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诚难得没有早起,她呼吸轻柔,睡得很熟。枕边摊着那本奇怪的书。
刁书真戳了戳对方的脸,皮肤光滑,触感柔软,手感很好。睡梦中的宋玉诚眉眼不再紧绷严肃,有种纯洁无瑕的少女感,很是可爱。
“你啊你啊。让你别研究那本书了,哎,有什么好研究的,能让你看上一整夜啊。”
刁书真戏虐道。
她哼着歌儿,准备买两份早点回来,等宋玉诚睡醒后,好在她面前显摆一番。
专案讨论会上,C局的侦查员们大多神色迷茫,疲惫不堪。案情看似简单明晰,但因没有明显指向性的人证物证,实则相当难以侦破。而若要一一排查,实在是千头万绪,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出路。
在没有明显线索的情况下,众人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刁书真身上。
“按照惯例来说,我们总是希望能准确画出凶手的样子。”刁书真笑了笑,卖了个关子,“其实这起案子,如果我们能给被害人画个像,那么凶手的动机何在,就会迎刃而解。”
“赵国华啊,不就是个优秀的中学老师么?我们查过了他的办公室,走访了他的领导和同事,都一致认为他是个好同志呐。”郝仁眉头深锁,眼圈青黑,怏怏道,“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这次教育局颁发的优秀教师奖本来是该归他的。”
“人心隔肚皮呀。也许赵国华确实是个‘好老师’。”刁书真重重地念着这三个字,刻意强调着什么,“但他绝非纯洁无瑕的圣人。在某些方面,他有些特殊的癖好。”
“什么意思?”阿枫插进来问道。他刚大学毕业,是C局一名年轻的侦查员。
刁书真把昨天发现的那本书递了过去。两人略略翻了翻,这是本英文原著,他们一扫之间不能理解其意。
不过,看着封面,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色,这书不是那种能堂而皇之摆上桌面的东西。
“我简单解释一下。这本书是一本□□文学小说——抛开那些露骨的□□描写片段不说,它展现了一种心理状态,某种从痛苦中得到欢乐的心理倾向。相信大家学过犯罪心理学,应该知道有一类犯罪人因为见到血、或者听到被害人的呼救、惨叫而产生性兴奋,我们称之为施虐狂型犯罪嫌疑人。”
“而赵国华,恰恰与之相反。这是其一。”刁书真说。
众人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而又兴奋的表情。无他,能与赵国华进行如此私密之事的人,必定与他相熟,能得到他的信任。这条新的侦查思路大大缩小了侦查的范围,给毫无头绪的C局众人指明了方向。
“其二,我们都很好奇,为什么凶手要将赵国华的尸体摆出那种姿势?当然,我们可以肯定凶手是想侮辱尸体,诋毁死者的名誉,但是那种方式——”刁书真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
大家像是被刁书真的一席话弄得蒙了,都没应和。
“没收作案工具呗。”有个叫阿峰的侦查员突然蹦出了一句。室内响起了哄笑的声音,大家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
“没错,可以这么说。”刁书真冲他笑了笑,“你还真的说到点子上了。”
“虽然凶手与死者看似在进行一场刺激危险的游戏,但凶手杀死赵国华是早有预谋,绝非一时兴起。凶手是在告诉我们,像赵国华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一个老师。不配的原因——可能与他在自己年幼的学生身上所犯下的罪行有关。”
刁书真像昨天与宋玉诚讨论的那样出示了物证,她胸有成竹道,“我有个大胆的推测,赵国华曾经侵犯过自己的学生,用的是那种不会留下证据的边缘性行为。也就是凶手告诉我们的那样:赵国华曾用某种方式,侵犯了自己的学生!”
“换言之,凶手是在‘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凶手是在报仇雪恨。”
“那么凶手,一定与赵国华的学生,存在密切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被赵国华侵犯过的学生之一。”
“凶手,20-25岁之间,身高不超过170cm,身材偏瘦。现场布置得相当巧妙,死者伤口整齐,表面凶手可能有医学解剖学知识;从凶手接近被害人的方式来看,其对死者相当关注和了解。近期遭遇重大生活变故,可能罹患应激性精神障碍。有高中及以上学历,智力远高于普通人。可能是赵国华的学生,或者与赵国华学生密切联系者。”
C市市局警方根据新的侦查方向,重新对本案展开了调查。
果然,他们发现,赵国华通过手机软件,拥有过多位性伴侣。对这些人的调查走访来看,赵国华存在特殊的癖好,这与刁书真所说完全一致。
然而,警方逐一调查了赵国华的性伴侣,这些人有男有女,年龄和社会层次不一,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也基本排除赵国华同事以及身边熟人的嫌疑。
现在比较有价值的摸排方向就是赵国华的学生了。
可是,赵国华从事教师行业近二十年,教过的学生有上千人。就算根据刁书真给出的犯罪心理画像年龄范围,符合条件的照样有两三百人。
并且,因案情敏感,牵涉到隐私,且年代久远,就算是曾经被性侵过的被害人,不会太愿意将这件视为人生污点的事情说出来。而对于那些赵国华的未成年学生,侦查员们不可能问一些太过敏感的问题,所以调查的难度很大。
“哎,那些小孩子懂什么,家长一瞪眼睛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要么一见到我们警察就哭,什么都不肯说。”青姐一边擦着自己头上的汗一边抱怨道,“还有赵国华以前的那些学生啊,态度更差,都不怎么配合。”
在临时办公室,刁书真听着青姐的抱怨,从堆积如山的案卷资料里抬起头来,眼圈青黑,脸色发黄。
她活动活动筋骨,从饮水机那边接了杯水递过去,“您消消气消消气,真是辛苦了。不过调查QJ案就是这个难处,被害人觉得这是人生的污点,也不敢面对社会上那些歧视性的眼光,就藏起来不说。骤然去揭别人的伤疤,被害人肯定会否认,这是一般人的防御性反应。”
“哎,可不是嘛!”青姐感叹道,“不过书真,我觉得你的推断有几分道理。赵国华可能真的侵犯过他的学生。”
“哦?”刁书真敲击不锈钢杯子的手停顿了。
“一年前,赵国华教的班上有个学生在学校的卫生间里上吊自杀了,是个女生。只是那孩子本来就有抑郁症,那学生的班主任也引咎辞职,家长没有进一步追究,事情才平息下去。”青姐说,“那孩子去世一个月之后,赵国华和他的妻子离婚了。”
刁书真的眉头越皱越紧,她问道:“那孩子的尸体当时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青姐一愣,迟疑道:“不知道,发生在学校里的事情,好像是个学生上卫生间的时候发现的。”
刁书真放下手头上的资料,豁然站起身来,向青姐说:“那个自杀的学生的家庭住址有吗?我去走一趟。”
青姐调出来电子档案给她,她用手机拍下那份地址,转身离去。
第15章
刁书真走到停车场,系好安全带,发动机车。
一个人影从斜刺里蓦地穿出来。刁书真猛地刹车,手心满是黏腻的冷汗。
是宋玉诚。
她拉开车门,一个箭步冲上了车辆副驾座,扣好安全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怎么来了?”刁书真抹着头上的冷汗,“法医那边的工作结束了?”
“基本上没什么事了。”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哎,这不是办公室的青姐突然提到赵国华班上学生林依依自杀的事情嘛。”刁书真挠了挠头,莫名心虚,“案情的走访又没什么进展,我看着那摊子资料心烦,就想着出来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既然是搭档,就要一起走啊。”宋玉诚轻轻说。
“你说什么?”刁书真开了窗户,呼啸的风从外面扑进来,吹散了宋玉诚这句轻轻的话。
宋玉诚没有回答。
阴霾散去,阳光倾泻而下。刁书真一踩油门,清新的风扑面而来,她们头上是一碧如洗的晴空。
林依依家租住的房子位于C市老城区。随着房价的日益高涨,这里的房子变得寸土寸金。但由于当年规划的原因,这里的居民楼设计相当拥挤,首尾相连,很多时候都晒不到太阳,透着一股潮湿的霉气。
老城区没有停车位的设计,几辆汽车勉强塞在犄角旮旯里,一派脏乱的景象。
刁书真把车子的后视镜扳过来,靠在巷子尽头勉强停了下来。宋玉诚打开车门,堪堪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真够要命的。”刁书真侧身挤了出来,笑道,“还好我们俩都够苗条的,要是有个胖子,非得卡在里面不可。”
宋玉诚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入巷子口,向里头走去。
铁质的大门油漆剥落,锈迹斑斑,门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刁书真根据左右两边的位置判断出这里就是她们要找的103。
刁书真叩响了门,半分钟之后,一双混浊的眼睛从门后露了出来,那是个中年男人,马脸,面皮上浮着一层油光。他望着门外的两人,神色警惕。
“您好,您是林依依的父亲吗?我们是C局的警察,关于林依依的事情,我们有事要向您——”
“别找我。”他低声吼道,语气不善,就要用力把门关上。刁书真侧身挤在门口,卡死了门。
“好好好。”中年男人试图关门未果,双臂抱胸,满是敌意,“你们要问快问,别吵醒了我老婆。”
他口中不停嘟囔着,“晦气,晦气。我女儿的事情早就跟你们交待完了,还有什么可以问的啊。”
在宋玉诚仿佛解剖尸体一般冷漠而又细致的视线注视之下,他终于放两人进去,神色不耐:“我说你们问完就快走,我老婆好不容易怀孕了,现在正在午睡,你可千万别吵到她。”
刁书真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几乎见不到林依依在这个家里的痕迹了。墙上没有了照片,残留的胶贴上吸附着厚厚的灰尘。林依依的卧室空荡荡的,衣柜里堆满了男婴的衣服和用品,桌上堆的是玩具汽车飞机模型,甚至还有可以遥控的直升飞机和高达。
这个不富裕的家庭,要租住别人房子的家庭,是把半个玩具专柜都搬到这里来了。
在这位父亲脸上,儿子到来的喜气填满了每一条皱纹,留不下一丝一毫供失去女儿的悲伤落脚。
那样微不足道,那样渺若尘埃。亲人间的凉薄与冷血——刁书真这个外人无从插手,怒火从她的心底腾地一下子蹿了上来。
刁书真看着桌上放着的B超报告单,忽然觉得胃里翻腾,胸口憋着一股子愤懑之气。
看见刁书真的目光正落在那张B超报告单上,中年男人赶紧走了过来,将那张单子揽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收近怀里。
中年男人阴郁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裂开嘴,露出一口烂牙,“这次可是我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呢。那些医院都不给做,还是拖了关系找熟人,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没白费我那几十万做试管婴儿了。”
刁书真冷冷地打量着他,脸颊可怕地凸起了一块,很想在他那张市侩油腻的脸上揍上那么一拳。她深呼吸几下,竭力压下自己的怒火。
“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林依依的曾经的数学老师赵国华,他死了。”刁书真语气生冷,“我们需要再了解一下关于你女儿的情况。”
“哦,他死了啊。”中年男人声音懒散,漠不关心,“依依好像是有这么个数学老师,好像还给依依补过课。”
“他是被人杀害的。”刁书真盯着他的眼睛说。
“哎我说,你们是不是怀疑我啊。我告诉你们,别冤枉好人啊。”赵国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卧室的动静,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女儿是在学校里自杀的,可是她本来就有毛病,保不齐哪天就自杀了。
“再说,学校还给我们赔了一笔钱,我杀赵老师干什么,为了一个有病的女儿搭上我自己,犯不着吧。”中年男人翘起二郎腿,转开脸道。
“哦?”刁书真盯着他,缓缓说,“那你知不知道,赵国华曾经借着补习的名义,猥亵你的女儿?”
中年男人那双混浊的眼睛瞪大了。几秒种后,他从喉咙里梗出一口浓痰,子弹一般吐在走廊地面上。脸上的肌肉毫无波动,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啧,人都死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中年男人冷冷地说,“人呐,总是要往前看的,这小妮子和自己的老师勾勾搭搭,丢尽了我的脸。好吃好喝地供着,还犯什么抑郁症,真他妈的晦气。算了,死了就不说了。我有了两个儿子,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刁书真抿紧了唇,她的额角青筋暴起,眼睛泛起了可怕的红色。她握紧了拳头,愤怒的血液在血管里灼烧,如同熔岩般沸腾滚烫。
宋玉诚赶忙拦在她的身前。
“那可是两个儿子啊,老子的生活可是有奔头多了。”中年男人说,“至于林依依是怎么回事——”
他翻了个白眼,脸上是冷漠堆积出来的厚厚油脂,“反正人都死了,和学校也两清了,这事啊,就过去了。”
刁书真转身就走,披风的衣摆带翻了餐桌边的凳子,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她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卧室里传来了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谁啊?”
宋玉诚想要过去,中年男人挡在门口,像是野兽保护自己地盘一样警觉地看着她。
“让她进来吧。”女人声音疲倦虚弱,像是中气不足一般,“是为了依依的事情吗?”
“我们的宝贝儿子要紧。女儿已经死了,问来问去还能出来什么花啊。”男人不让,身子紧绷得如同一张弓,“你别仗着是警察就胡作非为啊。”
“我就问一句话。”宋玉诚不肯退让,一双眼睛注视着男人。
那双深潭一般冰冷、漆黑的眼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光,漠然地俯视着男人,像是在看朝生暮死的蜉蝣,微不足道的蝼蚁,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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