漠的因素被无限放大,他并不常动手杀无辜,但也不管束手下打着他的名义行不义之事的其他魔修。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清浅的脚步声,这声音跟刘意得的不太相同,更不像是李崇或除却白玉落的其他魅妖刺客的。苏锦眠抵在身后冰棺的手力道加重了些,刘意得离开前在这处下了禁制,他出不去,其他人也不能轻易进来。
他虽然天赋不高,无论在修为上下多大的功夫都是做无用功,好在记忆不错。他记得被带过来时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的脚步声,但此刻,他试图在记忆里找到现在听到的脚步声,却没有一个能跟现在这个重合起来。
当然并不排除是刘意得派了他没接触过的人来,但这个可能太小,苏锦眠很快就将其忽略过去。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苏锦眠摸了摸怀中的血串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若来人跟殡州没有关系,却能如入无人之境地走进这个刘意得下过禁制的地方,如果要不知不觉地做掉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锦眠现在只能祈祷来的人对他的性命不感兴趣,不然哪怕他后手再多,要想脱身,也得费一番力气。
他背部紧靠在冰棺上,呼吸变缓,卡着视角尽量不让自己很快暴露在来的人视野之下。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苏锦眠渐渐听到人的讲话声。那声音不大,出现频率也不高,其中一个声音清冷,另一个声音冷淡又带着点包容,虽然只是时不时发出一个单音,但至少是在回应的。
苏锦眠的手不自觉松了松,他总觉得第一个声音……有些耳熟。
他没有听错,来的两个人似乎在进到这个空间的时候就发觉了他的存在,都阔步向他这边走来。为首那人步履稍快些,等他走到苏锦眠面前,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出讶异。
“是你?”常月华看着苏锦眠,他没忘记在宁海时这个技术拙劣的跟踪常川的人,只不过常川不当回事,他也就不愿意多过问。
苏锦眠也记得这个似乎跟常川关系异常的人。蹲着仰头看人的感觉太难受,他缓缓站起身,上下打量着常月华,眼里困惑:“您……”
他又看了看紧跟在常月华身后的男人。来人气宇轩昂,穿着一袭压金边的黑衣,他神色淡漠,沉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让苏锦眠想到了说不过他就甩脸色的覆水魔尊。
……不仅神态,那股附在身上的魔气也跟覆水魔尊的很像,但又好像……比那人气息的还要强一些。
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忽略了“常川亲近之人与魔修混在一起”这件不正常的事,他怔怔盯着那个不怒而威的男人,下意识开口:“离……尊?”
他这句话无辜又疑惑,常月华怕他多问,看向他手上那串红色的珠子,轻声问:“这是谁给你的?”
“啊?”苏锦眠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又猜了一下面前的人跟常川的关系,有些尴尬地想要把血串子藏起来,“是常师兄给我的。”
“清梦给你的?”常月华似是觉得不可置信,他仔细盯着苏锦眠的神色,生怕错过一点情绪,“你跟他什么关系,他给你这个?”
苏锦眠咽了口口水,神色心虚:“就是师兄随手赏的小玩意儿,这个东西很厉害吗,还是对师兄有什么不一样的含义啊?”
他眼神纯然天真,仿佛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无辜人,对常川给他的那串血红色的珠串也是真的一无所知。
问他为什么在这么严峻的时刻还把常川随手赏的东西拿出来抓在手上?因为太过崇拜师兄,所以越在艰难的时刻,越要看着师兄给的东西坚持过去。
苏锦眠从小见惯了人情世故,也惯会应付人,常月华的每一个问题都能被他天衣无缝地挡回去,何况在这件事上,他也并不心虚。
常月华对他一番盘问,他听了苏锦眠的回答,将信将疑:“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锦眠眸色一黯:“被人骗过来的。”
至于谁骗他、怎么骗他,任常月华再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了。常月华无法,只能想着先把人带出去,再给常川传一封信。
谁知苏锦眠竟挣脱了常月华,他盯着人的眼睛里写满了固执:“我不跟你们走。”
常月华这回更疑惑了,听刚才苏锦眠的话,他是被人从宁海骗到冰原来的,按理说应该恨透了那个人,这时候得见生机应该是怕他们把他丢下了才对,怎么反而不愿意离开?
他还待询问,苏锦眠低下了头,他像个被朋友抛弃的孩子,眼中盛满了失落:“他说他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
他看上去倔强又坚强,就算常月华不知道在苏锦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由开始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了。
不过也是听了苏锦眠这一番话,他才算是听明白了:想必那个“骗”苏锦眠到冰川来的是个小姑娘,也有可能是苏锦眠的心上人,因此他虽遭人骗,心底怨恨却比不过爱意,这才肯继续在这处等他。
不过他也知道,苏锦眠的这个心上人,很大概率是不会来了。
离尊从到这里开始神情始终平淡,唯有苏锦眠最后一番话让他眉头动了动。他侧目看苏锦眠,语气有些奇怪:“你都被骗了,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比起关于常川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打听清楚的常月华,苏锦眠显然是更怕离尊。他小心地抬眼看了一下那个浑身散发着魔气的男人,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又不得不开口回答:“是……不是,他不会骗我的。”
离尊好像要在他身上看穿一个洞,又好像要透过他看自己:“可她已经走了,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她都没回来,她不会回来了。”
苏锦眠怔了怔,然后丧气地低下头:“是我先做了错事,他生气是很正常的。”
“哦?”离尊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你先做了错事,所以她做什么都是你该受的?”
苏锦眠想了想,点了点头。
离尊意味深长:“那如果她做了很过分的事呢,比你让她生气的事还要过分呢?”
另一边常月华脸色大变,他不知是羞是恼,忽然拔高的声调在空洞的冰宫里显得有些突兀:“离愠!”
离尊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深长,带了太多含义,常月华突然一阵心慌,但好在离尊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对他说:“回去吧。”
常月华试图在他脸上找到别的情绪,但可能离尊并不觉得他吼那一下有什么,又或许他被困宁海三百多年,早就忘了正常人的情绪该是怎样,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常月华原本还想继续劝苏锦眠跟他们一起走,经过了这一下,不再多纠缠,只是给他留了一只纸蝶,让他需要的时候将灵气灌给纸蝶,便又匆匆离开。
第55章
等两个人离开了,苏锦眠才想起来他没问这段时间总念念不忘的外界的事。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子里,不该出现的时候总与缠绵纠缠,该出现的时候又总要忘记。
不过也罢。苏锦眠靠着冰棺坐下,反正总有再见的时候。
——
沥青跟着季如松的队伍走了好几天,才突然发现什么事情有点不对劲。
要知道季如松是东离人,东离近海,也近万花谷,这两个地方都离宁海不远。
这次他们从万花谷到东离,有一段路程需要北上,而且因为季如松这一路走走停停,他们这几天实际上没走多远路程,再加上沥青对这边地形不熟悉,所以一直没对季如松的行路路线有过怀疑。
但现在,哪怕神经大条如沥青,也察觉到他们往北走的这一段路,已经远超从万花谷到东离国的那一段距离了。
沥青顾不上前几天他单方面对季如松发起的冷战,趁着某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乘凉的季如松。
时正秋盛,近几天天气凉爽居多,但今天太阳大,一地黄光铺在缀满地面的落叶上,竟然又有点夏天时候的影子。
沥青一步步走近季如松,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但很快又释然:反正这几天他虽然见到季如松的时候心里别扭,但季如松对他,比起以前却没有什么不一样。
所以他只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大方地走到季如松面前,问他想问的事,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想是这么想,从沥青心里觉得季如松跟以前不太一样的那一刻起,只要没把心里憋着的话说清楚,他是没那么容易把那股怪异的感觉从心里剔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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