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一袭红艳的婚服,更显得他面色阴柔。凌闻泽看着他脸上的笑,只觉得这人面相不好,肯定是个短命鬼。脑子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摆出谦恭之态,等四人各自献完贺礼,便到宴席中入座。
被诚王的家奴引到座位上的时候,凌闻泽与凌闻锦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某些深意。诚王还真是不掩饰自己对他们两个的态度,他们俩的座次竟然这个庭院的末端。对于诚王来说,在这个立太子的关键时期,朝中百官自然是要比他们这两个兄弟重要。
凌闻泽拉着凌闻锦在两个桌案间相邻而坐,林昭诺自然坐在了他左边,梁苍穹坐在凌闻锦的右边。
甫一坐定,凌闻泽又把凌闻锦和梁苍穹那个桌案上的酒壶拿到手里,冲他们二人说:“你们两个年纪还小,酒就不要沾了。”
旁边的凌闻锦砸了咂嘴,反驳道:“三哥,喝酒还要分年龄的吗?”
凌闻泽看着他忍着馋的表情,差点笑出声,却不回答,反而对林昭诺说:“我记得,你满十八岁了吧?”
林昭诺点头:“今年刚满。”
凌闻泽放心地把酒壶给他:“那这壶归你了。”
林昭诺问道:“为什么是十八岁?”
凌闻泽给自己倒酒的手一顿,总不能告诉他联盟的规定是十八岁才能饮酒吧?
“那个,自然是因为在我眼里,未满十八岁的都是小孩子。”
林昭诺不大理解地看着他:“殿下如今也不过十九岁吧?”
喝了一口酒,凌闻泽满意地感受着唇齿间的酒香,心道诚王这准备的可真是好酒。然后才慢悠悠地回答林昭诺的问题:“今儿起我就二十了。”
看着林昭诺惊讶的表情,凌闻锦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冲凌闻泽举杯说道:“三哥,生辰快乐。”
凌闻锦早就跟他道过生辰快乐了,现在这句显然是说给林昭诺听的。
凌闻泽笑着跟他碰杯:“谢谢小五。”
那边梁苍穹也以茶代酒跟着敬了凌闻泽。林昭诺却呆坐在那,还没从得知这个消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虽然出宫建府之前皇子们的生辰不会举办宴会,但二十岁生辰对皇子个人来说还是挺重要的,因为这意味着皇子可以娶正妻出宫建府了,也意味着,他不再需要侍读了。
也就是说,从明日开始,林昭诺便不再是凌闻泽的侍读了。突然之间,林昭诺觉得自己很是慌乱,他才刚做好准备好好对待凌闻泽,甚至刚刚在马车上他还想着要向凌闻泽表明自己的心意,可凌闻泽却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凌闻泽没发现林昭诺的心思,只是侧身背对林昭诺,与凌闻锦和梁苍穹聊得火热。朝中大臣来了不少,借着位置偏远,他正好向凌闻锦他们多了解些来人的身份。
林昭诺坐在那看着三人侃侃而谈,更觉得自己对于凌闻泽来说就是个外人。这种心情对于他而言还真是头一回,仿佛这些年自己得到的所有夸赞与尊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不被关注、不被需要的卑微与难过。
凌闻锦和梁苍穹自然都注意到了凌闻泽身后林昭诺的神色,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并不点破。凌闻锦本来一直都不喜欢林昭诺这个人,也就看着他是林丞相儿子的面子上才一直未与他计较什么。以前凌闻锦与凌闻泽关系也没有多好,现在凌闻锦真心实意拿凌闻泽当他三哥,对这个以前总是对三皇子趾高气昂的侍读自然不想再给什么面子。
天色全暗之后,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嘉王竟然称病没有亲自出现,只是送来了贺礼。这操作看得凌闻泽心中直叹:这兄弟俩的矛盾怕是因为立太子之事更为激化了。
诚王对此自然是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收下了礼,还说了两句“希望嘉王早日康复”之类的话。虽然在在场的人听起来,那语气阴森得像是巴不得嘉王早点挂掉。
灯火通明的诚王府前庭院中,凤冠霞帔的新娘与诚王行了礼,便被送去了洞房。
凌闻泽觉得这里的习俗是真的挺有趣,一不拜天地二不拜高堂,只是一个夫妻对拜就完事了,倒真是简单。就连宫中的长辈们也并不出席婚宴,只是今日早朝结束后,诚王带着丁知眉挨个去拜见了皇帝皇后、舒妃、瑾妃。就他和执鸢一起抄写了二十遍的《仪典》来看,似乎凌朝的众多盛大礼仪都是给太子和皇帝设定的,其他人的婚宴也好生辰宴也罢,都没那么多排场。
等新娘退场,众人恭贺之后,宴席便开始了。
这是凌闻泽头一回参加宴席,上回嘉王的生辰宴因为三皇子本人受得刺激太大甚至可以说是被吓死了,到现在他只能记起来执鸢被斩断右手这么一个场景了。
如今又坐在宴席上,看着大厅之中的歌舞表演,看着庭院前方高台之上言笑晏晏的诚王,凌闻泽的脑子里克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当时的画面。
凌闻泽自己并没有亲眼所见,可是现在——执鸢坐在场地中央抚琴弦断,诚王拔剑一步步走向执鸢,剑光闪过执鸢断手…这些场景不断地在他眼前重复,他觉得自己甚至能看到弦断时执鸢右手指上划破的伤口,能看到他脸上凄然绝望的神色,能看到他断手那一瞬的迷茫。
凌闻泽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跟有个锥子扎似的痛得太阳穴都一凸一凸的。这下他终于明白近几日面对执鸢断手时那种苦涩钝痛的滋味是哪儿来的了,他是在心疼执鸢。
刚来那会儿凌闻泽更多的是想着有了个实验对象,现在他清楚地意识到,执鸢与他以前的那些实验对象是完全不同的。那些是在战场上为人类而战以致身残的战士,而执鸢只是个在这个时代身份卑微的小倌,却成为了诚王挑衅嘉王的牺牲品。
与执鸢相处得越久,凌闻泽越把他当成自己人,对他的断手也就越发无法释怀。不自觉的,他对诚王与嘉王这两个人都从心底里产生了厌恶,哦,还有那个猥琐的陈子烨。
凌闻泽抬头看向庭院前方离诚王最近的陈子烨,他正红光满面地与人推杯交盏,还不忘时不时地瞟一眼院中起舞的一众美人。
心中咒骂着万恶的封建朝代,凌闻泽安慰着自己,等他出宫建府,就尽快搜集矿石为执鸢做出机械手来,到时候让执鸢亲手杀了诚王这个人渣!还有那个陈子烨也要好好教训一番!
凌闻锦看到凌闻泽抚着额头面色狰狞的样子,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问道:“三哥,你没事吧?”
凌闻泽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揉着太阳穴说:“有点头疼,可能是刚才喝的酒后劲儿上来了。”
林昭诺看了眼酒壶,完全不觉得这点酒至于让人头疼。
梁苍穹却是猜到,凌闻泽大概是上次在嘉王的生辰宴上留下阴影了。他凑近凌闻锦,将自己的想法小声告诉了他,凌闻锦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凌闻泽。如今宴席才刚刚开始,凌闻泽此时离开怕是不太好。
看出凌闻锦的意思,凌闻泽拍拍他的手:“没事儿,我缓缓就好了。”
林昭诺看着凌闻泽,突然抓起他的左手,用拇指在他虎口处使劲儿推揉。
凌闻泽吓了一跳,忍住了甩开林昭诺的冲动,问他:“你做什么?”
林昭诺瞥了他一眼,说道:“这样可以缓解头痛。”
凌闻泽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昭诺给他按摩穴位,笑道:“你还懂这个?”
林昭诺没说话,他不想告诉凌闻泽,他是看到他嫡母给他生母推揉时学的。
凌闻泽却收回了自己的手:“好了好了,我没事了,谢谢你了。”
林昭诺看了眼盯着他看的凌闻锦和梁苍穹,还是没说话,转过身自己吃菜喝酒。
第16章 东方沃的搭讪
本来凌闻泽以为他们这两桌就这么冷清地熬到宴会结束就好了,却没想到有个人端着酒杯过来向他和凌闻锦敬酒。
东方沃满脸堆笑,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站到凌闻泽桌前,向他们四人挨个问了好。
凌闻泽四人都站了起来,各自应了好。
东方沃先是给凌闻泽的酒杯里倒了酒,又给自己倒上,将酒壶放在桌上,举杯冲凌闻泽道:“三皇子殿下今日二十生辰,卑职没准备什么礼物,只能前来敬一杯酒,道一声贺了。”
凌闻泽举着酒杯,笑着说:“东方大人竟然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东方沃先将杯中的酒饮尽,凌闻泽也跟着喝了,然后才听他说:“怎么说卑职也是主管户部的,几位殿下的生辰八字,下官总要记在心里。将来三皇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出宫建府,下官也会尽心尽力为二位殿下选址建造。”
凌闻泽挑眉道:“将来?我要是出宫建府的话,多久能搬进去?”
东方沃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哎?殿下已经准备要出宫建府了吗?”
凌闻泽点头:“是啊。”
东方沃先是看了凌闻锦一眼,才有些为难地说:“这,因为陛下没有提及…嘶…”
凌闻泽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看凌闻锦,朝凌闻锦看过去时,对方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凌闻泽不再想这个问题,笑着拍拍东方沃的肩膀:“没关系,我要求不高,就给我找个不大的宅子就行。”
东方沃只是赔笑,并不言语。说到底凌闻泽将来的府邸到底什么样,还是得雍帝说了算。所以说到这儿,他便称自己酒喝多了要去茅厕。凌闻泽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说自己也要去,两个人就一起离开了。
林昭诺一直看不上三皇子,凌闻锦也一直看不上林昭诺。他觉得林昭诺就是个被林丞相宠坏的孩子,虽然林昭诺的年龄比他和梁苍穹都要大。
看着凌闻泽离开,凌闻锦冲林昭诺说:“林侍读可知三哥何时与东方尚书如此熟稔了?”
林昭诺当然不知道凌闻泽跟东方沃什么时候有了交集,东方沃虽然是他父亲的手下,但此人一向与林丞相政见不太相合。林丞相对东方沃,算是既欣赏又憎恶。更何况,明日他便不再是凌闻泽的侍读了,凌闻锦的这声“林侍读”,连同问的这个问题,显然都是在嘲讽他。
攥紧了拳头,林昭诺垂首答道:“下臣不知。”
凌闻锦嗤笑一声,径自拉着梁苍穹坐下,两人继续聊天。
被无视的林昭诺郁郁而坐,拿起酒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其实凌闻泽有好些问题想问东方沃,比如出宫建府的事儿、上哪儿找矿石什么的,不过现在他还没跟雍帝挑明,没有雍帝的首肯,以东方沃刚才的表现来看他肯定不会细说。所以凌闻泽只是跟他闲聊些有的没的,也算提前打打关系。林丞相那边他不打算多来往,东方沃却是要结交的。
东方沃看只剩他们两人了,便主动提起了前几天的事:“上次在宫道上,卑职与洪大人…”
凌闻泽打断他:“我那时候只是走错路了,东方大人不必介意。”他对东方沃和洪生的基情也好奸情也罢完全没兴趣。
东方沃眼眸一转,笑道:“原来如此,卑职谢过殿下。”然后便不再提此事,开始聊些其他的,两人相伴的茅厕之行在亲切而友好的氛围中顺利进行着。
等回到宴席之上,东方沃从他们桌上拿起自己的酒杯和酒壶,却惊讶地晃了晃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但他只是笑笑,放下酒壶,向凌闻泽几人道了别,拿着自己的酒杯回到庭前那片热闹中去了。
凌闻泽终于发现,身边的林昭诺正单手撑着脑袋,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凌闻泽只觉得被他看得浑身一冷,这才瞥见桌上的三个酒壶像是都空了。
他拿起一个酒壶晃了晃,然后看着林昭诺:“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把这三壶都喝光了?”
林昭诺明显是已经醉了,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傻乎乎地冲着他笑。
凌闻泽只好叹口气,看看旁边看戏的凌闻锦和梁苍穹,说道:“行吧,反正等会儿就可以走了,我给这孩子送回丞相府去吧。小五,你跟苍穹一起吧。”
凌闻锦不大乐意地说:“三哥,让苍穹帮忙送他回去就行了。”
凌闻泽摇摇头:“怎么说今天他也还是我的侍读呢,林丞相那边我暂时不打算多结交,但是他儿子跟着我出来醉成这个样子,还是我送他回去吧。”
总算熬到可以离开,凌闻泽他们四个借着座位便利,也没跟诚王打招呼就离开了——反正诚王那边已经被灌醉了。
四人来时便是两辆马车,本来是计划宴席结束后凌闻泽和凌闻锦一辆直接回宫,梁苍穹和林昭诺乘另外一辆先后各自回家。但是现在林昭诺喝醉了,凌闻泽打算亲自送他回丞相府,所以跟凌闻锦和梁苍穹道了别,架着路都走不稳的林昭诺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平稳前行着。凌闻泽借着挂在车内的灯笼,看着林昭诺坐在那一副乖乖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还以为你会撒酒疯,没想到喝醉了反而变乖了。”
林昭诺像是没听懂他的话,露出个不太明白的表情来。
凌闻泽知道他现在也听不懂,一时觉得有趣,以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低声说:“作为一名长者,叔叔要告诉你一个人生道理——以后不要那么骄纵,不然,会挨揍的。”
好在丞相府距离诚王府并不远,毕竟都是接近着皇宫建的。
等到了丞相府,凌闻泽亲自架着林昭诺送回了他的房间。刚把林昭诺放在床上,林丞相就过来了,自然是一片惶恐感谢之言。
凌闻泽耐心与他寒暄几句,离开前又说:“对了,我今日已满二十岁,烦请丞相明日转告昭诺,今后不必再去找我一同上朝了。”
林丞相听得一愣,却也只好点头应了:“多谢殿下这些年对小儿的照顾。”
凌闻泽道了句“应该的”就离开了。
床上背对他们的林昭诺却睁开了眼睛,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凌闻泽回来的时候执鸢自然是在等着他。
凌闻泽想起来收到的礼物,便一一打开看了。小五送给他的果然是个木雕,凌闻泽只看得出那是两只鸟,执鸢告诉他那是一对鸳鸯。
执鸢问他:“五皇子殿下怎么会突然送殿下礼物?”
“哦,今天是我二十岁生辰来着。”
凌闻泽不甚在意地解释了一句,就去洗澡了。
执鸢看着他走开,将那木雕的鸳鸯小心收好,心中思绪万千:凌闻泽二十岁了,他可以娶正妻,出宫建府了…
等洗完澡,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凌闻泽觉得自己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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