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降生来到人世的第一天,她保护了自己的娘亲,这保护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因此,我甚是怜惜她,恨不能连带夫人的那份疼爱也一并给了她。
繁木为道弃爱,夫人为道离开,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陨落,世间最后一只八尾陨落,总要有征兆来显明,我等了半年,没等来天道的回答。也就是说,夫人尚在人间。
我没忍不住亲了亲这只小狐,真是让人怜爱的小阿景。长大了定然是个懂得心疼人的。
阿景一岁时,我发现她体内并无妖灵,更无妖气,我不懂,没有妖灵和妖气,还算是狐妖吗?
我似乎懂了她早早失去了什么。
她献祭了上天赋予狐妖的强大之身,宁愿选择做一只废狐。
这一天我抱着小阿景哭了好久,不知是在哭我自己爱而不得,还是哭夫人求而不得,又或是哭这生来不凡的小狐初初降临人世便失去了她一切可骄傲的。
妖生性好强,阿景昏睡三个月,醒来忘了那日之事,她视我为母,纯良温厚。
我不知待她长大该如何面对这似妖非妖的窘境,没有哪一任的狐妖少主是个连妖灵都没有的废物。
想想,心就揪疼。
好在,阿景很健康,也很聪明。
三岁那年,她性子有了跳脱,不再如三岁前乖巧,某日看到隔壁山头来了一只大猫,看到大猫趴在太阳下浅眠,她伸手摸猫耳朵,被猫凶了一顿。
她大抵是气不过的。晚饭都没吃多少。窝在书房偷偷摸摸不知在做甚。
我实在好奇,不想错过她一点一滴的成长,入夜哄她安睡,深夜爬起来进了书房,掀开宣纸,看到一幅画。
顿时笑了……
画纸之上,一只极大的白狐踩在一只弱小可怜的大猫头上,眼神轻蔑,神情高傲。
我想,狐妖的确是记仇的。这性子,和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掀开一页……
大猫趴在山石晒太阳,头顶趴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狐也在晒太阳,这幅画相对温和,我放了心,含笑离去。
阿景每日都作画,作完画便去找隔壁大猫玩。一狐一猫,想来她吃亏的次数是多的。因为书房里的画堆得也越来越多。内容愈发教人哭笑不得。
直到某一天,阿景丢了画笔,眼睛闪烁惊人的喜色,她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我:“花姨,我可以变大了!”
我一怔,继而白光一闪,我看到一人・大的白狐喜滋滋地望着我。
那是阿景,我是认得的。
从这一天起,阿景窥得变化之道。那年,她三岁。
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看着她从乖巧的狐崽长成不乖巧的小白狐,慢慢的,又从不乖巧的白狐修出惊艳九州的人身。
那是阿景落水后的第二日。
我不知她在水中有何顿悟,可我看到的,是身段婀娜美艳惊人的十五岁少女。她穿着白袍冲我笑:“花姨,我长大了。”
眼尾若有若无,点着狐妖的媚。
眼神清正地仿佛被天地浩然气充满。清与媚,纯而妖,这是十五岁的阿景。
得知阿景修出人身,家主派人请她出山接管家业。
我不放心阿景这诱人的身段,她看出我所想,摇身一变,成了秀雅美少年。
狐狸眼化作一对大气凛然的凤眸,女子的身体特征被她极好隐藏,不得不说,阿景的变化之道已经修得炉火纯青。
她总漫不经心地说此乃小道,我打心眼里对她满是赞赏。即便夫人八尾修为,十五岁时在变化一道上也没她的随心所欲。
家主身体每况愈下,夫人的离开对他带来的伤害很大。阿景继承了昼家家主之位,十五岁之龄,面对一众心眼多的世家,她表现地游刃有余,有人天生就聪明,天生适合做上位者。
那些年,阿景主外,我主内,我亲眼见证她是如何坐稳世家主之首的位子,亲眼见到两年前还口出不敬的人今时是何等谦卑恭敬。
英雄出年少。
我的小阿景,是很厉害的女郎。
但世人以为她是男儿。
是男儿,便要娶妻。
于是在命运的安排下,阿景果然有了一位娇妻。是真的娇,我屡次担心她们胡来伤了身子,毕竟怜舟看起来就像是水做的,柔弱、美貌。
阿景在这方面也继承了夫人的强势,好在她是喜欢怜舟的,不忍心伤了她。
在得知阿景乃长烨圣君转世的时候,我多年的疑惑有了确凿的回答。我笑着摸她的头:“对怜舟好一些。”
她眉目璀璨:“花姨,我会对怜舟好的。”
年轻人的爱恋,纯粹也热烈。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流转,夫人回来了。阿景带她回来的。即便是一缕残魂也使得我开心很久。
后来,我的爱情终于开了花。宛娘很好,是个极有孝心的小厨娘,她很年轻,比我年轻许多。
那年,她的母亲得了重病,死前最大的心愿是看到她嫁人。
宛娘曾许过人,三次许人,次次花轿都没抬进门夫君便死了。克夫的名声让她很难嫁出去,和宋家那位传说病弱生不了孩子的嫡长女一样无人敢娶。
她眉目生得和繁木很像,仔细看,又没那么像。她很谨慎,小心,面对我唯恐将我得罪,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很可爱。可爱地让人想欺负。
“为何不来找我呢?”我端着一碟子糕点问她。
她愣了神,猜不透我话里的意思,我不再逗她,认真道:“你看我穿上男装如何?能不能娶你?”
“这……”她红了脸,却是仔细打量我,打量许久,点点头:“假成亲吗?”
我忍不住笑了:“真的……”
她「啊」了一声,我又问:“你嫌我年纪大?”
她红着耳朵不说话,我仔细回忆了夫人当年是如何调戏家主的,又想了想阿景待怜舟的日常,没等我想明白,她吞吞吐吐:“那你嫌我小吗?”
“只是小了十几岁,也不是很小。”
宛娘抬起头:“你想好了?”
“嗯。我喜欢和你相伴。”
过了这许多年,我也明白过来,爱情有很多种,平平淡淡的欢喜是很好的。
比如阿景喜欢怜舟,一开始不就是因着和她在一起很有趣?狐妖寿数漫长,无趣才是致命伤。
适合自己的,是最好的。
我想宛娘很适合我。我也会努力适合她。
“那你、那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去罢。我娘早盼着有人娶我,你也……”她磕磕绊绊道:“你也没必要穿男装,稍微打扮一下便好,穿得低调一些,不要吓到我阿娘。”
“还有呢?”我听得仔细。
“还有就是……”她羞得不行,干脆豁出去直截了当:“你眼里要有我,老人家眼里最看不得假。”
我了然:“好……”
她不确定我的心意,又问:“你真的想好了吗?这一去,我们是要拜堂成亲的。而且,而且我们都是女子,大周律法不允同性成婚,你我没有任何保障……”
“谁说没有?我请主子为我们允婚,她平生最恨始乱终弃对爱不忠贞,虽则她如今神志未清醒,但她总会有清醒的一天,我请她来,若我哪日负你,她必毁我命牌。你若还不信,我……”
“我信!”她顿了顿:“我信你没道理骗我一个小厨娘,我也没什么好被你骗的。你……你去收拾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还是对正文的细节补充,写了刚出生的小阿景,和花姨、厨娘间的姻缘。我写的是爱情故事,写她们只是想写一种平凡平淡又温暖的爱情。
而且我喜欢这种十几岁的年龄差,所以下一章还是她们的故事。不喜欢看的可爱们可以跳过下一章,选自己喜欢看的。标题我都会标明是哪对CP的。
第128章 花姨厨娘(2)
我看着她笑了两声,起了促狭之心,问:“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怎样穿才是低调?”
这话问住了年轻的厨娘,她犹豫一二,捏着衣角:“干净整洁的衣衫便好,莫要穿绫罗绸缎。”
“你来帮我?”我试探道。心里感叹自己活了一把年纪还有逗弄小姑娘的心,实在是跟阿景学坏了。
宛娘被我打趣的反问弄得分外踌躇,思来想去,就在我决定放过她的时候“好……”
像是下定了决心去做多大的事。到底是年轻。
我和她各自穿了一身布衣,衣服是宛娘挑的,款式很相近,她偷看我一眼以为我并未察觉,我便装作没察觉,等她收回视线,我用余光瞥她,发现她在笑。
无声的浅笑。
这一刻,我蓦然觉得日子平平淡淡的就很好。
我在浔阳城,在世家眼里,甚而在那些真正的天潢贵胄眼里或许是厉害的,因着阿景的缘故,龙子凤孙见了我都礼敬三分。
我在处理庶务上是有那么几分本事,可这点本事和夫人比起来,和阿景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我不以此为傲。
花袖是很平凡的人。不平凡的是我的一生认识了太多不平凡的人、见过太多不平凡的事。
这大概可以称之为因缘际会。
是我的幸运。
可一切繁华云烟都会过去,人活百年,沉淀下来的才是我自己的生活。
宛娘的家在浔阳一处偏僻的小巷子。最里面那座小房子就是她的家。
我记得那时天空落着春雨,春风拂过我发尾,杏花落在我肩头,宛娘垫着脚帮我拂去肩上沾了细雨的杏花,手顺着肩膀滑落慢慢与我十指紧扣。
第一次带着人面见她的娘亲。她看起来很紧张,深呼一口气,年轻的面容有了羞窘,强自忍着。
她身量不高,以后便是要接吻都要稍微踮着脚尖,想到这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弱弱地嗔我一眼,似是怕我反悔,又怕我取笑她,想说的话都藏在了一双眼睛。
她的眼睛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却是最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看着她的眼睛,仿若她的手已经放在了你的心口,一下一下轻叩着,让你舍不得离开。
我回握她的掌心:“进去罢……”
她「嗯」了声,面上重新洋溢这个年纪明媚的笑容。她的确很年轻,无论是和我比起来,还是和其他姑娘比起来。
小院不大,听到动静,老妇人被两个婢子搀扶着走出来,我终于晓得为何宛娘时常拮据地令人困惑,原是她把所有的银钱花在她老娘身上。
“宛宛,回来了啊。”
“嗯,娘,我回来了。”她牵着我的手,老妇浑浊的目光落下来,看了几眼,道:“都进来罢……”
她放了两个婢子一日的假,看得出来,她已经有了接近成熟的猜测。
“你们……”
“娘,我们……”
我跪了下来,虔诚求娶。
宛娘也跪下来:“娘,我喜欢她。”
她这话我猜不出真假,可看着重病的老妇,我心下微酸,只想要她走得开心无挂虑,我道:“花袖这一世都不会辜负琴宛……”
我说了很多,妇人的神色渐渐缓和,许是我说得太多了,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妇人最后疲惫地叹了口气:“两个女子,虽然大周律法不准,但我时日无多,临走前想看宛宛嫁得良人。
别的我不管,你得答应我,哪怕你们中途和离,这辈子也要拿她当妹子对待,护着她、疼着她,老婆子不懂女子之间的喜欢,你年长于她,想娶她,就得接过毕生的责任。
我只要我家宛宛好,你能做到吗?能做到我就点头,不能做到,就不要来祸害我家宛宛了。”
她满头白发,皱纹在脸上爬了一条又一条,疾病带给她加速的衰老,她有心无力地说完这番话,宛宛在身边一直在抹泪。
我眼眶微湿:“若您实在放心不下,就多陪宛宛一段时日罢,我答应您。成也好,散也罢,都护着她。”
婚事办得很顺利。
哪怕没几人知道我花袖成婚,我也是开心的。
成婚这日,繁木派人送上贺礼,是一枚延年益寿丹。人这一生,只能用一次。服之,可保十年寿数。
原本我也想上玄天观求枚丹药,她送得很及时,借着这枚丹药,我与繁木的尘缘算是了了。她贺我新婚大喜,我祝她道果早成。
宛宛穿着红嫁衣笑得很甜。
岳母在婚礼上几次睡过去,每次醒来嘴里都念叨她的「宛宛」,和个孩子似的。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则喜事不成,怕是要先办丧事。
延年益寿丹被我放进茶杯,亲眼看着岳母饮下这杯茶,看她面色渐渐红润,精神好转。
她喝完敬茶后看着我的眼神透着疑惑。礼成,喜宴到了最后,月上柳梢头。
坐在床沿的宛宛面若桃花,她醉了酒,搂着我的腰问:“是因为我和繁木道长略有相似,你才肯娶我的么?”
她的头不安分地轻蹭:“我几岁那年,见过繁木道长。她见了我很是惊奇,说我以后会遇见很好的人。她陪了我半日,走时说要去见一人,那人是你吗?”
几岁那年……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繁木因道弃我而去。
“袖姐姐,你说话啊……”
她醉得不轻,连番撒娇,我心怦怦直跳,心里哪还有过往那段情缘,被她弄得燥,火翻升,只好耐着性子哄道:“是我。我和宛宛成婚不是因你似她,她是她,你是你,我想找个人过一生,看来看去,挑来选去,你最合适。”
“是吗?”她醉眼迷离。
“是的……”我解了她的衣带,伏身而上。
她甚是懵懂,新婚夜,一切的表现我都很喜欢。一夜酒醒,小姑娘抱着被衾护在胸前不敢看我。
她陪我度过了很多个春夏,很多个春夏后我还记得她那时的反应,羞得两颊生晕,睫毛都在轻颤。
我们都是怀着一腔的孤勇和莫名的信任和对方过日子,日子如流水,情意在日日夜夜里一丝一缕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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