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什么呢?”
尽管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煞风景的问题,李兆赫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没有被人爱的可能,感情经历丰富又见多识广的黄义铖,难道也是喜欢他的脸吗?
黄义铖微微一笑,好像想说什么,然而目光落在他脸上,犹豫片刻,再开口,给出了一个多半不是他本来意图的回答。
“我不想后悔。”
面对李兆赫询问的眼神,黄义铖平静地说:“我总对你说这句话,自己都厌倦了,但是,我想说的就是事实。你认为我老气横秋,也没办法。我比你年纪大,经历的事情比你多。对我来讲,心动是非常罕见的感觉。我不想因为一点小小的理由,放弃这种感觉。”
这个理由让李兆赫云里雾里,然而,黄义铖说,喜欢他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后悔,倒是可以理解。这和他对其他感情的理解是一样的,别人喜欢他,是因为他能带来好处。他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托龚宝甜的福,他也算恋爱过,基操是逢年过节送礼物,以及平时陪着龚宝甜去做她感兴趣的事,间或挨骂,可以说是很莫名其妙的体验;同性相处,托大哥的福,他看过同性相关的作品。在那些作品里,主角很快就不穿衣服了,但他知道大哥和初恋不一样。他们之间存在的是更加扭曲而深刻的东西。
“我不会恋爱。”李兆赫终于直白地回答,“你说,这次是认真的,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去海外结婚吗?”
黄义铖忍不住微微一笑:“结婚?你想跟我结婚吗?”
李兆赫脸一红,抓抓头发,说:“我还没想过这么遥远的问题。大姐,或者我家人,应该不会同意吧。那你家人,对这件事态度很冷静吗?”
爷爷的脸倏忽掠过脑海。
夕阳里,两个长长的影子,和门框一起,拖到爷爷脚边。
黄义铖迅速摒弃那段回忆,说:“别管他们,你先回答我,如果和我交往,你会不会……很恶心?”
李兆赫默默摇头。
他曾经想象过,如果雨夜的黄义铖没有收回手,他们会发生什么。或许是因为没有发生、无法真情实感,他只能空泛地勾勒出两个拥抱的人体,不能将具体的感情充斥其中。
看着他的人体图,他想了很多,但“恶心”和“变态”不在其中。
“那么,认真的意思就是,我没打算拿你取乐,或者用你打发时间,我想了解你,想让你快乐。但是,有些事,不经你的同意,或者不经你点头确立关系,是不方便做的。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希望你快乐。
那句话不期然地出现在李兆赫的脑海里,从一开始,黄义铖就以这样的心情对待他吗?
他试图从黄义铖的神情中寻找嘲弄和玩笑。然而他什么都没有找到,黄义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是认真。
刚才那些话,是真心的。
李兆赫无意识地抓紧了餐巾。
深渊在他脚下张开。
“我可以吗?你看,我什么都不会,没有和男□□往的经验。如果你是妹子,我还知道一些套路,比如逢年过节送礼,陪你去网红店打卡,或者是别的什么,可你是男的,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手腕上感到一阵温热,黄义铖握住了他的手腕。李兆赫移动视线,看着黄义铖的手,不自觉地吞咽,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我教你,好吗?”
被握住的地方传来有节奏的收缩感,像是长出了第二颗心脏。李兆赫真担心手腕的脉搏会泄露他的心声。男人和男人恋爱,是什么节奏?是video里演的,一旦确立关系,就会立刻发生一些没有衣服的事?那实在太快了,从认识到全垒打,就算是他,也没法接受这么迅猛的进展。
“楼上有房间吧?”
李兆赫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内容毫无关联,声音小,语速快,黄义铖没听清,本能地问了一句“什么”,朝他微微扬眉。
来自老司机的困惑让李兆赫更加怀疑,他急忙转动手腕,摆脱黄义铖的桎梏,说:“啊,我是说,你能教我,那很好,但是,我今天很累了,而且也没有学习状态,改天,改天跟你学,改天再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打开什么大门?”
李兆赫急得乱抓头发。
“就是,接下来,啊,接下来,就是今天到此为止,好吗?我会考虑的。真的,我会认真考虑……”
黄义铖慢慢地点头,李兆赫的后背上冒出了汗珠。
“如果,你的答案是不可以,我希望你可以现在告诉我,而不是考虑几天,给我希望,再特地告诉我不可以。”
眼前的场面凝重无比,李兆赫相信他这辈子不会再遇到比眼前更纠结、更沉重的时刻。但凡黄义铖说这件事的语调轻快一些,李兆赫肯定已经点头答应。但是他的认真态度把这件事搞得比浆糊还要隆重,他的大脑已经过热,进入死机,
“你的答案是‘不’吗?”
这样回答就轻松多了,李兆赫摇摇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约有些委屈。
只要不是“不”就行了。在拒绝的反面,有着巨大的灰色空间。
果然玩咖的段位远远超过他,这是要问过多少人,才能如此自然地下台阶?
黄义铖微笑。李兆赫再次觉得他的视线是在拓印自己的细节。他忽然想,黄义铖对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的接受能力好像很强。
不仅接受了自己喜欢同性,还觉得别人也会喜欢他。这种镇定的状态很容易让人觉得喜欢同性是稀松平常的事,只用考虑“喜不喜欢”,而不用考虑“正不正常”。
他不反感黄义铖,甚至可以说,他十分想要见到黄义铖。想要偶遇,想要联系,想要和他分享更多的心事。如果不用考虑“正不正常”,那他可以说是相当喜欢和黄义铖在一起。
“好啊,我是说,是。咱们的关系是从现在就开始吗?”
“是。”黄义铖斩钉截铁地说,随即轻松地笑一笑,伸手拍拍李兆赫的小臂,“你接下来什么安排?今天就算是第一天了?”
☆、约会
“我想去写生……”
从黄义铖的错愕表情来看,他的话大概不适合在确立关系的第一天说。李兆赫自嘲地一笑,说:“我都好久没有摸真正的画笔了。现在都快不会混色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黄义铖的错愕也不过是一瞬间,立刻恢复从善如流的模样,点着头,说:“你平时都去什么地方写生?”
李兆赫这才想起来他没开车,东西都放在后备箱里,瞬间颓废,倒回桌子上。黄义铖忍不住笑,说:“附近的画材店开着,去买点好了。或者回去取?”
李兆赫振作精神,从桌子上支起身子,说:“回去取吧。去挑颜料,又要逛一阵,又要拎着,怪麻烦的。”
两人共同起身,搭电梯到了一楼大堂,黄义铖去结账,李兆赫落在后面,忽然注意到酒柜旁边有个人影。他扫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人隐约有种熟悉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兆赫认识的人不算多,难得有人让他产生这种熟悉感。那人站在酒柜前,聚精会神地查看着碧玉怀石提供的各种档次酒水。酒柜里的光芒反射到那人脸上,那人神态不舒展,眼神更让他心里一抖,但是鼻子和下巴长得很好,年轻时应该算是帅哥。
越是看着那人,李兆赫心中越是疑惑。他仿佛确实在什么地方见过。
肩膀上被人轻拍一下,李兆赫回头,黄义铖站在他旁边,一边将手机塞进大衣口袋,一边问:“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李兆赫再回头,那人已经不在酒柜前了,多半是转到酒柜另一边去看日本酒,便耸耸肩,说:“没什么。现在走吗”
“走。”黄义铖说,“我车在外面,你要去什么地方写生?”
李兆赫想了想,说:“白井公园。”
黄义铖的手没有从他肩膀上放下,半推半揽地带着他进了旋转门。李兆赫有些不习惯他的手,侧身闪躲时,又向后看了一眼。在旋转门转动着隔断他视野的前一秒,那人从酒柜后面绕出来,朝旋转门毫不掩饰地张望。
他和李兆赫的眼神短暂相遇了,一瞬间,李兆赫被那眼神中蕴含的怨恨震惊。
黄义铖没有察觉他的视线,稍微将他拉过,带着他走向停车场的角落。李兆赫本想和他谈谈刚才那人,转念又想,多半是他看错了,一个陌生人,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谈。
两人去公司附近停车场取了画材。李兆赫本想开车跟在黄义铖后面,但黄义铖坚持说中秋节路上车多,两个人各开一辆车只会对交通拥堵造成负面影响。李兆赫便把东西搬进他车里,继续坐在副驾驶,让黄义铖驱车前往白井公园。
在平常的日子里,白井公园算是门可罗雀。然而今天李兆赫失算了,白井公园人满为患,都是跑出来看烟花的。在人群中张开电脑和数位板等于自爆卡车。李兆赫只好和黄义铖沿着林荫路慢慢走。刚才的烟花只是预热,重头戏要在十点钟。
他们不断经过一些热恋的情侣,李兆赫渐渐意识到周围的恋人,开始意识到黄义铖的存在,他们不是在外面无聊闲逛,而是在进行第一次约会。如果是平常的状态,一定可以想出话题,两人可以边走边聊,但是约会就不一样,话语分外鲜明,每一句话都像一个灯泡,漂浮在周围的空气里,将他们的尴尬照得纤毫毕现,李兆赫开始焦躁,而黄义铖似乎没有什么感应。
“你在想什么?”
黄义铖眨一眨眼睛,叹息般说:“一些很久以前的事……兆赫,你之前的恋人只有龚宝甜吗?”
李兆赫一怔,迅速瞟了黄义铖一眼。黄义铖本来在看路边的小摊,被他一瞄,慢半拍地转头看他。
显然不是在刺探他的情史。李兆赫松一口气,回答:“对,没别人,”
“是初恋啊……”
黄义铖像是在感叹。李兆赫急忙否认:“不是不是。你想多了。”
这次黄义铖转头看着他,被揶揄的眼光注视,李兆赫轻轻一咬牙,说:“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可是我没有喜欢过她。家里介绍我们认识,当时我没有谈过恋爱,看她长得很漂亮,性格挺开朗,又对我很满意,我们就谈。可是我们性格不合适,半年吧,实在谈不拢,我们就分手了。”
黄义铖仔细地听着,李兆赫笑了笑,说:“我大概一个月就觉得不合适,想分,和大姐说过一次,我爸竟然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分,吓死我了,我当时在美国上学,甜甜在英国上学,见面次数不多,我就想,别因为这点事和家里发生冲突了。时间长了,觉得真是不行。”
不知不觉变成他向黄义铖吐槽龚宝甜了。然而龚宝甜和黄义铖应该是好朋友,他也不想当一个在背后吐槽前女友的烂人,李兆赫抓了抓头发,强迫自己闭嘴,说:“我不是说甜甜不好,就是我们不适合。”
“我知道。”黄义铖安抚地说,“走不下去,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就算别人都认为你们会有结果,那也是别人的意见,不是你的感觉。”
这么多人里,黄义铖是唯一一个为他说话的。李兆赫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还挺有经验的嘛……”
经验两个字先刺痛了他自己。黄义铖当然比他有经验,情圣,浪子,就连远在海外的李兆微都听说过他。
“你是不是很多恋爱经历。也该从实招来了吧?”
他本以为黄义铖会否认,然而黄义铖只是轻微一怔,便说:“有一些。”
这三个字带来一阵酸楚的刺痛。李兆赫干瘪地回应:“啊,有一些。一些是什么概念啊。”
“三两个人,”黄义铖轻轻一笑,“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那些人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名字都忘了就太夸张了。”黄义铖苦笑,“当然记得,也就是记得罢了。”
“你和他们分手也是因为走不下去吗?”
黄义铖沉思片刻,双手交叉垫在头后,向后仰了一下。
“原因很多,应该说,走不下去,才会分手。你也知道,两个男人一起,要面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是一男一女,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在家人的压力下结婚,是自然而然的发展;如果是两个男人,随着年龄增长,要面对的阻力越来越多……”
“你是怎么发现你是同性恋的?”
果不其然,黄义铖露出了“还真是直白”的笑容。幸好他们在人群中走着,其他人各怀心事,没有人注意他们。
“这用不着什么觉悟啊。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你是异性恋的?”
李兆赫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前方是通往安宁江边的台阶,人多得像是集体在江边泡澡。看不见江水,但是能听到江水拍击岸边的声音,能感到江风冰冷地吹着脸颊。
“与其说我发现自己是异性恋,不如说,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吧。”
初次动心的情形迟钝地浮上脑海,因为过去太久,已经十分模糊。李兆赫慢慢地回忆着,说:
“转学的第一个月,在操场上集合,听国旗下演讲,那次演讲的是高三的校花,远远看着,她就很漂亮了。后来我在校园里见到,她在我身边走过,看都没看我一眼,可我也不敢和她说话,不要误会,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我和她一句话都没说过,我猜她大概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会有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吗?”
“会啊。”李兆赫一本正经地说,“当时她就在恋爱,高中毕业后和恋爱对象出国了,现在两个人在美国定居,多半已经结婚了吧。再说,我也不是非要她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只是以前的一个念想而已。”
一声尖锐的烟花发射声划破夜空,两人同时抬头,刚好看到那条红色的光线。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绽开。人群纷纷拿出手机录像,一片喧闹声里,李兆赫感到另一只手悄悄地握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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