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现下汤溪府衙缺人少丁,若你愿意,可在此做些文书工作,一月二两一钱银子,你自可拿钱补贴家用,可愿意?”
天呢,祝生如果不是鬼,当然就能表演一个喜极而泣:“愿意,小生愿意。大人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
……那,倒也不必,就是真缺人而已,唔,鬼也行了。
祝生当即表示愿意签下鬼契书,片刻过后,汤溪府衙终于迎来了一个正儿八经会写字的职员。
祝生全名祝丰年,程晋给他指了办公区域后,他就回家给老母托梦去了。
程晋拿着新出炉的鬼契书,吹干上面的墨迹,和潘小安的契书放在一处,等收好后,就看到黑山站在门口。
“你与他们都签订契书,为何不与本座签?”
这个嘛,程县令想了想,开口:“师爷一诺千金,不过一纸契约,重要吗?”反言之,黑山妖力强大,一纸契约也束缚不住,签了等于没签,程晋当然不会做多此一举的事情。
黑鹿鹿:……这话听着,倒也没错。
“哦对了,我听说鬼魂不能见日光,否则会形神俱灭,这祝丰年为何可以曝露在阳光之下?”
黑山沉默片刻,才道:“他身上,有佛宝。”
懂了,也就是说,普通鬼真的见光死,程晋当即放心了,他这人虽然不害怕见鬼,但以后白天出门都能撞鬼,听着总归不大吉利。
“你就不怕吗?你的县衙,如今除了你与那小书童,不是妖就是鬼,若是道士打门前经过,说不得会以为府衙是什么妖邪聚积之地。”
黑山这话,绝不是无的放矢,程晋却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我怕啊,但这不是无人可用嘛,再说了,道士还能一剑戳死本官不成?”
黑鹿鹿:……那很有可能,是道士先被你打死。
“师爷你可不要污蔑我,我为朝廷命官,可不会知法犯法。”程晋说完,决定略过这个话题,这穷山僻壤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道士前来,“说起犯法,你说本官是不是也该着手弄一弄这些山贼了,再过两日就是城隍庙祭孤的日子,本官打赌他们也很想来凑凑热闹。”
黑山:“……你又想做什么?”
做一县的父母官,可真是太难了,不仅要管人命案子,还要一手抓农业,一手抓经济,当然在那之前,还得因地制宜,把山贼搞定。
程晋打从进了汤溪境内,就在打听臭名昭著的汤溪匪寇事业,传在京中骇人听闻,但其实在本地民情看来,也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当然极个别山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税收交不上、粮食吃不起,因为山林地势原因,穷病无人治,逼不得已,很多大胆的青壮年就上了“梁山”。
起先第一波人尝到了甜头,就有第二波人奔赴其后,如此发展几十年,汤溪境内的匪寇已经是一条非常成熟的产业链了。从这些天的应酬上来看,程晋很有理由怀疑本地富户跟山贼有联系。
商人重利,特别是汤溪以药材生意闻名,药材要想卖钱,那就得运出去。这路上能安稳出去,必定是山贼放了明路的。
后来朝廷招安,山贼头子当了县令,那程序就走得更加明目张胆了。
不过程晋并不准备翻这些旧账,一来是他现在手头没有人手,二来他毕竟是“外来的和尚”,想要念经有人听没必要弄得过于“清澈”。
如何拿小筹码撬动汤溪地区整个山贼产业,程晋想到了牢里那些来刺杀他的山贼。
“……你当真准备这么做?”
黑山听完程晋的打算,一时之间竟无法判断两方到底谁才是凶神恶煞的土匪。
“这因地制宜嘛,朝廷既派我来汤溪,许我用特殊手段,这才哪到哪啊。”程晋觉得还好吧,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黑鹿鹿:……
黑师爷再度词穷离开,程县令打定主意,去牢房找了潘小安。
潘小安昨晚跟狐狸精鏖战半宿,这会儿正懒懒地躺在躺椅上打盹,程晋踢了一脚躺椅,潘小安直接炸毛起来:“怎么了?那不要脸的骚狐狸又来了?”
“……没有,是本官。”此处是一个和善的微笑。
猫猫略略有点怂:“大人,有事?”
“怎么不叫酸大人了?”
不好,这是算旧账来了!猫猫当即就是一个脚底抹油,想起这位可是厉鬼都能打残的人物,潘小安就担心自己的小身板:“大人,小的错了!”
你这一脸“我下次还敢”的表情能不能收一收?!
小惩大诫一番,程晋才敲了敲牢房门:“你现在是牢头,那几个山贼现下如何了?”
“能吃能睡,好着呢。”
程晋微微一笑:“不错不错,挑个瘦弱点的,绑到衙门口吊起来,记得吊在太阳底下,这都多久没见太阳了,也该晒晒太阳了。”
猫猫瞬间后退:“你、你想干嘛?”
“办不到?”
潘牢头立刻挺胸:“胡说,这便去了。”
等潘牢头将胆小的山贼挂在县衙门口,他才发现告示栏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前段时间水莽草的案件热度不是早就过去了嘛,怎么又热闹起来了?
他三下两下挤进人群,这才发现!!!!!
土匪啊!程晋哪是什么书生,这根本就是要钱不要命的土匪啊!天呢,多新鲜呢,这县令大人居然说什么体谅朝廷美意,又给了山贼们一个“招安”的新路子。
这可是来行刺的山贼啊,县令大人居然说可以网开一面,只要钱到位,命可以直接买走!每天一人,还……欲购从速?!
而潘小安再看旁边的檄文,哦不,这可能都称不上檄文,因为太口语化了,只要认得字,都能读懂这片文章的意思。
他稍微看了一遍,大致意思就是“朝廷好啊,可以再给山贼一次下山从良的机会,至于机会是什么,请听下回分解”,就……很淦。
潘小安觉得,自己如果是山贼,能气得背过气去。
“你确定你那么写,山贼不会半夜来要你性命?”
程晋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那便让他们来,看能吓死谁。”
哦,差点忘了这是个凶残书生。
潘小安摊在太师椅上,随便剥着个橘子:“那他们也未必会给钱啊,我听说人间的山贼匪类最喜欢钱了,你要他们给钱,无异于剜他们的心。”
“那要不要打个赌。”
猫猫瞬间炸毛,小动物的直觉终于上线了:“不,你休想骗我做白工!”
程县令:可惜了,jpg。
“算了算了,看你这小猫也没什么油水,你可知道这山贼要想团结,其字当头,是什么?”
猫猫摇头:“是什么?”
“义字啊,山贼不讲规矩,不论世俗,不谈善恶,但他们却是最讲义气的一群人,原本刺杀这事儿没摆到明面上说,他们还能当做派来的人都被本官杀了。但现在本官善良,给他们一条路,上层的管理集团当然不会在意几个刺杀的小角色,但你觉得底下冲锋陷阵的小山贼呢?”
猫猫:虽然我读书少,但善良二字真不是你这样的。
太恶毒了,不过他喜欢,感觉有好戏看了呢。
“不过,你怎么确定,他们会给钱,而不是再派人来杀你,顺便再把人救回去呢?”
程晋忽然用全新的眼神看向潘小安。
“喂,你这什么眼神,看着我脊背发毛了!”如果是原型,估计潘小安已经全身炸毛了。
程县令如是道:“本官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还能举一反三?”
第17章 祭孤
每年的十月十五,是城隍庙祭孤的日子。
祭孤,顾名思义就是祭祀孤魂。无人祭祀的死者,死后没有供奉和香火,城隍庙这一日面相孤魂开放供奉,某种意义上是一种阴间的慈善活动。
每逢这一天前后,城隍庙都会举行大型庙会,白天会有集市,庙里面也会有一些赠衣施米的活动,到了晚上,还会排戏,是一年中少有的热闹时候。
甚至民间还有传闻,晚上看社戏的时候,除了戏台上挂了灯笼,四周都是不设火的。衬着夜色和皎洁的冷月,底下观众人鬼混杂,若是低头看脚后跟,不幸的话还能看到全程惦着脚看戏的。
老人说,鬼魂脚不沾地,便是如此。
“少爷,这这这……是真的吗?那那那那那阿从可以不去吗?”
自家书童这胆子真的,程晋倒也不强迫人:“你可想好了,庙会可是汤溪难得的热闹日子,小阿从你不最喜欢热闹嘛~”
阿从欲哭无泪:“可我怕鬼啊!”
旁边的潘小安发出了无情的嘲笑声,怂,太怂,鬼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些孤魂野鬼,厉鬼那才叫可怕。
不过猫猫看了眼打击厉鬼致残的恶毒书生,明智地没有发表任何宣扬。
“说起来,祭孤好像是江南地区才有的民俗活动,说不定会有些新玩意。”
最后的最后,阿从还是没经受住热闹庙会的引诱,准备跟潘牢头一块去逛逛。至于社戏,他是不准备看的,毕竟……他真的怕鬼。
等到十五这天,程晋托黑山给牢房加固后,就带着师爷上城隍庙去了。
作为汤溪新任县令,程晋当然不会错过这第一次的亮相活动,和吕庙祝在百姓面前亲切友好地会晤后,庙会的祭祀活动就开始了。
这也是程晋第一次见这种活动,有人抬着纸人巡街,后头是吹奏乐器的人,不得不说,唢呐这种乐器,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先天优势。
热热闹闹,还有百姓虔诚地跟着,程晋看了个开头,就没再看了。
“怎么?不喜欢热闹?”
黑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定定地看着城隍庙的方向。
程晋望过去,正好看到城隍庙的人在赠衣施粥,祭孤祭孤,不止是阴间的鬼魂,还有阳间无以为继的穷人,汤溪穷人不少,这队伍没一会儿就排得老长。
不过因为本地城隍庙威望不小,也没有人敢胡乱闹事。
程晋读懂了黑鹿鹿眼中的意思:“是不是觉得,汤溪确实挺穷的?”
黑山:本座看你升官无望.jpg。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汤溪穷乡僻壤出山贼,但万事开头难嘛,等下本官准备请吕庙祝美言几句,这巡街的衙役总归得有。”得亏啊,巫婆那缴了不少钱,不然他就得变卖衙门的所有物了。
也不知上任县令什么品位,衙门账上银钱没多少,倒是装饰得金碧辉煌,全换成实物了。
施粥的队伍越来越长,城隍庙人手不太够,程晋干脆带着黑师爷去帮忙:“来嘛,也算是功德一件。”
黑鹿鹿:……塞牙缝都不够的功德。
话虽如此,黑山干得可比某位县令好多了,毕竟程县令当年可是在大学食堂当过打菜工的人,一手抖勺术深得打饭阿姨真传。
“咦?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快快随老朽来。”
程晋粥打到一半,就被吕庙祝给拉走去给城隍爷上香了,徒留黑山一个夹在一群中老年打粥工之中鹤立鸡群,因其颜值,那队伍比旁边的长了足够百米。
黑鹿鹿: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们凡人.jpg。
阿从和潘小安逛到城隍庙门口,就发现了师爷,高兴地双手挥舞。
潘小安:“这年头,没想到大妖这这么接地气啊。”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猫猫顺便改变说辞:“没什么,我说你到底要不要去逛啊,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买了就买了,你家大人看着也不是穷的。”
阿从很是勤俭持家:“这可不行,再有钱也不能祸祸,据说那边的米酒丸子很好吃,我请你吃吧?”
“有你做的好吃吗?”
对这个,阿从绝对不谦虚:“等我学会了,绝对比他们好吃!”
潘小安立刻来了兴致:“走走走,咱们偷师去!”
街上一片热闹,而衙门里,除了祝丰年,就只有大鹅带着一群小弟看守着后院。
忽然,屋檐的角落里传来人声:“大哥,打听过了,这狗官年轻得很,毛都没长齐,县里那群愚民都还没收买好,连个衙役都没有,现在衙门里没人,咱们去把兄弟们都救出来!”
“慢着,小心有诈。”
那男声就不依了:“这怎的还有诈呢?咱们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那狗官如今又不在,放哨的兄弟可都打听好了,他在城隍庙布施呢,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这大哥心里直跳,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一切安全,如果错过今朝,那就得跟县令硬碰硬了。虽然他们不怕杀狗官,但怕就怕其他寨子的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行,你带四个人,赶紧把人救回来。”
“那回何寨的人,也救?”
“救。”
大哥一声令下,那小弟立刻就跳下屋檐。他也确实不负好手之称,那么大的身板,居然落地无声,一行人悄悄迅速往牢狱而去,那叫一个静谧。
然而,这一切都在祝生鬼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打从当了鬼,祝生就发现他的听觉敏锐得不得了,稍有动静,他就能听得一清二楚。果然如大人所料啊,这些山贼不想出钱,所以跑来“劫狱”了。
不过对此,祝丰年脸上全无担忧,毕竟那牢狱……就算是鬼差来了,估计都悬。
想到此,他飘着鬼身一路追了上去,等靠近了,他还每人给吹了口冷气,这大日头底下忽然来了一阵阴冷,这纵然是山贼,那也得心跳七十迈。
“奎哥,你有没有觉得后背一凉?”
“说什么呢,救人要紧!你不想救你兄弟啊!”
“救救救!”
汤溪的监牢造在啥地方,山贼都知道,奎哥一行人可谓是熟门熟路。然而等奎哥看到牢房的铁门,整个人都傻眼了。
11/169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