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幽将碗递过,秦桑想到纯灵圣体的诸多传闻,什么也没问,直接拿起来喝尽了。
“你会是北罔山间最凶猛的蛊虫。”偏幽看着秦桑笑。
笑容、皓腕、伤口、血痕,秦桑有些明白为什么以前那些修士执迷于用鞭子抽他,还要他笑着承受了。真美啊。他痴迷似的走近几步,蹲下,将偏幽手腕上的血迹一并舔舐干净。
直到那处再也没有血液流出,他才低垂着脸说了句:“你养的。”
·
秋天、秋风、秋虞良。
秋虞良站在铜镜面前,低声说:“老爷子,有些不对劲儿。我感觉最近我越发控制不住潜藏心底的欲望了。”
铜镜里的灰影告诉他:“我教你的是逍遥道啊,傻孩子。逍遥,逍遥,所求不过一个自在。”
满身是伤的秋虞良有些迟疑。不过若不修习这功法,是没可能在夺灵大赛上取得胜利的。莫冲将他打了好几顿后,秋虞良认清了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的差距,不再怀着侥幸的心理在外门弟子修习的普通功法上努力。
然而,即使他修习了老爷子教他的功法,也没法躲过莫冲的攻击。筑基与金丹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了。他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最近北罔山的大弟子莫冲,一反往日的大师兄做派,五次三番地找理由攻击外门弟子秋虞良,使得他浑身带伤。
伤势反反复复,没个消停,秋虞良害怕偏幽担心,一直独自舔舐着伤口,很少去北罔山间的小屋。
入了冬后,莫冲终于冷静下来,不再找秋虞良麻烦。事实上,现在的秋虞良已经能躲过莫冲的攻击,并且偶尔反击。或许是为了自己大师兄的威严,或许是意识到夺灵大赛马上开始,莫冲消停了。
某日,莫冲去拜见了掌门,交谈良久才离开。掌门对于定下夺灵大赛规矩的太上长老甚是崇拜,所以执掌晏云宗以来,这大赛每十年举办一次的规矩从未更改,并且严格执行。但即使这样,也架不住云渊真人这样钻空子。
莫冲自然没蠢到将一切和盘托出,他只是提议为了保持纯灵圣体十年间的严格归属权,在大赛胜利那日,将上古的炉鼎咒打入纯灵圣体之身。炉鼎咒有五年、十年、终身之分,一但打下,那炉鼎若与除了主人之外的其他人双修只会令两人同时毙命,连化神修士也不能例外。
“掌门师叔,莫冲十分崇拜太上长老。可近些年来,门派修士们越发的浮躁,不尊长老所立规矩的现象也越来越多。身为晏云宗的一员,莫冲认为若能借这次夺灵大赛重整规矩,重塑太上长老的威严,或能将门派里的这股浮躁风气遏制下来。只是……”
掌门拍了拍莫冲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小辈就别愁了,这样的事交给掌门师叔吧,你不好牵涉进来。不过这炉鼎咒的提议确实不错,我会考虑。”
莫冲见目的达到,又说了些其他事后才恭敬地退了出去。一切都如他所料,果然,就算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掌门师叔也绝不会将他从背后推出来。这样一来,他既可以得到幽奴,又不必直面师尊的怒火。
莫冲走出掌门师叔的山峰后,只觉灵台清明,困扰了自己多时的难题,终于解决了。
第59章 仙宗炉鼎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偏幽正躺在榻上看话本,话本里讲了个狐妖的故事。说是某个狐妖有九尾, 爱吃人,尤其爱吃看着白白嫩嫩的书生。
狐妖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想着多吃几个书生说不定能长长智商,于是对这项事业乐此不疲。可吃着吃着,她智商没长多少,倒是长了颗人心出来。狐妖的秉性越来越像人类靠近。她惶恐又不安, 却不又不敢直接刨了这颗人心。她只是只贪吃的小狐狸,可没胆子伤害自己。
长了颗人心的狐狸不知怎的爱做起好事来,她再也不吃人,还给山下快饿死的村民们送去了过冬的食物。
然而春天来临的时候,这只狐妖死了。
她长出的那颗人心越长越大, 越长越大, 把原本的狐心都挤破了。
最后作者感叹道, 狐妖是狐妖, 人类是人类, 长了颗人心的狐妖, 四不像,结局天定。
雪花飘进来落在书页上,慢慢融化, 偏幽从字与字之间脱离出来,抬头看向窗外。
冬天来了。
看着纷纷扬扬的落雪, 偏幽轻声感叹了一句:“这修真界的话本故事和这个修真界, 真的很搭啊。”
雪大天寒,北罔山的地面很快就结了冰。秋虞良修为大增不再受伤后,便又常常来小院了。
这天他到访时, 偏幽正准备出门去捉森林湖泊里特有的银鱼。那种鱼肉质细嫩,干净无瑕,做生鱼片很好吃。秋虞良见状也跟着去了。
山间的冰将地面上的枯草冻结,灰白成了主色调。他俩在山间艰难地走着,地面很滑,他们走得很慢。走到一个斜坡时,偏幽脚底打滑一个不慎摔了下去。
好在出门前他早有预料,特意多给自己裹了几层衣裳。虽然走起路来颇为累赘,但现在总算派上了用场。加之斜坡不高,偏幽没有受伤。
虽然秋虞良及时出了手,但只摸到了偏幽的衣角。这路面太滑,滑下的速度也快,秋虞良只是眨了下眼,身旁的人就摔了下去。
他神色焦急地跑下来,扶住偏幽,想看看他受伤没有,却被偏幽一把拉住扯到了地上。
秋虞良愣愣地瞪圆了眼,瘫在地上没反应过来。偏幽见着他那副措不及防的呆愣样,忍不住浅浅地笑了起来。
秋虞良也不恼,傻傻地跟着笑了。
又落雪了,回答了阿良自己并没受伤后,偏幽顺势躺在地上,要求道:“阿良,给我施个术法吧,让雪冻不着我。”
秋虞良听话地做了。
他俩就那么躺了下来,看着雪一点点落在自己脸上、身上、衣裳上。结了冰的地面很冷,雪也凉,但阿良的术法确实管用,那些冷意没有钻进身体里。偏幽安静地躺着,看着天空从朦胧的白到金光闪闪,最后昏黄起来。
雪遮住了他们斜坡下的身体,慢慢地脸也遮住了。秋虞良在堆积的雪里抓住偏幽的手,十指相扣。一只手热些,一只手稍凉。秋虞良想到了当初沾着糖渍的两双手。在那个木盆里,他没敢捉住那双嫩玉似的手,在雪里,他抓住了,并且十指相扣。
肌肤的接触使得两只手的温度渐渐调和,稍凉的那只手也热了起来。秋虞良默默地感受着这份肌肤相贴的柔情,没有催偏幽起来,只是陪着他躺在这里。
天边晕红时,偏幽蓦然摇了摇头,脸上的白雪簌簌掉落。
“像被活埋了一样。”偏幽笑着说出了漫长静默后的第一句话。
秋虞良点点头,脸上的雪也跟着落了大半。
“如果此刻有人经过,说不定会吓得跳起来。”或许是沉默了太久,偏幽望着天空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其实我在……梦中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个时候没有阿良给我施法,我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梦里,我命不久矣,想为自己找个死法。我想看雪山,就找了个没有人去过的雪山。梦中的世界里,我早已是个无业游民,被社会遗忘的存在,不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所以我就任性地去了。”
他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继续絮叨着,张开唇瓣时有小雪花不时落入口中,悄无声息地融化:“那天最开始没下雪。我看着纯白寂静的雪山,感觉自己好像半透明化了。我披着的美丽皮囊渐渐地从灵魂上滑落,走上雪山时,天大雪,我浑身赤.裸,只有一头极长极厚的乌发大氅似的将我包裹住。从雪山上的冰块里,我看见自己虚幻的倒影,黑、白、一抹红,就是影像的全部。”
秋虞良将手握得更紧,偏幽被握得有些疼,却没挣扎,只是继续讲述着。
“我一步步往山上爬,雪下得很大,最开始有些艰难,风一阵阵刮着,我冻得手脚都麻木了。但后来,身体越来越轻,步子也越来越轻盈,我发现自己从半透明变得几乎看不见。”
“继续爬着,雪也下着,很冷。爬到山顶的时候,低头时已经看不见手脚。又一阵风刮过来时,我没了意识,彻底在那个世间消失了。”
秋虞良听到这里,不知怎的心中抽动似的疼痛,明明只是个梦,可他再也躺不住,连忙起身将偏幽从雪地里刨了出来。
秋虞良蹙着长眉,像头不解又伤心的小豹子:“现在阿幽能看见手脚了。你看,我把雪都刨开了。”
他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想让阿幽仔细地看清楚,他的手在,脚在,肉身也在。雪水在两人的指间滑落,滴答、滴答、滴答……
偏幽笑着说:“是,我看见了。”
然而他没有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只是用目光温柔地瞧着阿良。
秋虞良有些害羞,却克制住了自己低头的趋向。他直直望着偏幽,感受那份温柔。然而那抹混杂了羞怯与激动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一抹更为悲伤与不解的酸涩情绪涌入心头。偏幽的那份目光太柔和,柔和到秋虞良觉得此刻的阿幽快散了。
其实他没听懂阿幽讲的话,只是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阿幽的情绪。似乎是一种半明半灭的恍惚,也或许是一种遥远的空茫,他说不清。但秋虞良知道,这不是喜悦或快乐。
他将偏幽抱起来,轻声哄着:“不去捉银鱼了好不好?好远啊,天色也快黑了。我们回吧。”
偏幽没反对。秋虞良抱着偏幽在厚厚的雪堆里向前走着,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他们走出这片山间的时候,明明是两个人的重量,却只留下了一个人的痕迹。
天色黑了。
第60章 仙宗炉鼎
春。夺灵大赛前夕。
偏幽打开衣柜, 手指拂过一件件衣裳,最后停留在一件银边白料的衣衫上。前些日子,他裁下一段锦缎,细致地慢慢剪裁、缝合, 昨日才刚刚做好。曾经有人为他做衣裳、为他研究女子的妆容打扮, 用胭脂、发钗、锦缎包裹他, 试图瞒过世人的眼睛。那位不会说话的小孩, 不知道下半生是否过得如意, 重新拥有表达的能力后, 生活会过得更好吗?
偏幽取下那件白衫, 思绪回到阿良身上。明日就是夺灵大赛, 只有筑基修为的阿良很大概率会受伤。偏幽无法为他做什么,就亲自缝了件衣裳, 像曾经有人为他做的那样去待别人。
秋虞良站在床边, 垂着手,面上有些看不太清楚的羞怯。偏幽慢步走过去,站在秋虞良面前,纤长的手指勾住了细窄的腰带,慢悠悠解开扔到床上,外衫也脱了。白色银边的新衣裳慢慢披在秋虞良的身上,偏幽的手从肩背落至腰间,他半蹲下来,将衣衫合拢,腰带系好。
绸带勒紧腰身, 衣衫刚好合适,偏幽站起来,真诚地夸赞道:“白衣少年, 意气风发。”秋虞良故作镇静的脸上那看不清楚的羞意渐渐明朗了。
偏幽见着那抹浅润的红,笑着拍了拍秋虞良的肩膀。阿良站在原地,脸越发的潮热。偏幽见状不再打趣,说起正事来:“阿良,明日你尽力即可。尽力而为,顺其自然,无论如何我都会没事的。”
秋虞良自然不会只是尽力即可,尽力等于无力,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不过并不想偏幽担心,便点头答应了。手指拂过衣衫,秋虞良感受着上面的一针一线,想象偏幽在晨光午后拿着针线慢慢穿过绸缎的情景,一个针眼穿过,一条线跟着穿过,破了无数的小洞后,一块长条布料终于成了形。
如今正好穿在他身上。
偏幽捉住秋虞良触碰衣衫的不安分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有些地方针脚不太好,是不是穿着扎人?”
秋虞良哑然失笑,用另一只手捧起偏幽的手指,左右两手交握时恰好将偏幽的整只手包裹进去:“没,穿着很舒服,很喜欢,就不自觉地摸上了。”他将偏幽的手举起来,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有没有针眼的痕迹,见着这只手没有,又将另一只手也握住抬起来,见着两只手都没有针眼才放下心来。
“我很开心阿幽送我衣裳,”秋虞良捧着偏幽的双手笑,“更开心的是阿幽没受伤。针线无情,被针扎到很疼的。”
偏幽反握住秋虞良的手,趁着这个时刻轻声劝说:“刀剑无眼,比之针线无情得多。阿良,你才十九,未来很长。不要拼命好么?”
秋虞良垂眸望着偏幽,幽一向淡漠的神情上披了层担忧的薄纱,那份忧心很朦胧,如白雾,却化不开。
怀着不愿担忧如雾缠绕的心思,他抓着偏幽的手往后躺去,偏幽被带着一起躺在了床上。措不及防下,秋虞良被压在身下做了肉垫。没摔疼,只是突如其来也没个防备,偏幽撑起手掌笑着抱怨:“秋虞良,你干嘛?”
秋虞良环抱住偏幽,不让他起身:“好累,睡了。”
偏幽见着阿良骤然严肃的神情,微微笑了笑,也不挣扎,将头搁在阿良胸膛上,轻声道:“那就躺会儿吧。”
他们躺了不止一会儿,直到天色变暗偏幽才起身。或许是秋虞良的胸膛太硬,他也躺得太久,脖颈有些不舒服,血液流转不畅通。秋虞良见状,连忙将手伸向偏幽颈间准备按摩,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意弄得瑟缩一下,偏幽连忙推开,微微抱怨道:“不要这样。”语气有些软糯。
话一出口,觉得嗓音不太对,偏幽咳嗽一声,撑着手掌站起来下逐客令:“天晚了,阿良回吧,好好休息。”
躺在床榻上的秋虞良无声笑笑,有些宠溺意味,偏幽转身时却又急忙抹平了嘴角,正经应道:“好,那我走了,阿幽晚上记得盖好被子。”他慢慢站起身,不舍的模样很明显。
离开床榻看到衣服上的皱褶时,秋虞良蓦然想起这身衣服是阿幽特地做的,可不是平日里自己穿的外门弟子批发服装。该死,刚才给忘了。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衣裳,将褶皱一一拍散。
偏幽在一旁看着他低头拍衣服的样子,没上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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