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游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想揭开他的伤疤,可这是陆川为数不多愿对人敞开心扉的机会,错过这次便不知何时才能让他倾吐心事了。
“外面风冷,莫挨着冻了,快进去吧。”他将陆川拉进了房,就像个知心哥哥一样,俯身凑得很近,摸着后者的头,轻轻朝他的双眼吹着气,让那人含在眶中的泪水涸了去,“真是苦了你了……”
“我爹他……是个赌徒,早些年被振德赌庄骗去了家产,一家人过得很辛苦,时常连肚子都吃不饱。我爹早已没了人性,想将我买给富户家做下人,还想把我娘卖去青-楼。我娘舍不得我,拼死不从,我爹就……”说到这里,陆川哽咽了,许久才调整好情绪,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我娘的尸骨被他藏在公主府后院外的一口枯井里,那时我年幼,凭一己之力打捞不起娘的遗体,旁人又嫌这事晦气不肯帮忙。我日夜在井边哭嚎,想着就这么跟娘一起去了也好。在我决心投井的那天,是年少的王爷路过那里发现了我,帮我安葬了娘。”
君子游感慨:“王爷真是个好人啊……后来令尊怎样了?”
“他自作孽,欠了太多赌债还不起,被振德赌庄逼得走投无路,也投了那口枯井。我不知他为何要选择和我娘死在一处,宁愿相信是我娘冤魂不宁,变作厉鬼来向他索命。”
君子游给他倒了杯茶,亲手递给他,是看着他喝下去的,“过去的事就别再气了,念念不忘只会让自己痛苦,早些放下也是放过了你自己。”
“先生……”
“金万财之死疑点重重,还涉及了诡棺案,朝廷追查下来,徐氏母子怕是很难洗清嫌疑,放心吧,我会赶在皇命下达以前查出真相的。”
大话说的太早,其实君子游自个儿心里都没底,一宿都没怎么睡好。
天还没亮的时候听到了动静,发现小白挺着肚子在他脚下折腾,小黑也上蹿下跳没个安生,就知道要出大事了,赶紧取了厚厚的绒毯垫在床脚,自己披着被子守在一旁。
而陆川醒来的时候,就听那人房里传来一声惊呼,随后一个只穿着单衣的清瘦身影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光着脚在雪地里跑了好几圈,兴奋得停不下来。
小黑也跟着那人奔了出来,围着他直跳脚,一人一猫留下了一串大大小小的脚印,让人想抱怨,却又说不出数落的话。
小黑并没有跟君子游胡闹太久,蹦够了便又回了屋,只有君子游还兴冲冲的,半晌才平静下来,回头一见陆川,立刻就跑了过来。
“生了生了!黑白灰各一只,我当爷爷了!!”
陆川有些哭笑不得,被那人强行拉进房里去看了三只新生的猫崽儿,都窝在小白怀里,彼此相亲相爱的抱着,眼睛还没睁开,身上长了层细细的绒毛,小小的一只还没有巴掌大,倒是也不闹人,就静静的睡着,小爪子时不时抽搐一下,可爱极了。
小黑搂着小白,专心舔着它的毛,让筋疲力尽的妻子在怀里安心睡着,碧色的眼瞳注视着外界的一举一动,稍有声响都要竖起耳朵听上半天,确认无事才会护着妻儿微微眯上眼睛。
“先生,折腾了一夜吧。”
“还好,两只和三小只都不闹人,只可惜我从没做过接生这种事,书中看来的知识很难在实战用上,让小白吃了不少苦。到头来还是它自己解决了麻烦事,我所能做的只有替它们盖上小被子而已。”
“对了先生,徐氏一早就带着她的儿子过来了,这会儿该在前堂等您呢,快把衣服穿上去见人吧。”
君子游以为徐氏至少还要小心个几日才会找来,还纠结这几天该怎么找个合适的借口去探望他们的母子呢,一听对方主动上门,高兴得一时糊涂,差点儿就要穿着单衣出去见人了。
结果一推门好巧不巧就望见个蹲在自己房前鬼鬼祟祟的男人,这背影,这身段。
萧北城回过头来,是一脸要杀死人的表情,冻得发红的手里还捧着一盏冰兔灯,姿势和他现在这张脸还真是不配。“穿成这样,是想去见谁家的小娘子?”
“王爷才是,鬼鬼祟祟的,是想和谁家的小娘子私会?”说完这话,君子游就笑了,心道这小娘子可不就是他自己?
萧北城用帕子拭了手,轻车熟路地摸进房里,吩咐红着脸的陆川先去招待徐氏母子,又在炭火边把双手烤热了,才拿着软巾去擦君子游脚底的雪泥。
“昨日在吉祥寿材铺的地窖里又发现三具遗体,与金万财相同,体内都被灌注了大量蜡油制成了蜡像,目前身份还没有查明,顺天府已着手调出一年内所有的失踪记录逐一调查。至于死者金万财身上似乎又找到了其他疑点。”
“是什么?”
“夏茶进一步解剖了他的遗体,发现他体内的血液至少一半与蜡油融合后都形成了血块,这也许能颠覆此前的猜测,便是金万财并非生时被灌注蜡油,而是在死后不久,体内血液尚能流动时。”
“可这不符合常理,人死后心脏立即停止跳动,血流也会随之停止流动,蜡油根本无法被灌注体内……除非是……”君子游一拍脑门,猛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紧着系上衣带就跑了出去。
萧北城望着地上那人还没穿上的鞋,无奈叹了口气。
待他追去的时候,君子游已经人模狗样地坐在主位,与徐氏客套了,说的无非是些安慰她不必忧心案情的话,又夸了阿宝一番。
“令郎小小年纪,容貌谈吐就如此不凡,往后必能成大才。夫人且宽心,小少爷的课业就由我来补习,这期间就让我府上的丫鬟带你到京城走走,置办些东西吧。小宁,可得招待好夫人啊。”
名叫小宁的丫鬟听了吩咐便露了面,朝徐氏鞠了一躬,便挽着她走了。这个活泼的姑娘很有亲和力,就是举止大胆了些也不会让人觉着无礼,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萧北城忙着低头给君子游绑起鞋带,本是不在乎别人做了什么的,可君子游就像做贼心虚一样的凑在他耳边解释:“王爷,您别多想,这姑娘是暗鸦的人,小侯爷一手养出来的杀手,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你说这话,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哪有,我这是怕王爷多想啊。”
无暇解释太多,君子游忙着招待金阿宝,提前命人在书房准备了些小孩子爱吃的点心,萧北城瞥了这孩子一眼,发现这小子长得确实比同龄的孩子壮实些,看起来也更加沉稳,与人对视时有种刻意的乖巧,的确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若不是在君子游回身时,他注意到了金阿宝眸底一闪而过的凶狠与仇意,他或许真要信了这孩子的演技。
年少狠戾……这性子,简直像极了那个人。
“王爷,王爷?”君子游摆手在他眼前挥了一挥,才让萧北城回神,“我这便带着阿宝去修习课业了,王爷您先在我府上转转,用些点心吧。”说罢便拉着金阿宝走了。
事实上,君子游对这孩子的问题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刻意装傻罢了,自己表现得傻里傻气,也便更容易套出话来。
就在他带着金阿宝走向书房,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能引入正题时,对方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僵在了原地。
“先生,我爹金万财,是我杀的。”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为止年龄最小的嫌疑人登场,今天也是三更,提前预告一个惊险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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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野鬼
君子游听了这话一愣,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一抽,心道这小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为了避开这个话题,他还委婉地表示了质疑:“阿宝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孩子不懂事,出去就别胡闹了,别让你娘担心啊。”
可金阿宝却是一脸镇定,也不知是真的无知还是胆大,“我说了,那个老头是我杀的,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报官抓起来,否则……”
他猛地一扬手,君子游吓了一跳,哪成想这个看似天真单纯的孩子居然是有备而来,手中握着把宰牛的尖刀,直指愕然的君子游。
面对这场面,君子游虽是不怕,却不免感到惊悚,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该是只知玩乐的年纪,却过早看透了生死,如果不是他真的做了什么,那他就一定是在保护什么人。
除了徐氏,他也再想不出什么人了。
“在这儿杵着吃风,是嫌身子还不够难受吗?”
闻声而来的萧北城瞥了一眼还站在院子里的二人,君子游心里一惊,忙用宽袖挡住了金阿宝持刀的手,转过头来笑吟吟道:“这不是想着雪天之景,正应了昌黎先生的《春雪》了嘛。‘白雪却嫌春色晚,故作庭树穿飞花。’,这句诗极美,阿宝可得记住了,等下背给娘亲听。”
金阿宝上前一步,对满脸质疑的萧北城张了张口,明显是有话想说。
可他还未开口,表情就变了去,迟疑着看向了面不改色的君子游,垂下头去点了一点,“记住了先生,白雪却嫌春色晚,故作庭树穿飞花。是韩昌黎的名作《春雪》。”
“这就对了,阿宝果然聪慧,敢问师出哪位高人?”
“越……越氏私塾的、长苏先生。”
“那我可得抽空去拜访这位先生,学学他教书的绝活。”
听这两人聊得尴尬,萧北城觉着无趣便走了,待他走远,君子游才放开金阿宝,甩了甩痛到麻木的手,挽起袖子,往下淌血的那只手将尖刀扔了出去。
金阿宝愣愣地望着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蠢到用身体去挡刀子,不过见他这样倒是胆怯了,没有坚持捡回刀子,而是低头站在原处,自知做错了事,便不敢去看那人了。
“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能带在身上,伤人伤己都不好,听话。”
君子游倒是不以为然,只为方才瞒过萧北城的眼睛而沾沾自喜,带着金阿宝到了自家书房,扯了块应急的布条,让后者搬张椅子坐到自己身边,一边龇牙咧嘴地用温水洗去手上的血,一边问道:“半个月之前,你娘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有!”金阿宝果断的答道。
“可别骗人啊,半个月之前的事,就算你是大罗神仙也得想想再答。我不认为你偏袒母亲是错,可你一定要分得清轻重缓急,因为你每一句证词都可能会成为证明她无罪的证据,可千万别因小失大,为了徇私而坏了大事。”
金阿宝是个懂事的孩子,经过君子游这一提醒,也明白了事理,认真回想了半月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答道:“没有,阿娘每天足不出户,顶多是和隔壁的婶子话话家常,抱怨一下我那不讲理的爹,没有任何异常。”
“那么徐氏并无杀害金万财的机会,你将罪责揽到自身又是在袒护谁呢?”
金阿宝不说话了,盯着君子游受伤的手出神,那人还想再问,就听门外有人装模作样地敲了门,径自推门而入,居然是这几天人影都找不见的姜大夫。
姜炎青捧着托盘到了桌旁,拍拍金阿宝的大腿,让人往旁边挪了挪,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坐下便捏住了君子游的手腕,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
“你莫不是以为自己的小伎俩真能瞒过他不成?他不明说是纵容了你,却心疼了自己,你这个人啊……”
君子游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明显是希望姜大夫不要在小孩子面前掀自己的老底,求他暂时搁置此事,又用没受伤的手拈了块清热解火的绿豆糕递给金阿宝,“继续方才的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我爹,那个男人死了,一直受他打骂的阿娘肯定会被人怀疑。我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他,我只想保护我阿娘。”
这倒是句实话,君子游信他护母之心不假,照他这个说法,逻辑也是无懈可击的。这个小孩子的确有些早熟,可他还不了解大人世界的复杂,就算是有人教了这套说辞,他也未必能学到这个份儿上。
“那我问你,在令尊过世以前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那个男人一直很奇怪,只要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有时候还会跑到棺材里睡上一宿,我娘去劝他,他便打骂我娘,后来我娘不敢管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棺材里,又会痛打我娘。”
姜炎青“啧”了一声,“这不是醉鬼,是疯汉吧?”
“他好像两年前受人蛊惑,信了个什么教,自那之后就很少做活,也不管家里是不是吃了上顿就没下顿,整天醉生梦死,没事儿就喜欢跑去乱坟岗蹲着,还喜欢收集一些动物的尸体放在家里。我娘看着害怕,劝了他几次都被打了,后来也不敢说了,只有忍着。”
君子游越发可怜徐氏的遭遇,贤妻良母居然落到这种人手里,还能隐忍这么久。换作是他,早就把金万财的狗脑袋给剁下来了。
“你说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从前我爹虽然脾气不好,可他还不至于对我娘大打出手,顶多是赌气几天不说话罢了。可他自从被人骗了以后,就把我娘当成了出气筒,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吓人,我娘早想带着我回娘家了。”
“比如?”
“会把官府要送去乱坟岗的那些流浪汉的尸体偷偷留下,烧蜡涂在尸体上,说这是什么要把死人的灵魂封在身体里,等日后寻到了起死回生的办法,他们就能够复活了。”
这不免让人想到金万财的死状,君子游满心疑惑,借故与姜炎青出了门,走远了才问:“我有个问题,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在死后血液继续流通的办法?”
对方盯着他的脸,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别说人了,就连动物死后心脏也会停跳,没有心跳要如何鼓动脉搏?除非……”
“除非?”
“有什么能从体外维持心跳的办法。”
绕到卧房,姜炎青让君子游躺平在床上,解开衣襟只露了件他穿在里面的单衣,拳头不轻不重的砸在他的左胸,吓得君子游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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