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玖戳了戳她的胸口,轻笑道:“不告诉你,等你回来再说。”
半个月后,远在异国他乡的花醉从电脑前抬起头,揉了揉自己疲惫的眼睛。她收到了一段视频,是叶玖的心理情景再现治疗。
工作人员把资料室布置成了红星中学曾经教室的样子,叶玖穿着找来的大号校服,又特意找了一个体貌相近的中年男性来扮演赵国华。
“放学后你去我办公室一趟。”戏中的赵国华说。
叶玖浑身颤抖,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她木木的点了点头,跟着“赵国华”走进了办公室。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高大的“赵国华”和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叶玖,两人力量对比如此悬殊,似乎“赵国华”一出手便能将叶玖给掐死。站在“赵国华”的阴影之下,叶玖面色发白,唇上的血色尽褪,抖得像是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其实,从外界客观的角度来说,这一幕显得有几分滑稽——那个中年男人虽然高大健壮,可叶玖也是个成年人,就算体力不及,可是挣扎反抗呼救的能力还是有的。可她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像是没了魂魄一般,全然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和动力*。
花醉暂停了视频,捂住自己生疼的心脏,缓缓深呼吸了几口,略略定下心神。刚才那一瞬间,她眼前闪过赵国华被捆在地上,浑身是血,不停求饶的样子。最令她不安的是,这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反而让她有着战栗般的兴奋感。她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喘着粗气,竭力把那个蠢蠢欲动的野兽塞回心底。
她停顿了片刻,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直到温热的液体安慰了胃袋,鼓噪不安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点开了播放键。
视频里正进行到高峰片段:
“赵国华”狰狞而猥琐的脸在屏幕前放大,油厚的嘴唇里缓缓吐出几个字,“把你的口张开。”他说这话的语气极其严肃,仿佛是神谕是圣旨,接到的人就该战战兢兢地跪下谢恩,然后毫不犹豫地执行。
叶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浑身颤栗着,彷徨不知所措。“赵国华”逐渐逼近,她顺从地张开了嘴唇,似乎就要——
花醉憋得满脸通红,指甲掐进自己的大腿肉里,恨不能飞过去给叶玖加油鼓劲:“别怕,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像是听到了花醉的呼声,叶玖陡然间升起了一股勇气,猛的一把推开了那个男老师,说出了那个年幼小女孩未曾说过的话:“老师,你要再这样做,我报警了!”这声坚定有力的拒绝声一出,周围响起了潮水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叶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此时视频开始晃动起来,即将结束。这时,一个女孩子扑上了抱住了叶玖,花醉认出这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江小柒。看样子,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是江小柒代替她陪伴在了叶玖身边。
暖流流过了身在异国他乡的花醉的心间,慰藉了那颗孤独疲惫的心灵。花醉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情绪,甜中带酸,甜的是叶玖终于走出了那个阴暗潮湿的雨季,酸的是这样重要的时刻,她竟然未能陪在叶玖身边,擦干那张清秀可人的脸上的泪水,用力抱一抱那个纤瘦的身体。
她一身的疲累尽去,重新打开笔记本,继续整理当天的心理学笔记,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煦煦的春光悠然洒在枝头,其上,樱花热烈绽放。在两排樱花的掩映之下,露出Z大“心理咨询室”这几个斑驳褪色,显得很有年头的字迹。
刚刚回国的花醉快步走在林荫小道上,她还没来得及去找叶玖,就先来到了这里。她心情极好,脸上带着笑意,怀里揣着一叠A4纸,那叠纸沾染上她手心的热度,好像揣着的不是纸,而是一颗滚烫的心脏似的。
“老师,老师。”她来不及擦去额头上的薄汗,欢快的语调已经传入了老师的耳中,“这是我重新为叶玖修订的治疗方案,主要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抑郁、焦虑的认知疗法……”
她盯着纸,一连串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全然没注意到办公桌后的陈老师没有露出往日那种赞同的表情。相反,见到花醉,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言的悲伤与愧疚。她的眼睑下面沉着黛青色的色素,神色疲惫,鬓角已白,显出几分难得的老态。
“花醉。”陈老师打断她,“叶玖自杀了。就在昨天早上。”
花醉猛地抬头,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笑意,试图在陈老师脸上找出玩笑的蛛丝马迹。她捕捉到了老师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老师不堪重负的模样让她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心下慌乱。
她提高了声音,试图把这一切都压下去,就能当成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我为叶玖量身定做的方案,我昨天查了一夜的文献,已有的文章报导使用该疗法的患者,一年之内抑郁指数下降了30%,并且三年内复发的几率极低……”
“花醉,叶玖已经死了。”陈老师语气加重,再一次重申道,“我们本来以为她已经康复了——对不起,事情发生得太急了,还没来得及应答和处理,悲剧已经发生了。”
“这方案没有问题,她一定能从过去的创伤中走出来……”花醉打断了陈老师的话,将那叠纸拍在桌上,激动的声音中已然带了几分哽咽。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捂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头疼欲裂的样子,紧接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花醉,花醉!醒醒,你怎么了!”陈老师慌忙跑出去喊人施救,等到她回来之后,倒在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此,陈老师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得意门生。
那是个初春的雨夜,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雾气迷蒙潮湿,令人很不舒服。江小柒坐在自己经营的书店里,望着窗子上的水痕沿着玻璃窗子蜿蜒而下,晕开明灭琉璃的灯火。
仿佛昨日还是阳光灿烂的春日,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今日便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新生的嫩叶冰封在厚厚的冰层之下,生命定格在此刻,再也无法生长。初绽的花不曾凋零,可是那殷红的色泽宛如落下的失去珍宝之人落下的血泪,泛着不详的光泽。
她自己呢,也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虽然早有预期,可是在大学校园里度过的那一段日子,让江小柒好像做了一场美梦,迟迟不愿意醒来面对冰冷的现实。可惜,梦终究只是梦。
话不敢说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她没敢对花醉说透不该说的话,亦没敢用深不可用的感情,可她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何这样的梦境,还是不能多存在一会儿呢?
扣扣扣。
几声规律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仿佛故人到访。在床上看书的江小柒来不及穿上鞋袜,就那么赤脚跑去开门。
门外有着一个湿漉漉的漆黑人影——这个人竟然是花醉!江小柒还来不及惊喜,就惊异地发现花醉瘦了很多,原本饱满的脸颊干瘪了几分,下巴尖的弧度更加锐利,身形单薄得如同一个幽幽的影子。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仿佛燃过的灰烬一般,一片荒芜。
花醉身上有种某种让她极度不安的变化——她发现花醉的指甲里竟然有着点点未被洗净的污泥,这细节令她惴惴不已,惶惑莫名。
“我能不能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花醉的声音沙哑低沉。
“当然可以。”江小柒忙不迭答道,又关切问道,“这段时间,你去哪里啦?我很担心你。”
花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冲她落寞一笑,淡淡道:“小柒,你看我们到底还是逃不开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实际上叶玖出现的是被QJ时的僵直反应,就像很多人奇怪为什么被QJ时女孩没有反抗,因为僵直反应是人在危机状态下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遭遇危险时,人除了本能的战或逃的反应之外,在预判战或者逃都不成功的情况下,就会启动此反应,类似于动物装死逃避猎杀者。所以,别TM再为QJ犯辩护了!!!
第58章
“这起杀人取肾的案子,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刁书真借着的路灯, 聚精会神地看着传来现场初步勘探的资料, 眉头紧锁。
尽管现在是深夜时分,并且好不容易与宋玉诚温存的机会被案子打断,但刁书真并没有太过怨怼——毕竟,警察这个工作就是这样的,就算是刚刚脱了裤子, 有案子了也得马上穿好起来行动。
从传来的案发资料,死者女, 年龄大约在35-40岁之间,腹部有一大十字切口, 纵切口上至剑突, 下至耻骨联合水平, 横切口在脐水平, 两腋至腋中线*。切口的缝合的手法极其粗糙,有些皮肉甚至翻在外面,血肉模糊的, 像是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死者的胸腹部之上, 看上去很是可怖。从死者的随身物品来看, 死者应该是周边城镇来H市打工的单身女性, 具体身份不明。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宋玉诚语气沉重道:“从现场的图片来看,比起杀人取肾,我更倾向于凶手的目的是就是为了杀人。这种获得器官的手术方式,从医学上来讲是从尸体上取肾的常规手法, 而并非针对于活着的供体。并且,在死者的腹腔里竟然还藏留了四分之一的肾脏,这样取出来的不完整的肾脏,是没有办法移植给别人的。”
“是啊,从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分析,她刚来H市不久,没有在任何医院采集血液留下过配型的记录。如果是为了获得□□的话,没有进行配型,凶手怎么能保证获得的□□就一定有用呢?”
刁书阖上眼睛,那血淋淋的一幕依然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充满了怜悯,“不过若是为了杀人,又为什么要单单要拿走死者的大部分肾脏呢?难道——
她的眉心一跳,幽幽开口道,“他们又回来了。”
随着这句话冲口而出,像是唤醒了那段刻意回避的记忆,不祥的阴云笼罩在两人心头,她们的脸色均是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脊背。
“难道与我们本科时候参与的那起案子有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安全带,手中沁出了一层潮意,“当年,宋阿姨就是——”
车里安静了一阵,尽管此时才刚刚入秋,气温算不得太低,可两人还是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进而遍体生寒,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恐惧浸透成了冰碴子。
“是的。”宋玉诚压低了声音,艰涩道,“我母亲的尸体,也是少了一半的肾脏。可惜我们当时虽然寻回了她的尸骨,她的死因却仍然是一个难解的谜团。”
刁书真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宋玉诚肩膀上,暖和得像是一团火。宋玉诚感觉肩上那种仿佛要将自己压倒的沉重负担消失了,她感激地瞥了对方一眼。
“我在呢,别担心。”刁书真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轻快活泼,又有点漫不经心的调调,“我们已经不是当年那两个小孩子了。看来上天是重新赐予我们一次机会,来解开这个谜团了。”
她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阿姨阿姨,请给我们指路,让我们破开迷雾,找回本案的真相。请保佑我和玉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请保佑我打开小宋宋的心扉,让我扑倒小宋宋,放心我一定会很温柔仔细的——”
宋玉诚听着她在一旁喋喋不休,嘴角略略上翘,不过听她说得越来越离谱,就朝她射去了一道冰凉的目光。后者冲她狡黠一笑,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刚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银灰色的桑塔纳像是一柄利刃,雾气在她们身前散开,又迅速包围合拢。车辆像是一个幽灵般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悄无声息地滑行着,载着沉重的过往,驶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九年前,Z大附属第一医院门口,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正拽着保安的裤腿哭喊着,后者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们偷走了我的卵子,警察同志,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就在刁书真见习结束,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脸上很脏,以至于看不出年纪,大概可能在三四十岁左右。一头脏兮兮的的油腻头发被一条塑料袋子束在脑后,显得凌乱不堪。此时,她正哭叫着抱着门口保安的腿,俨然是一副找到了救星的样子。
“我说了我不是警察!你这疯婆子,别缠着我!”保安大叔嫌恶地看着这个女乞丐,粗暴地掰开那双满是油污的手,恶狠狠道,“你再这样搞,老子踹你几脚!”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这里是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的,保安不可能真正殴打一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女人。他想了想,打电话报了警,指望着当地民警早点把她送到救助站或者精神病医院救治。
医院门口这样的事情几乎是天天发生,周围的人见没得什么热闹可看,瞥了一眼之后便都散去了。
此时,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上前来,递给地上的女人一包纸巾,再给她递上一瓶矿泉水。嗅到女人身上多日不曾清洗的酸腐味道,她本能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捂着鼻子跑开,反而转头问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这个人怎么了?”刁书真上前去,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乞丐。她有些吃惊——细看下来,这个女乞丐比她预估的还要年轻,可能不超过三十岁。只是神色畏缩而躲闪,不敢直视生人,活像是只吓破了胆的耗子。
面对这样干干净净、文文弱弱的女学生,连素来脾气暴躁的保安大叔也客气了几分,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她是犯的什么疯病?就知道来医院这边吵闹不休,估计是把我们当成警察了吧,净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谁偷了她的卵子,叫人听不明白。”
那疯女人眉头一皱,眼睛泛红,又开始大吵大嚷,“本来就是,你看我的报告,我的卵子都没有了,你们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刁书真蹲下来,从她的手里抠出了那份模糊不清的报告——过程很是艰难,简直像是从葛朗台的口中拔出这个吝啬鬼的唯一的一颗金牙齿。那是一份妇科的B超报告,油印的纸张皱巴巴的,被揉得掉了漆。
不过上面的内容大体还是清楚的,报告的结果是:阑尾炎切除术后,子宫以及双附件区未见明显异常。
“唉,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了,这女人好像就认定了是医院偷走了她的卵子。不得已,我们还专门给她做了个检查,结果你看,就是根本没得什么问题嘛。我看啊,她就是这里有问题。”保安大叔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唉声叹气地抱怨道,“还不知道民警管不管这件事呢,这是哪里来的煞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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