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我,这是傅南岸给予池照的承诺。要帮助元良绝非一件容易的事,否则钱教授也不会拒绝了,池照在医院里实习了这么久也并非不懂,元良的条件要想收治太困难了,没有医保也没有固定收入,申请医疗贷款都不会被批准,但得到了傅南岸这句话,池照就知道元良得救了,傅教授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着,冷风从窗户的缝隙吹刮进来。
房间里是冰冷的,乡下的房子没有暖气和空调,但这一刻,池照却觉得自己的身上是暖的,舒适,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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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又下了两天,下乡义诊的众人们就在雨中接诊了两天。
乡下的雨是瓢泼的,住的房子里都沾满了浓重的湿气,又冷有潮,还连洗澡都没有条件,大家抱怨着,恨不得马上回到城市里住进空调屋里,真到要启程的时候,又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了。
一周的时间让他们学到了很多,虽说心理科在乡下并不怎么吃香,他们却也遇到并帮助了一些患者,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不管是什么科室的医生其实都怀着一颗治病救人的心,忧心忡忡的患者露出久违的笑容时就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哪怕这过程中会有误会,会有不解,但所有的情绪都会泯灭在最真诚的笑容中。
启程回去那天他们又回到了凌河村,这里公路位置稍好一些,方便所有的队伍集合,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路上积了水不太好走,心理科的几人们先到了集合的地点,其他几个科室的人则还在路上。
“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啊?”在这边儿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大部队,陈开济的手机都快玩没电了,“咱还能按时回去吗?”
“估计还得好一阵子,”领队电话跟各个队伍沟通了情况,语气也有点无奈,“他们全堵路上了。”
陈开济撇撇嘴:“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钱教授瞥他一眼,还觉得这个问题挺好笑的,“等着呗!”
赵婶也来了,她是来送元良的。那晚之后池照就把好消息告诉了她,赵婶拉着池照又哭又笑的,连夜给元良收拾好了东西,等着心理科返程这天一大早就把元良送来了,这会儿左右也是闲着,赵婶便招呼着众人到卫生所里烤火。
都是邻村的,赵婶和凌河村的卫生站也熟,陈开济闲得都蹲在地上玩了好一会儿泥巴了,听到她这么说眼睛就亮了:“可以吗?”
赵婶笑笑,很快忙活起来:“有什么不可以的?是吧各位老师们?”
傅南岸向来不反对学生们的玩乐,也只有钱教授平时比较严厉,不许众人与帮扶的村民有太多的接触。这会儿大家的期待的目光都集中在钱教授这里,钱教授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说:“想烤就烤吧。”
实习生们自然愿意干活,乡下温度低,天寒地冻的能烤个火显然舒服,他们去旁边抱了几捆柴火放在一个大铁锅里,柴火被点燃了,熊熊的火焰燃烧起来,把整个院子都映成了橘色,众人围坐在中央的火堆旁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蔬菜和肉,串在竹签上直接当烧烤了。
火光把院子里映衬得暖洋洋的,眼前是暖的心也是暖的,赵婶凑到池照的身边,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小池大夫,元良真的能去省城治病吗?不收我们钱?”
“不是不收,”那晚之后池照也彻底了解了一下医院的政策,傅南岸是按照三无人员对元良进行收治的,“就是说我们这边先帮你垫付,等你们以后有能力偿还的话,这钱还是要还的。”
“那肯定那肯定!”赵婶连忙点头,“你们就是元良的大恩人,等他以后好了,我们一起挣钱还给你们!”
赵婶是打心眼里希望元良好的,甚至原本还打算买房子给他治病,自打听到了能给元良治病的消息就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和那个便宜爹比起来,能碰到这样的亲人也算是元良的福气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话题不不自觉说到了以后,蒙在元良前路上的那层黑布终于要揭开了,几乎已经看到黎明前的光亮了,门外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赵婶的脸色突然一变:“这动静……怎么像是元良他爹的声音?”
赵婶起身朝门口走去,没走两步,一个拿着酒瓶的男人就冲了进来:“元良呢!我儿子在哪儿?!”
他的双眼是迷离的,脸上带着一大片酡红,醉醺醺的,老远便能闻到酒气,几个坐在门口的实习生吓坏了,站起来就往里面躲,傅南岸微微皱眉,问旁边的人:“是谁在那边?”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四五十岁,感觉喝醉了,不知道是谁,”陈开济在旁边对他描述着,话音未落,便听男人开了口:“我是孔元良他爹,院子里蹲着的那个就是我儿子,听说你们要带走我儿子,你们问我的意见了吗?”
元良原本在赵婶身边蹲着,听到这个声音就晃了,整个身体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却甚至连跑都不敢,不敢反抗,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别过来……别打我……别过来……”
男人看到了他,拎着酒瓶向他走来:“小兔崽子你还敢跑?给我回家!”
“孔志勇你闹够了吗?”赵婶被他的态度惹恼了,上前挡在他和元良面前,伸手推了他的胸口一把,“你看看你都把你儿子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还把他卖给人家干活,你配做一个爹吗?”
“我哪里不配了?”孔志勇仰着脸,酒气全喷在赵婶脸上,“老子供他吃供他穿,反正是我的种,让他帮我赚点钱怎么了?”
“你!”赵婶还想再说什么,孔志勇已然一把把她推开了,他的力气很大,赵婶踉跄着退后几步,直接坐在了地上。
池照连忙过去扶他:“没事吧赵婶?”
“我没、没事,”赵婶摇摇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她刚被推到地上,整个下身都是麻的,也只能颤抖着去抓池照的手臂,恳求道,“孩子,你别管我,你去看看元良,去元良那里,不能让他带走元良!”
赵婶太着急了,声音直接劈了,她知道元良的父亲发疯起来有多可怕。池照扶着她去到旁边坐下,稳声安稳她:“赵婶您放心,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不会让他带走元良的。”
其他几人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大声地呵斥着孔志勇,大家之前就听说了元良他爹不是东西,这会儿才亲眼见识到这个男人有多蛮不讲理,一时间正义感爆棚,都过来保护元良,说什么也不让孔志勇把他带走,就连钱教授都发了话:“他现在是我们的患者,我们不会让你带走他。”
“你们想带走他也行,”孔志勇可不吃这套,算盘早就打好了,“给我钱,我把他卖给你们。”
他嘿嘿一笑,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猛地冲上前就要去抓元良的衣领,池照站在离元良最近的地方,先他一步把元良护在了身后:“你别动他!”
孔志勇来气了:“你他妈是谁?这是老子的儿子!”
他对着池照一阵拳打脚踢,酒瓶子抡起来的时候,缩在池照身后的元良瑟瑟发抖地哭喊着:“别打了……求你……我知道错了……”
他没有错,错的只是他那个便宜爹罢了。
拳头和鞋底落在身上,池照却一直没有放手,几个人赶忙过来拉架,但孔志勇力气太大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众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疼痛在皮肤上蔓延开来,池照骨头缝里都火辣辣的疼,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在干什么!给我住手!警察!”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来了。
警察们拿着防爆钢叉很快把孔志勇摁在地上,傅南岸循着声音走到为首的队长身边,手里还握着手机:“警察同志,你们来了。”
“是你报的警吗?”队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他,“这具体是什么情况啊?”
“是我,我们是省五院下来义诊的医生,”傅南岸言简意赅地把发生的事说明了一遍,亮出身份之后,队长对他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辛苦你们了,没想到下来一趟还会遇到这种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都是附近十里八村的,警察们对孔志勇一家的事也有听闻,虽然没正面遇到过,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这次正赶上被省城下来的大医生撞见丢了个大人,对他自然更是嫌恶,三下五除二把他给拷上了:“走吧,跟我们回去,有什么话到派出所里说吧。”
孔志勇还想挣扎,警察们已经把他押上警车了,池照被人扶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陈开济松了口气说:“这下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出不来了,也算是给他了一个教训。”
他走到池照身边想问问他感觉怎么样,走近了,却见池照坐在小小的板凳上一声不吭。
“池哥你怎么了?”陈开济伸手想要去扶池照的肩膀,还没碰到,就被池照一把打开了,“别碰我!”
池照的嗓子哑透了,眼睛红通通的,他的身上有好几个刚才孔志勇踹出来的鞋印子,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
“别碰我。”他又哑声重复了一遍。
池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那些拳头下来的时候,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被殴打的那些岁月。
他拼命地逃啊逃,可是根本逃不掉,无论他躲在哪里,树丛,麦地,车底,只要那两个人找到了他,那他就一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他们打得比孔志勇还狠,用鞋底,用皮带,用铁锨,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打他的最得心应手的工具。
一下,又一下。
池照艰难地出声:“别……碰……我……”
眼前是模糊而混沌的,浑身上下的疼痛却那么清晰,池照痛苦地环抱住自己的脑袋,他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拼命地想要逃离这里,他无法喘息了,而后,一双温和而有力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他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傅南岸半跪在他的身边,把他揽入自己的怀里,“没事了,乖孩子。”
第18章 不想让那个孩子难过
肩膀被触及的瞬间,池照下意识地想逃,可那手掌却是温柔而有力的,天罗地网一般把他缠绕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无法挣脱。
“别……碰……”
“别怕。”低沉地嗓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没有人能伤害他……吗?
那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了,你在保护别人,不是吗?”
是啊,他已经长大了,那些都过去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他。
池照大口地喘着气,那怀抱是有力的,不容逃脱的,却不再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好似暴风雨中的小舟终于拼尽全力上了岸,那是他的避风港湾。池照的脸上汗涔涔的,呼吸逐渐平了下来。
“抱歉……”眼前的混沌不再是混沌,池照睁开了眼,眼前的众人全都担心地看着他,池照动了动嘴唇,轻声说了句:“我没事了。”
他的嗓子有点哑了,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凳子上滑了下去,傅南岸架着他让他重新坐下,温和而有力的双手依旧覆在他的肩膀上,给予他坚实的力量:“没关系,再休息一下。”
旁边站着的陈开济一脸担忧地问他:“你怎么了池哥?你脸好白啊。”
池照垂着眼眸,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向别人倾诉那些过往的痛苦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受过太多的另眼相待了,他希望自己在别人心底是一个坚强而向上的形象,他不想让别人同情他,可这会儿猛然情绪失控了一遭,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还要继续相处的同事朋友,他无法面对。
“没关系的,”傅南岸说,“你已经表现得很勇敢了。”
淡淡的沉檀香气萦绕在鼻息,傅南岸半笑着说:“咱池医生刚刚那可是很英勇的,被打都没再怕的,还惦记着保护元良,是吧?”
他的声音是很温和的,却又极有力量,两人的距离很近,他就站在池照身后,近到池照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很稳,池照静默着去聆听,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元良……元良还好吗?”
元良早被吓傻了,从刚才开始就抖个不停,哭得嗓子都哑了,他蹲在地上,谁想去扶他都不行,但或许是第一次挨打时有人站在他身前吧,再听到池照的声音,他竟然用早就哭哑的嗓音喊了声:“哥……”
傅南岸笑了,很认真地告诉池照:“是你保护了他。”
是啊,他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惧怕那些毒打。
不仅不怕,他还在能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其他的孩子了。
池照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好像没那么难捱了,皮肉伤的恢复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人的身体确实是很顽强的,再深的伤痕也会淡化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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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闹,大家都不敢在这里逗留了,烤火都没兴致了,拿了盆水破灭了火随时等待着离开,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几队人马姗姗来迟,元良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些,没那么抗拒了,众人带着元良一起坐上了返程的车。
缓过神来的池照又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模样,陈开济又来问他感觉如何,池照笑着说:“没事儿了,你池哥能有什么事,坚强着呢。”
车平稳地行驶着,伤口还是火辣辣的疼,被打的地方已经泛起了一大片淤青,池照从书包侧面把那瓶活络油摸出来给自己上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瓶油还能给自己用上,自嘲了句:“我这也算是做足了准备啊。”
“池哥你……”陈开济明显还在担心他,欲言又止,池照笑笑,知道他想问什么,索性主动提了,“怎么,想问我刚刚怎么回事?以前发生过什么?”
“我……”陈开济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池照的表情,生怕他哪里不痛快了,“池哥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就随口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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