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管家听着火气上涌,从他手中夺了那金锁,怼着他的脑门儿埋怨:“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还能配阴婚不成!!”
“我……我这不也是想先生在下边儿好过点儿吗,我没、没有恶意的……”
沈祠委屈巴巴的,生怕萧北城因此生气,怯生生的扒着他的胳膊,想哄他开心。
萧北城神情没变,从柳管家那儿拿了金锁,端详一番,出人意料的放进了火盆。
“模样做的挺好看的,孩子戴上肯定长命百岁。”
“王爷……”
“你们就在这儿把诗集烧完,江临渊随本王走走。”
他三年间写的悼诗足有十余册,烧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江临渊见状便为君子游撒了把纸钱,拜祭过了才起身,随萧北城同去。
两人信步于宿云观后山,萧北城负手道:“昨夜忽梦初遇他时的情景,想着他也有几年没回姑苏了,便筹措着带他回去看看。姑苏那边的老宅是这几年刚修葺过的,应该还不至于坍塌,不过祖坟应该是杂草丛生了。他不在了,总得有人替他做这些,毕竟害他们君家无后的人……”
“那王爷可曾想过让先生葬于故里?”
“想过,但本王不舍……”
江临渊见那人眼眶微红,余下的话也便咽了回去。
“本王被封缙王,就是因为皇上不舍得本王远离京城,可说这辈子本王都得在京城度过了。算是私心,虽然他人不在了,本王也鲜少来看他,可本王还是想他能陪在身边,就是真的迁回故土安葬,也等到本王百年之后吧。”
那人微微一笑,“下官认为,也许到了那个时候,王爷还是舍不得他离开的。”
“你说的不错,柳管家也曾劝过本王,说百年之后同穴而眠,也算不负这一世真情。但本王想的却是……他未必愿意与本王生生世世纠缠,若勉强了他,便与本王的初衷相悖了,所以本王死后,无论他是去是留,都随他心愿。”
“话是这么说,但先生的心意,王爷要从何得知呢?”
萧北城笑而不语,随手抬起一株柳枝,任其叶片在风中飞舞。
“他这人死性不改,本王到了快咽气的时候,他定会到本王面前来炫耀他早下去这些年在下边儿做的功绩,到时他肯不肯,不是一问便知?”
说到这里,江临渊便明白他已经有了打算,这些年的情债是不容君子游不认的。
于是话锋一转,他问:“王爷这便打算去姑苏了吗?”
“他刚走的时候,莫文成来京中探望本王,顺带着说了些旧事。当时本王神思恍惚,许多因果都没问清便放他走了,难得有个机会,自然得问个明白。顺便带他回去给君家祖坟拔拔草,本王也向他列祖列宗赔个不是,耽误他终生大事不说,死后也扣着他不放。”
“王爷说笑了。要不是大理寺事务繁忙,下官也真想同您一道去姑苏看看。说实话,下官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不如您带上大理寺几个懂事的下属一道去吧。”
“本王府里的亲卫也不是养来吃白饭的,况且本王离朝多年,现在也没人把本王当回事,不必多虑。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担忧?”
“下官不敢,只是隐隐觉着不安,先生离世三年,难保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些文章。”
听他这话,萧北城神情凝重。
他早就怀疑江临渊是了解君子游身世的,甚至在为林溪辞正名而暗中推波助澜,如今他光明正大说起此事,说明的确察觉到了异样。
他试探着问:“你是怀疑,定安侯府?”
“老侯爷在三年间都不曾有什么动作,就连此前一心入朝,欲子承父业掌管军-政-大-权的小侯爷都暂断为官的念想,整日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下官担心这是惊涛巨浪前的短暂安宁,京城……恐有一场大雨。”
说着,江临渊靠前几步,凑到萧北城耳边,悄声道:“您须得小心一个人,虽有下官暂时架空他的权力,但如今的大理寺,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他的爪牙。必要时,可以借助敌人的力量。”
萧北城抬眼,神情依旧淡然,“唯有雄鸡的嘶鸣,才能划破笼罩长安的死夜。”
此去姑苏,真能寻回他的恶犬吗……
第100章 阴婚
当天萧北城下山时亲手抱了盛放君子游骨灰的净瓶,一言不发回府后,便是茶饭不思静对了一夜,时不时用帕子一擦上面的灰尘,两手捧着瓶身,想用掌心温度捂热似的。
柳管家于心不忍,想着三年已去都没能暂忘那人离世的苦楚,自家王爷果真是个情种。
入夜时,柳管家执灯而来,轻手轻脚为那人披上了件外衫,话音也是极轻,怕吓到他似的,“王爷,明早就要启程去姑苏了,服了药便早些歇下吧。”
萧北城恍然惊醒般缓缓抬眼,眼中透着些许茫然,他问:“你说,他回去了,会不会不舍得离开了?”
“王爷……”
“我足足等了三年,三年……才能让自己想起他时不那么失控。可这三年间,我却是一次都不曾看过他,他……会不会觉着我太自私了。”
“王爷,别想太多了,先把这碗藕粉圆子吃了,心情会好些的。”
甜食总是能够给人带来快乐,以往失落时,只要含上一颗清甜的桂花糖,心情就会变得舒畅。而君子游死后,萧北城好似尝遍了世间所有的苦涩,再甜美的滋味都上几滴酸汤才能入口。
柳管家很贴心,看出他仍难振作,便在藕粉中加了半勺梅汁,送到嘴边了,那人才勉为其难尝了一口。
他劝:“王爷,歇了吧,明儿个还得起早呢。”
“那,能让他陪陪我吗?”
知道自己要是拒绝,那人今夜定是难眠,柳管家便点头应了,伺候那人洗漱更衣,上床歇息。
待萧北城入睡后,用掌心护着烛火,令屋内明光变得微弱的柳管家才喃喃道:“我的傻王爷啊,他不是一直在您身边呢吗……”
待天色微微亮时,柳管家熄了灯,小心翼翼出了门,稍舒展了酸痛的筋骨,一抬眼,就见小黑坐在廊间,静静盯着他看。
柳管家从袖中翻出个纸包,捏了条小鱼干在它面前晃了晃,却发觉一向喜食腥物的猫儿无动于衷,碧色的眼眸中透着悲伤,哀哀低叫着。
“小家伙,你这是怎么了,起了个大早竟然不是因为肚子饿了吗。”
他又摸了摸小黑的头,猫儿却是灰溜溜的绕开了,一转头便从门缝钻进房里,待柳管家回头去抓它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跳上了桌案,蜷缩着身子将净瓶护在了怀里,小脑袋一个劲儿的蹭着。
很怕它不慎打碎了瓶子,柳管家探手欲抱起小黑,却被人中途拦下。
萧北城不知何时醒来,轻抚着小黑的头,伤感道:“它也想他了吧……”
指尖触碰到一丝温热,萧北城抬手,一滴湿润就挂在指腹,他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扶着桌案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于情,他不会回来了,我等了三年都没等回他,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王爷,您别这样……”
“子游……我的子游,他真的,真的走了……”
此前的三年间,萧北城天真以为只要不见,那人在他心中便永远活着,仍有回来的一天。可在触碰到那人的时候,三年前那人在他怀中挣扎着咽气,身子逐渐冰冷,僵硬的绝望又涌上心头,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才是见证了君子游死去的那个人……
听到动静,沈祠来看了状况,一见萧北城靠在柳管家肩头抽泣,自己也忍不住了,蹲在一旁也哭了起来。
他越哭声音越大,破坏了气氛,到后来便是萧北城与柳管家大眼瞪小眼的等他哭够,息声了才又各自装作无事,穿戴好了踏上去往姑苏的旅途。
由着沈祠坏了气氛,萧北城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怀里抱着小黑,盯着同放在车厢里的净瓶出神。
柳管家实在担心他的状况,便有一句没一句与他搭着话,“王爷,算起来我也有十年没出过门了,这次陪您去姑苏,您可得好好给我记上一笔功劳。”
萧北城勉为其难的笑笑,“本王还记得,你是公主府管家的儿子,长本王三岁,入府的时候才六岁。母亲命你为本王伴读,你便贴身照料了本王的生活起居,自从有了你,本王连丫鬟都不需要了。”
“王爷又取笑我了。”
“当年母亲还想着让你入朝做官,说你文采出众,机智过人,若能在朝中照拂,本王往后的日子定是一帆风顺。可惜本王年幼无知,不忍你搬离公主府,整日哭闹着不肯放你离开。母亲斥责本王不知轻重不识大体,罚本王在景陵跪了三天,那三天你都是寸步不离的陪着本王,炎时为本王送解暑的梅子汤,傍晚得以起身了,还会用红花油揉本王的膝盖。”
“那是必然。从前怕挨长公主与父亲的骂,一直不敢承认,我待王爷便好似有了个弟弟似的,您受苦,我自是不忍的,都恨不得替您受罚。”
“是啊,所以那时你做了件会后悔一辈子的傻事吧。”
萧北城掀起柳管家的衣摆,露出了他被绷带缠紧的右腿,叹了口气。
柳管家有些赧然,紧着用手遮住了膝盖,“这不算什么,我从未悔过。”
“在景陵时我对你哭诉,不愿你入朝为官弃我而去,第二天一早便听到你出事的噩耗,赶到的时候,就听大夫说你的腿保不住了……”
“当时我只想着入朝为官须得身体健壮,受了骨伤少说三五年不可入朝,便能多陪您些时日,并没有想太多。”
“于情,你是真的傻啊……”
“为王爷做事,我是心甘情愿的。”
萧北城又叹:“这世上肯真心待我的,唯有你与沈祠……若是子游还活着,便有三人了。”
说到这儿,马车忽然急刹,震动之下,萧北城下意识将净瓶护在怀里,又拉住了差点儿跌下座位的柳管家,待平稳后问:“发生何事?”
沈祠有些慌张,把帘子掀开一角往里探着脑袋,灰头土脸的,“王爷,山上有落石坠下,把山路给堵住了,咱们怕是得绕道走了。”
柳管家朝外看了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露宿荒野了不成?”
“倒也不至于,咱们刚才来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叫江陵的小城,风景还不错的,要不是怕王爷着急赶去姑苏就劝你们留下走走看看了。现在这样子,怎么也得等个两三天才能往前,绕路的话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要不咱就在这儿逛几天吧?”
念着萧北城有几年没出门了,在外游游山水也能放松心情,柳管家趁着那人还没开口,赶紧点头:“那就小住几日吧,拔草也不急在这几天,王爷也带着先生一起逛逛。”
想到君子游住在小瓶子里,整天对着四壁与香案过了三年,萧北城就觉着他可怜,也便点头答应了,吩咐沈祠先去打点好住处,自己则与柳管家一同下了车,慢悠悠的赏着风景。
柳管家说:“此处有山有水,果真是个好地方,有着江南独特的味道,与长安风景不同,走走看看是能让心情愉悦。也许沈祠是担心王爷才特意绕到这里来了,王爷可得打起精神,别让他失望了。”
“这个傻小子,只会动这些歪心眼儿……念在他是关心本王的份儿上便不计较了,倒是你的腿……”
“王爷放心,这几步路还是走得了的,而且我一直都想瞧瞧江南的韵味,今儿个也算是得了机会。”
于是萧北城便将净瓶安置在锦盒中抱着,小黑喜欢粘着他,便趴在他肩头朝外探头探脑,时不时被周遭飞来飞去的蝴蝶吸引注意,会伸出爪子来试着抓一抓,感觉脚下不太稳的时候又立刻抱紧萧北城的脖子,小心得很。
柳管家笑道:“王爷这么宠小黑,让雪魂看了该难过了。”
“它可没那么大的脾气,最近跟小黑玩野了,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是无法无天……于情,你说动物不通人言不近人意,它们知道什么是生死吗?”
想起今早指尖沾到小黑的那滴泪,萧北城有些伤感,柳管家很怕他想到伤心事,便快步将他带到城中,随意找了处茶摊坐下,点了碗清淡的素面给人垫了垫肚子。
看着周遭人来人往,不禁感叹:“不愧是圣上治下的盛世,远离京城的小镇也有如此繁华,真是黎民之福啊……”
话音刚落,就见隔壁桌的客人丢了筷子撒腿便逃,茶钱都忘了给。
柳管家也是好事儿才会想着提醒老板被人吃了霸王餐,结果一回头,就连才刚把面端上桌的老板也不见了人影,反观整条街上的店面在须臾间关起门户,闹市瞬间成了荒街,竟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见了这情形,柳管家心里多少有点忐忑,戳了戳低头吃面的萧北城,“王爷,气氛好像变了……”
后者这才环视了四周,不以为然道:“可能是有地霸要经过此地,别大惊小……”
话还没说完,迎面被风吹来一张白纸,正糊在萧北城脸上。
他有些窝火,扯了下来一看,竟是张祭奠用的纸钱。
这时候柳管家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回头一看,才发现整条街都吹起了纸钱,白蒙蒙一片,好似降了大雪。
“这是谁家不懂规矩,大中午来办白事,也不怕招了鬼。”
见萧北城仍捏着那张白纸,柳管家颇觉晦气,便要从他手中取过那东西,岂料那人竟是将东西“啪”的一声按在桌上,望向背后缓缓靠近的送葬队伍,说了句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话来。
“这不是冥钱,是一纸婚书。于情,这是场阴婚。”
第101章 归家
古人心思单纯,将生死视为头等大事,认为未婚而亡是一大遗憾,所以常会为死去的亲人配场阴婚,求的是一世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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