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这人端着折扇摇得轻佻, 弘法到底没忍住:“程施主,你不是当官的吗,怎的这般得闲?”
程晋便收了折扇,酝笑道:“怎么,小师傅是不欢迎在下吗?当官的又不是陀螺,怎么可能每日都忙于公务~”
弘法:……小僧听你鬼扯.jpg。
周嘉却感觉不到师兄和大哥哥之间的暗潮汹涌,兀自吃得喷香。他小孩子心性,吃过饭没多久就犯了食困,很快就午睡去了。
倒是弘法,还抻着困劲,一脸警惕地问人:“你……是不是来带走师弟的?”这话他老早想问了,但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午后阳光甚好,程晋难免有些困倦,他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地开口:“这个问题,你师父也曾问过我。”
弘法忍不住捏紧了衣角。
“不用这么紧张,我若是真想带走他,纵使是你师父也拦不住我。”他就是个工具人罢了,做主的还得是周嘉本人,要么周霖出面相认,但这么久过去了,周霖还在地府自闭,想来并不急着下定论。
只是那日庆恒的话让他格外在意,所以他才跑得勤了些。
“师弟他,他真是你故友之子?”
程晋点头。
“既是如此,为何是你来,而不是他爹爹亲来?”
程晋并未直接回答问题:“你心中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弘法听完,却更加不解:“那当初为何又要扔了师弟!你可知道,师弟是被人扔在山中的,若不是小僧与师父正好途径,师弟便要没命了。”
现在却偏偏找来上门,他是绝不会让人带走师弟的,就算给好吃的也不让。
哇塞,这小和尚年纪不大,居然在试探他哎,程晋敲了敲折扇,忍不住凑近道:“小师傅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你是嘉儿的师兄,在下定知无不言。”
“嘉儿?”
程晋用折扇点了点桌子,以指沾水写下周嘉二字:“吾之故友,姓周,小师傅介意听个故事吗?”
说是知无不言,但关于周霖死后要当鬼差一事,程某人还是瞒下了。
“当然这故事,也请小师傅转达给方丈大师。”
程晋给人说完故事,便摇着折扇离开了,只留弘法一人呆愣在后山,没办法,这故事对于从未下过山的小和尚而言,还是信息量过大了。
程晋出了山门,却并未第一时间回汤溪,反而是下山进了天水镇。
李婆子换子一案早就下了判决,林家的名声也因此一落千丈,毕竟吃“周家绝户”吃得这么难看的,其他人家也不愿与之交往,更何况是做生意了,不过短短数日,连明面上的光彩都维持不住了。
相信不假数日,林家就要变成普通平头百姓了,甚至因为曾经富贵,日子恐怕比普通人还要难过许多。
程晋走着走着,就又走到了那家同黑鹿鹿一起吃过早餐的铺子。
“既然出了寺,为何不回去?”
“诶,师爷?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吃饭的吗?”程晋高兴地开口。
黑山晃了晃手中的信笺递过去:“你师兄的信,怕有急事,便与你送来了。”
“我师兄?不会是老师决定要南下了吧?不要啊,我不敢拆了。”程县令怂得没敢接信,一副我不看就无事发生的模样。
黑山:……你砍离庸的刚劲呢。
“走走走,我肚子饿了,等吃过饭再看信,怎么也得做个饱死鬼!”
黑山真的难以理解程亦安的逻辑,那凡人老头也不会什么绝妙法术,如何就能让程亦安怕成这样?!
“师爷你不懂,老师他打人可疼啦!”
黑山:……能疼过你?
“你敢信不,老师可是连我师兄都敢下手的狠人!”光想想画面,程晋就觉得老师不愧是个干大事的人。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堵得住,但还不够。”
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程晋才不舍地放下筷子,默默接过了黑鹿鹿手中的信。
“算了,早死早超生,是的话本官就回去打金华猫出气!”
潘猫猫猛打喷嚏:喵喵喵?
但好在饱死鬼确实难做,程晋高兴地又点了锅外带的锅贴。
“看你的样子,看来你老师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南下了。”黑山猜测道。
程晋抿了抿嘴角,点头道:“不错,不仅不会南下,老师最近恐怕还非常堵心。”
“堵心?”
“科举出事了。”
“舞弊吗?”
程晋摇头:“唔,准确来说,应该是……状元郎德不配位,读书人纷纷举报?”随后,程晋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
“既是状元郎的事,京中的读书人为何这般激动?”黑山着实有些不解,凡人什么时候这般急公好义了?
“师爷,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今年可是恩科,但凡能上榜,能被大用的几率比往年高上不知多少,毕竟新帝临朝,总得培养新班底吧,谁都想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保不准这过程中被哪位贵人相中,岂不是一步登天!”程晋见锅贴还未好,便接着说,“状元郎这罪名若真判了,那他的一甲之位就也没了,新帝第一次科举没有状元,你说这像话吗?出头的隼人人都有私心。”
外带还有些浑水摸鱼的,难怪师兄要问问他其中有没有猫腻了。
“走走走,咱们一块去,顺便瞧瞧这状元郎有没有被人做手脚。”程晋拿了店家打包的锅贴,便拉着妖往京城而去。
等到了师兄府上,手里的锅贴还都是热的。
“师兄来,趁热吃,皖南特色小吃,你肯定没吃过。”
傅承疏:……难怪来得这么慢。
“嘉儿最近如何?”
“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从小吃素,身量瘦小了点。”
傅承疏又问了几句,看了一眼站着的黑山后,便直接进入主题:“亦安,此次推举姬长侓做状元的人里面,也包括老师。”
“什么?”程晋还真不知道这一层,“老师不是只出了几个考题吗?”
傅承疏叹了口气:“陛下为了抬举我,特意在殿试时请老师入宫参与排名,却未料弄巧成拙,这姬长侓持身不正,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传闻隐射新帝不慈的。
恩科状元竟如此不堪,简直是莫大的丑闻。
程晋当即就有些坐不住了:“不行,我得立刻去见见这姬长侓。”不过说完,他却并未立刻起身,又按下性子,问了详细案情。
如此他才算明白,为什么这么一桩简单的偷窃案,顺天府尹却迟迟未判。
一来是姬生坚决不认,甚至表示自己暂住之处认识的举子都知道,赃物很有可能是被人栽赃的,至于被朱家奴仆认出,既是晚上行窃,又是黑灯瞎火,他长得又不是如同无殊公子般令人心折的人物,如何能一眼判断是他,又说他根本没理由去行窃,那时他准备考试还来不及,分明就是有人眼红他栽赃。
果然能当状元的,狂归狂,脑子转得还是挺快的。
二来嘛,也有朝中在两方势力对峙的意思,毕竟一个被人栽赃的状元郎总比一个名声臭了的要好很多。程晋光想想,就替顺天府尹头秃。
当京官太难了,这要是一个判错,不仅不得皇帝喜欢,还可能因为冤假错案直接抬走,难怪每年当顺天府尹的大人老得都比一般人快。
晚些时候,程晋在黑鹿鹿的帮助下,偷偷进了顺天府衙的牢房,顺利地见到了新科状元姬长侓。
但在他之前,却已经有另外的不速之客排在了他的前面。
程晋忍不住戳了戳黑鹿鹿,无声道:这谁啊,看着妖里妖气的?
黑山却是一愣,从前程亦安根本辨不出妖鬼,现在竟变得这么敏锐了?
“这是狐妖。”
狐妖?不会真被师兄猜中了吧,真是妖邪作祟啊?可这什么品种的狐狸啊,居然敢作祟作到新科状元郎头上,离庸都不敢这么大胆吧?还是说,这狐狸是来救新科状元出去的?
第197章 友好
姬长侓虽然自贬根本比不上无殊公子, 但他其实生得不算差,又年纪尚轻,眉眼中有股书生独特的锋芒感, 整个人即便坐在牢房里, 都有用“老子天下第一”的狂狷感。
真是天生好一张嘲讽脸,程晋打眼看去,这要是没出这档子事,光靠这张脸,要么是以后御史台的台柱子, 要么进翰林直接坐冷板凳到死。
他都能想象到姬生以后站在朝堂之上舌战群臣,把皇帝陛下气得都想拂袖离去的场景了。别说,他还真挺期待的。
作为老师贴心的小弟子, 程晋很有理由怀疑老师推举这位当新科状元,是为了以后看御史台的大热闹,难怪当初游街时,师兄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是谁?”
从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郎变成如今偷窃嫌疑人阶下囚,姬长侓显然过得非常不好,但他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事, 心里那口心气依然建在,见牢房里忽然出现个身穿粉袍的俊书生, 忍不住惊吓出声。
“你不是极想与我做朋友吗?如今我站在你面前, 你怎的又不认得我了?”
粉衣书生的声音很是动听,便如同泉水叮咚一般, 姬长侓楞了一下,脸上依然带着很明显的疑惑:“你不要装神弄鬼, 我不认得阁下, 你也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粉衣书生就笑了起来, 笑容里带着股奇异的天真味道:“对呀,我就是来落井下石的,怎么样,被当做阶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你陷害于我?”姬长侓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这对话听得程晋迷迷瞪瞪,就在他一脸不解之时,那穿骚粉衣服的狐妖居然满口承认了:“没错,就是我陷害的你。”
程晋:……破案来得猝不及防。
他抬头看向黑鹿鹿,黑山同样也是一脸奇幻的表情。
如果是离庸在这里,程县令绝对会问问狐族的素质教育是如何开展的,这做了坏事还要找上门炫耀的,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姬长侓气得站起来去扑人,但他久未进食,根本没有力气,直接就跌倒在了地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受何人指使?”
“人?”粉衣书生不屑地瞥瞥嘴,“人怎么配驱使本公子!不是你说我能幻变,亦有人心吗?你要与我做朋友,这便是我们狐妖朋友的待遇。”
哇塞,好张狂的口气哦。
“你——”姬长侓忽而瞪大了眼睛,显然他也想了起来,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狐妖的报复心居然如此之重。
“看来你终于想起来啦,哼哼,自己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管闲事竟管到你狐爷爷的头上,你好生与我道了歉,我便替你平了这桩事,如何?”
哇塞,好狂妄的口气哦。
程晋吃瓜吃得起劲,这会儿他反倒没那么着急了,毕竟从两人的谈话中不难得知,姬长侓并未偷窃,而是这狐妖使了法子栽到他头上的。
“呸!我好生引你向善,你却恩将仇报,如此戏弄我,我即便是死也不会求你!”姬长侓气得唾了一口唾沫,梗着头不再看狐妖。
粉衣书生躲开唾沫,却气得指指点点:“好啊你,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就在这把牢底坐穿吧!哼!”
随后化作一股青烟,消失在了原地。
程晋刚要戳戳黑山让他显出身形,却没想到这狐妖去而复返,丢下一只烧鸡说了句“还你”后,又气腾腾地离开了。
……这都是什么骚操作啊?!
黑山倒是趁此,给狐妖下了个追踪术,以免程亦安要找狐时找不到。
姬长侓见狐妖离开,缓了一块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他嫌恶地踢开脚边的烧鸡,一副老子宁可饿死也绝不会吃这鸡的模样。
程晋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现身了,但想了想,还是遮着面出来。
姬长侓和狐妖一番谈话,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身陷囹圄,心里也愈发焦急,然就在这时,牢房里竟又凭空出现了一人。
于是他口气十分不善地开口:“你又是谁?也是狐妖吗?”
程晋的谎话向来是张口就来:“不过是途经此地,方才听到一段有趣的对话,便想来瞧瞧这妄图度化狐妖的蠢人生如何模样。”
“……藏头露尾,现在你见到了!”
程晋蹲下与人直视,将人好生打量了一番,才道:“现在见到了,心里却是愈发好奇了,反正你与旁人说是狐妖作祟也没人会相信,不如同我说说,万一我心情一好,便使法子帮你脱罪也未可知。”
姬长侓一脸不信,脸上满是戒备:“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不相信就不相信呗,你说来听听,还能少块肉不成?”程晋嫌弃牢房脏,只能抱胸站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地上,“看你心中愤懑,说出来还能痛快些,不是吗?”
“你真不是狐妖变幻来戏弄于我的?”
程晋转身就走,屁,这戏他不演了,既然这新科状元郎和那狐妖有前情提要,那他不如去状元郎家乡打探打探,反正黑鹿鹿已经给那只狐妖下了追踪术,逮狐妖不比在牢房里听故事来得有趣嘛。
然而程晋要走,姬长侓偏就相信了,还自顾自说起了他与这狐妖的因缘。
“此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小生乃南阳人士,外祖家姓鄂,不知怎的就闹了狐患,家中不时常有金银吃食丢失,外祖他年纪大了,禁不起这般折腾,很快就卧病在床。小生便持香祷告,求它说若真要偷盗,就去我家便是。”
程晋听到这里,忍不住心梗了一下:“哈?你脑子没病吧?你真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这种馊主意,没喝十斤二锅头都说不出这种话来吧。
“你这人,怎可以如此侮辱人!!”
“……这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正常人的思维,难道不是请道士收了狐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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