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吗?家里资金紧张?”
“资金倒是从来没有紧张的时候,父亲是他那辈最会做生意的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学武术只是因为别人的孩子都在学,砸几十万请个好点的老师,所以他也让我尝个鲜。”
谢锐言说到这里,停住了,韩峤不得不催促他:“后来呢?”
“后来……我私下找保镖练习,也许是他们太让着我,我一个人打趴了五个。谢乘章说,在其位,谋其职。如果保镖也没我能打,我会恃宠而骄,不能受到专业的保护。后来他把奖杯处理了。”
谢锐言回忆起当时的画面,铜镀金奖杯变成了废铁皮,和工业废料掺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曾经的模样。
“他收起来了?”
谢锐言晃了晃轻微眩晕的头:“奖杯被扔进了建筑工地的粉碎机里。他告诉我,不用可惜他给我花的钱,就当没有学过。”
谢锐言并没有如父亲所愿地遗忘。直到现在,他还依旧记得,他拿过6个奖杯,其中有3个是团体赛奖项,因为大家的信任,被保存在他这里,后来部员们问起,他只好说丢了。
他当时还得了个外号叫“谢丢丢”,连这么光荣的东西都能弄丢。
他被原本的队友们排斥和孤立,逐渐变成了孤身一人。那也是他后来选择独来独往的契机。
韩峤翻了身,撑起身体,顾不上肩膀的酸痛,握住谢锐言的手腕,完全没有办法仔细斟酌措辞。
“谢锐言啊谢锐言,你真的不是被捡来的吗?”
“我是他亲生的,亲子鉴定可以证明。”谢锐言不安地挣了挣手腕,没有挣脱。
韩峤松开他,从椅子上坐起来,手掌贴上谢锐言有几分凉意的额头,甚至想把这人抱进怀里揉揉毛,从脸到脚好好地搓一遍,给他搓热了。
“我很抱歉。但这听起来根本不像是要保护你。”
第23章 又握手
“类似的事太多了,多到让我以为,我真的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没能让除了奶奶之外的任何人满意,是对家庭、对长辈不负责任的人。”
韩峤的手指弹了谢锐言一脑门:“别这么说,是你爸没做好才对。能干出这么过分的事,换普通小孩儿早就崩溃了,你是很坚强的,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谢锐言笑起来,说:“傻了那么多年,我才明白,其实我是可以改变的。但人总喜欢活在舒适区里,所以想要做什么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最后我还是和以前没有区别。”
“小谢,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马上是多久?”
“烧一壶水的时间。”
韩峤起身走到厨房,灌了个热水袋回来,塞进谢锐言的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边。
“现在舒服吗。”
“舒服。”
“好,那么,韩某人的讲堂开课了。”
谢锐言点点头:“您请说。”
韩峤微微地笑着看谢锐言,说:“舒适区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人杜撰出来的,是个伪命题。
当你意识到‘舒适区’这三个字,你所处的状态本身就不够舒适了,否则你不会想要改变。
改变很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质变。人都有变回过去的自己的惯性,慢慢来,不用逼自己太紧。
从你的家庭条件和人生轨迹来看,你有这样的意识,已经难能可贵,你很棒,真的。无论别人说什么,在我看来,你,谢锐言,现在在我家里,就是个日常生活之中小小的奇迹。”
谢锐言垂着眼,像在盯着牢牢抱在怀里的热源发呆,韩峤却知道他听进去了。
“我没有太多能为你做的,不过这个家你想住多久都行。熟悉我的人都说我工作至上,我也确实不会带个对象回家,不会说哪天让你做个灯泡或者搬走,你可以放心。”
韩峤边说,又把手放在谢锐言的额头,比刚才不正常的冰凉好些,稍微温热了一点。
刚捡到谢锐言的时候,他就贴过谢锐言的脑门,看看这人有没有发烧,后来发现谢锐言的基础体温确实比常人高那么0.5,摸起来热热的,很舒服。
不光是测量体温,现在手掌也更靠近处理认知、情绪、疼痛的脑前额叶。据说被抚摸额头,有利于产生分泌多巴胺,使人产生幸福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被不讨厌的人抚摸;韩峤也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倒着毛捋。
谢锐言沉默,但没有拿开脑门上的手,半天才说:“热。”
看来是不讨厌的。
韩峤拍了拍他额头,不想让这个话题断了。正是进一步攻坚破防的好时机,他以自己为例:“礼尚往来,也说说我爸。”
谢锐言点头说:“好。”
韩峤回忆他爸,打开了久远的话匣子。
“之前说过,韩老师,也就是我爸,教高中语文。大部分老师都爱唠叨,他也不例外,饭桌上吃着吃着就会对我说教,一套一套,是个话痨,但我们都习惯了,他如果出差,家里没有人念叨,会很冷清。那些名言,起码一半是他教的,剩下那些才是我自己学的。
他喜欢被人叫韩老师,对我也不例外,我很少叫他爸。从上岗位开始,每次到了年终,韩老师都会拿个优秀教师的奖状回来,有的时候还有几十块奖金。他能高兴上很久很久。我妈是个非常热爱工作、也很喜欢赚钱的人,笑话他这么点钱也能高兴,韩老师却说这是领导和学生们对他教学事业的肯定。
韩老师是无锡人士,爱吃甜口,我五岁就教我怎么做甜味灌汤小笼包,我那时把自己的手烫了,和你把锅子烧穿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锐言恍然大悟:“之前的早餐是你自己包的?”
“倒也不是,楼下包子店买的,我唯一做的是插上了那颗樱桃,路上遇到的邻居买水果回来送我的,他还牵着一只阿拉斯加,很可爱。”韩峤把“那条狗特别像你”这句话咽进了口中,“你要是想吃小笼,我一会儿去买小麦粉和中筋面粉。”
“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去吧。这回别插樱桃了。”谢锐言百度过樱桃的隐喻,但不想和韩峤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再说说韩老师吧。”
“好啊。韩老师还会很多棋类的游戏,拿过省里的围棋杯铜奖,他还是市里自由泳时间记录的保持者,都没有奖杯,只有一张纸,结果他有一回卖废品把那些奖状都一起卖了,委屈得三天没吃好饭。生活中他是个很迷糊的人,但也是个大家都会喜欢的人。”
韩峤说着自己的父亲,谢锐言认真地听,莫名向往这样的亲子关系:“韩老师退休了吗?如果没有,我想去蹭他的公开课。我也喜欢围棋,很久没和人对弈了。”
“楼上有棋盘和棋子,我等会儿上去拿,我陪你下。”韩峤淡然地笑,“其实我对我爸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我妈去世后没几年,我爸救了个落水的人,也跟着走了。”
“他……”
“都说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韩老师很偏爱这句谚语,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话所言非虚。”
谢锐言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但表情比韩峤刚捡到他的时候还要可怜很多。
“韩峤,对不……”
“别道歉啊,就普通地聊聊天。”韩峤打断了谢锐言的“吟唱”,捉了他一根手指,用指尖在谢锐言的指腹上面画了个小朋友们喜欢的笑脸。
“都过去很久了,我没有觉得难受,也没有觉得我爸做的事不值得,他救的那个女孩儿现在活得很精彩,也成了一个社区志愿者,早先给我爸扫墓,我们连续三年都遇到过。”
谢锐言想象着二人的相遇,幸于对方没有遗忘救她的人,却依然替韩峤感到可惜:“这样,真的不难受吗。”
“相处的时光和大部分家庭比起来也许不算长,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回忆都是好的。我想,韩老师心里也是不后悔的。想起他们,我就有了前行的力量和勇气。”
谢锐言点点头,也露出一个笑,眼中含着潮色。
韩峤怕冷,谢锐言并不怕,此时的谢锐言却缩着手指头,大半个手掌都裹在衣袖里,信服的表情像只收起满身刺的刺猬。
刺也是软的,让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摸碰一碰,摸一摸,甚至是捏一捏。
韩峤得到了一根手指还不够,忍不住多摸了两根,都攥在手里。
谢锐言只好单手捧着热水袋,磨了磨后槽牙:“韩总你真的很喜欢搞小动作,我的头,我的脑门,我的手,你还想碰哪里?”
“刚才我全身你都感受遍了,别不好意思。”
“……有道理。”
韩峤握住谢锐言的指尖,晃了晃被他捏住的三根手指,郑重而温柔地开口:“相遇都是缘分,作为曾经的死对头也好,作为如今的室友也是,彼此多指教,没有什么事情是好好沟通解决不了的。遇到什么困扰也可以和我说,好吗,小谢?”
韩峤很珍惜和他人的相处,顺着他的这套逻辑下来,谢锐言连拒绝都没办法说出口。
当然他也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谢锐言放松手指,把衣袖拉起来,手掌贴住了韩峤的手掌。
谢锐言满面严肃,眼神中却是明晃晃的燥意:“又握手。”
第24章 修罗场
韩峤捡了谢锐言之后,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去留心与之有关的讯息。
谢锐言这个人确实自带话题,浙大才女林稔年的独子、谢氏神颜第一人、小提琴天才、日进斗金二世祖,以及……平民企业家韩峤的死对头、拉郎配CP。
也不怪他干点什么就会被写小作文,黑的黑,粉的粉,被他爸丢掉之前,在二世祖的圈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其中,谢锐言的性格被各种网络小文章反复地提及。
小道消息说,谢锐言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同龄人之中没有朋友,被评为孤傲的天才,唯一表现出亲厚的是他的奶奶许枝婵,以及年纪最小的妹妹谢羽。
在一次对针对谢乾坤的青年企业家报刊专访时,谢乾坤提到,谢锐言教小妹小提琴的过程中,曾因为脾气暴躁,对拉错音的谢羽破口大骂,被谢羽的母亲茹寸心客气地阻止,从此令谢羽对小提琴产生了阴影,再也没有尝试过。
当时的评论区十分热闹,因为“破口大骂”这个词用得很灵性,基本站队分为了怀疑谢乾坤一派和保护谢羽一派,最终围绕着专访里的一段话,也吵不出什么结果。
韩峤又翻了几篇文章,笔调都大同小异,整齐划一的论调像是雇了枪手。
1月末,伴随着鼓点唱片在各种平台,包括登报、发微博和外网道歉,承认“群男门”是个乌龙,十五个猛男是鼓点的外包员工开趴体喝醉酒走错门,“谢某彦16P”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然不会真的有人认为是走错门,但至少栽赃有了个较为合理的解释,谢锐言的名誉权不知道在谁的努力下得到了挽回,也没有人再抓住这点不放了。
16P的热度完全消失后,天气也逐渐变得更冷。这一年的冬天并不好过,比以往来得更加湿冷难耐。
刘岭在电话那头声情并茂:“江南的春天!你什么时候才能来!”
韩峤开了免提,刚给自己泡了一杯玫瑰花茶,淡定地接梗:“春寒料峭了解一下?”
“我来你家,带着咱们可爱的庄助理,方便吗?”
韩峤觉得这话很奇怪:“为什么不方便?你们每年都会过来,从来没和我客气过。”
刘岭回答:“因为你家有男人了啊!”
韩峤刚喝下去的水差点喷了:“咳……注意措辞。”
刘岭对韩峤的行为颇有微词:“哪里说错了?你捡谁不好,捡个让我们费时费力的讨厌鬼,还是男人?美女也就算了,娇娇,我对你真失望,你这就像是给自己捡了个老公。”
“美女不分性别。”韩峤岔开话题问,“什么时候过来?”
“马上就到。烤箱可以预热起来了,黄油曲奇加蔓越莓干,庄毕要巧克力味的。”
“吃货,是你想要吧。”
“看破不说破,别拆穿。”刘岭爱惨了韩峤烤的小饼干,韩峤的烘培技能可以说是他和女友钟恬一手□□出来的,“再不给你培养些生活情趣,你的生活就真只剩下工作了。”
“不止这样。”韩峤分外严肃,“我家里还有男人。”
刘岭:“哦。”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被好哥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刘董:你的心思我看不透,你的节操要记得留。
单位的备用棉被和研究员泡在养生壶里的桃胶都结了霜,晚上加班的刘岭和庄毕到韩峤家里蹭暖气,热火朝天地探讨新产品设计方案。
一番头脑风暴之后,刘岭环顾四周,转头转得像老牌电风扇。
“乐器都拿到客厅了,你在找什么?”
“这都看不出来,找谢锐言啊。”
韩峤笑了笑:“他有点怕生,要叫他出来吗?”
“他?怕生?”刘岭表情扭曲,“你说的是谢狂犬吗?”
“不是狂犬。”
“难不成还是奶狗?”
“是啊。”
“什么是啊?”刘岭来了气,“叫他出来!他搅黄了那么多事,至少欠我们一拳,我要打他一顿出出气!”
韩峤抿起嘴唇,还没想好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谢锐言自己就从书房里出来了。
韩峤微微一愣,刘岭和庄毕也愣住了。
他们三个都穿着舒适的便服,而谢锐言身着酒红色的正装,还打着绣了鸢尾花的浅银色领带。
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在韩峤家养长了一些,整整齐齐地向后梳,就像要出门参加规格不小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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