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仁德,陆家忠心,尚能成就君臣佳话。
但当今的凛帝容幸,却不是个能容忍谁骑在自己脑袋上耀武扬威的枭主。
俗话说的好,一代君王一代臣,相比于陆家的不知收敛功高盖主,钱傲旋就懂得收敛锋芒。
幸帝登基后,他先是上交兵权,后将妹妹嫁与幸帝,最后表明举家效忠,更是放纵小辈,以至于钱家虽家大业大,却是人均酒囊饭袋,全靠钱国老一人支撑。
虽然终是在大换血中保全了钱家满门的性命,没像陆家一样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地步,却也失去了强兵猛将的血性,整个家族逐渐败落了下来。
钱傲旋站在冷泉宫的门口沉思良久,却一直没有动作,他的表情似是在愧疚,亦或是在心疼。
自己的妹妹明明贵为一国之后,却住在如冷宫一般的偏僻之地,就如表面风光的镇国公府早已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钱傲旋颤着手再次打开了一直攥在手心的白布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国公欠陆家的,该还了。
钱傲旋看着上面的字,深深的叹了口气。
当年陆家三公子斩断二皇子双腿的消息一出,陆家家主就来找过他,并提出两人合作,集南北兵力,完全可以与幸帝一战。
但当时钱家的二小姐已经是凛帝的结发之妻,因此钱傲旋衡量再三,拒绝了陆家主的请求,并做了保,绝不会参与两方争斗。
只可惜,二小姐一心嫁于凛帝为后,不仅将哥哥的嘱托抛于脑后,甚至将陆家的谋划一并告知了凛帝。
至此,陆家还未集军便满门被俘,军权尽归中央,钱傲旋也不得不上交兵符,再无还手之力。
“孰是孰非,已无意义耳。”
钱傲旋摇着头一边说,一边推开了冷泉宫的大门。
皇后本坐于桌边,埋头小憩,阳光打过来的一瞬间她慢慢抬起头,眯起双眼,在看清了来人的全貌后,她就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冲到了钱傲旋身边。
似乎是用力过猛,皇后脚下一滑,直挺挺的跪倒在钱傲旋脚下,她却丝毫不在意仪容,一把抓住钱傲旋的袍子边,满眼期待地望着他:“哥,哥!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是陛下派你来接我的是不是?”
钱傲旋干枯的双手紧攥着,他在竭力的克制自己的情感,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血脉相连是不能否认的羁绊,在皇后一下下的拉扯中,钱傲旋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拭去了女人脸颊的泪滴。
“萱儿你先起来。”
钱傲旋伸手去拉钱萱,然而钱萱却忽的松开了他的衣摆,连连往后爬。
“你不是来放我出去的。外面没有来接我的轿子和侍婢。”钱萱望向门外,而后猛地回过头,“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杀我的,你是来要我命的是不是!”
钱傲旋愣在原地惊呼:“萱儿!”
“你不要叫我!”皇后轱辘爬起身,“你休想拿什么家族利益来威胁本宫,本宫是凛朝的皇后,是陛下的妻子,就算是要我的命,也得是他容幸亲自来取!”
钱傲旋苍老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羞愤,还有恨铁不成钢,“萱儿,你跟在幸帝身边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性吗?你觉得他知道了你这次的所作所为会轻易的放过你?让你留有全尸吗?”
皇后一双眼眸频频闪动,“不会的,陛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之前杀人他从不管的,我养死侍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啊!”
“你这次哪里是杀人这么简单!你这回是换了北骊的使者!是当着幸帝的面打了他的脸!”钱傲旋说着,激动的拍了拍自己的左脸。
“我没有!我没换使者!我没打他的脸!”皇后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她抓着钱傲旋的衣摆,“我没有,那个呼延恪,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钱傲旋皱着一张脸,甩开了钱萱的手,“那呼延恪手腕处的梅花,你敢说不是你养的死侍的标志?”
“那是别人陷害我!”
“别狡辩了!”钱傲旋甩袖转身,“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北骊使者已经进宫了!”
“你说什么!”
皇后蓦然撑大一双眼,头上发饰就像有预示一样垂了下来,她不可置信的走到门边,望着萧条的院子,“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答应过我会处理好那个小子的!他答应过我的!”
钱傲旋骤然回过头:“他,是谁?”
“睿王!”皇后扶着门框,身体缓缓下滑,“睿王答应过我的,这次计划会万无一失的!”
钱傲旋瘦骨嶙峋的身体晃了晃,他走到钱萱身侧,大吼了一声,“糊涂!”
“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我明确的对你说过,绝对不能参与党争,你为什么还要和睿王联手!”
“我从没有参与什么党争,他们都不是我亲生,我又能替谁争!我不过是想除掉那个女人的余孽罢了!”
“你!你!你!”
钱傲旋指着对他歇斯底里大吼的钱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此西去,“这些年我本以为你是想开了,为了铲除异己稳固地位,这才一直没有过问你豢养死侍的事情,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为了你那点小心思!”
“什么小心思!哥你是瞎了吗?那沈晏清与那晏秋娘长得一模一样,你敢说他不是那贱人的儿子!无论是睿王还是太子登基我都不在乎!唯独不能是那个女人的孽种,不能是沈晏清!”
皇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惊动了宫外守护的侍卫,其中一个已经推门小跑着来到了内殿前,他对这两兄妹的苦情大戏不感兴趣,只是尽职尽责的低着头提醒道,“国公,半个时辰将至,还请您按时离开吧。”
这每月半个时辰的特权还是帝后大婚当日钱萱当着众朝臣的面要来的,当时钱傲旋只觉得自己的族妹太过大胆,却没想到这荒唐的恩典倒成了之后他看着钱萱没闯出什么大祸的最佳手段。
随着钱萱坐稳后位,想法做派愈发成熟,钱傲旋的年龄也越来越大,这才逐渐松手,却没想到不过几年的偷闲却酿成如此大祸。
刚刚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钱傲旋都没注意到,原来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如今站在他面前,妆发凌乱、眼眶通红,最昂贵的胭脂也盖不住她脸上岁月的痕迹。
“我们都老了。”
钱傲旋凝望着钱萱,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而后他颓然地转过身,迈着步子向宫外走去,路过钱萱的时候他微微停顿。
“你好自为之吧。”
钱傲旋突如其来的弱势也让疯狂的钱萱冷静下来了几分。
到底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她望着哥哥苍老的背影,忽的反应过来刚刚他说过的话。
北骊真正的使者已经进宫,呼延恪的身份再也瞒不住了,通过他手上的梅花烙印,幸帝可以轻而易举地追查到她。
到时候以幸帝的脾性,绝对不可能留她全尸。
钱萱想明白了,心也慌了,她慌张地提起裙摆,再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赤着脚便跑去追钱傲旋,却在宫门口被两个侍卫拦下。
钱萱扒着两柄长、枪,泪眼婆娑的喊着:“哥!哥!是萱儿错了,萱儿以后都听你的,求求你,你能救我的对不对!你一定能救我的!”
因着这一声情真意切的‘哥’,钱傲旋停下了脚步,可手中的白布条在那一刻异常滚烫,当年他没有向陆家伸出援手,就注定他这一刻对钱萱的请求无能为力。
钱傲旋侧过头,紧攥着手里炙热的布条。
他声音沙哑,“萱儿,若是你此刻自裁,哥哥还能保你以皇后之名安葬。”
钱傲旋说罢,扯出自己的衣摆,头也不回的迈出了宫门,独留眼神涣散的钱萱似一个短线木偶,一节一节跌倒在地。
在新厦后宫鬼哭狼嚎之际,拜修山庄的沈晏清也结束了他一个月的斋戒上香,正当他准备离开之际,却是一位不速之客找上了门来。
“侯爷怎么还是一个人啊,难道是雪欢伺候得不好?”睿王在一众府兵的簇拥下堵在了灵安堂的门口,望着那抹穿着白色鹤氅的身影,弯了嘴角。
沈晏清从蒲团上起身,抚平了褶皱的大氅边,缓缓转过身,“我记得已经同王爷说过了,晏清更喜欢一个人。”
“那这次恐怕是要让侯爷难办了。”睿王扶着轮椅把手,微微探出身子,露出一排大白牙,“本王诚心邀请长兴候到王府一聚,不知能否请得动啊?”
沈晏清扫视一圈睿王身后黑压压的府兵,勾唇一笑,“我倒是没觉得王爷有什么难办的。”
第71章 不问
“啧啧,侯爷是个聪明人。我还记得有人劝我,不要对你动什么心思。说长兴候身边高手如云,本王的这些府兵在你那些奇人异士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睿王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轮椅到了沈晏清面前,他咧嘴一笑,却十分狰狞,“可本王偏不信邪。你一心一意想要置我于死地,将所有的手下都集中在那北骊使者周围,你以为本王还会对她做些什么?本王非要反其道而行,就算是马上就会死,也得要你沈晏清来垫背!”
“到底是谁想要置谁于死地,睿王可要说清楚了。”
沈晏清毫不畏惧的迎上睿王的目光,缓缓蹲下身子与他对视,“你敢说呼延恪伪装成北骊使者在寿宴上指认我是靖芸公主之子与你毫无关系?”
“长兴候可不要空口白牙的诬陷本王,明明是你府上的管家亲自找到我,亲口讲与本王听的秘密,如今看来是他在信口雌黄罢了。你瞧,本王这不是也没信嘛?不过这等不忠不义的仆从,本王还是要劝侯爷,早日清理掉为妙啊。”
沈晏清的眸子骤冷,他忽而压低声音道:“没想到睿王如此信任皇后娘娘,你就这么坚信,她不会将你参与的事情对陛下全盘托出?”
睿王探出身子,凑近沈晏清的耳朵,轻声道:“只要你在我手里,只要你能死,我的那位母后就没什么不肯的。”
“难道睿王就对那个位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宁愿舍弃自己来为太子铺路。”
睿王的面色有略微的不自然,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沈晏清现在是看明白了,他冷笑:“呵。既如此,睿王还在等什么呢?”
沈晏清说罢站起了身,走到那一众府兵面前,“如你所说,我身边现在一个护卫都没有。”
睿王手推轮椅转过身,一挥手,“带走!”
睿王府前。
一小厮焦急地等在大门口,他来回踱步,直到见到归来的睿王车队后才露出喜色,一个箭步冲到了车驾下,高声道:“王爷,小的有急事禀奏。”
睿王掀开马车帘:“进来。”
小厮扶了扶衣袖快速钻进了马车中,一抬眼只见车厢里不仅仅有睿王,还有一位被束缚住了手脚的白衣男子,他瞬间愣了一下。
睿王抬眸瞥了一眼这呆头呆脑的小厮,“你不是有要是禀报么?”
“啊!是。”小厮立马哈腰,但余光依旧瞟着沈晏清。
睿王不悦:“他听见也无妨,赶紧说!”
小厮连忙收回目光,半跪在睿王面前:“回,回王爷,小人确实有重要的事情禀报。我们在宫中的眼线都被人做掉了,小的,小的没能联系得上皇后娘娘。”
睿王闻言,脸色骤变,他忽的眯起眼凝视着地上的小厮,那眼神同看一个死物没有任何区别。
可睿王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前一秒死亡凝视,后一秒便笑出了声,他的笑声愈发尖锐,到最后连一旁的沈晏清都不免皱起了眉头。
睿王就在这时候伸出手,一把掐起了沈晏清的下巴,“怎么,本王笑的不好听?”
下巴传来的刺痛让沈晏清十分厌恶,他一双浅眸毫无感情盯着容历:“没想到睿王还算有自知之明。”
睿王的嘴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了一下,他一把甩开沈晏清的脸,指着那小厮:“这次算你命大,不然他一张嘴,你就该死!”
“传令下去,本王要亲自进宫!”
“是!”
小厮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抹了把头上汗水,而后看了一眼下巴微红的长兴候。
王爷进宫总不能把这人也带进宫去吧?
他指了指沈晏清:“王爷,那这位……”
“给我把他关进水牢!”
-
沈晏清被睿王带走之际,沈陵渊一人一骑赶到了新厦城门口,却不料刚进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他下马望着眼前这位身穿素白百褶长裙,却未施粉黛的宫中女官微微皱起眉头。
“姑娘为何拦我?”
那女官身量欣长,发髻能顶到沈陵渊的下巴,一双杏目十分伶俐,一直在打量着沈陵渊,见人发问,她才轻哼了一声。
“你就是陆洄?”
“是。”
这人大概率来自宫里,她问的又是化名,因此沈陵渊没否认,并且趁着那女子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审视眼前这个女官。
这姑娘虽然无礼且傲慢,但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气,让他想起了幸帝寿宴时递给他玉兰花手帕的女子,因而沈陵渊不得不谨慎对待。
可沈陵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双眼正紧盯着的女子竟然会一眨眼间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等沈陵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蓦然传来一阵破风声。
沈陵渊下意识地转身,用手臂去挡,踢上自己掌心的,竟是那女官的一记扫堂腿。
见沈陵渊接下了自己一招,女官有一瞬间的惊讶,她收回自己的腿,突兀地夸赞了一句:“还不错嘛。”
说罢,她又拍了拍自己的手,对着沈陵渊招了招手,“跟我来吧。”
沈陵渊此刻满脑袋疑惑,他皱着眉头,快跑一步拦住了女子,“姑娘这是何意?”
那女官也停下了脚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忘了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寒月,是夜麟副统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连夜麟是什么都不知道。”
害王大伯一家老小死于非命的夜麟他怎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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