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我扯东扯西,你再敢看那小子,我就把他的头拧下来。”叶钦抓过顾览手臂,“听见没有?”
顾览撇嘴:“你不要这么凶残行不行,干脆我闭上眼睛走路好了,不然这一道看过去全是俊男美女,你挨个拧脑袋要拧到什么时候,你不嫌烦,我还心疼你手累呢。”
叶钦下颌线条紧了紧:“很好。很好,真是好极了,我只不过是稍微懈怠几天,馆主就又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顾览不禁掉下一滴冷汗,这一轮拌嘴虽然是他赢了,但这心里却莫名有点瘆得慌。
楚琰被一众宾客围在大厅中,恭贺道喜声应接不暇。顾览到时只是站在外排,等着前面人走开些再过去,楚琰却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登时抛下几个正聊得火热的客人,大步向顾览走来。
“馆主呀,可是把你等到了,”楚琰仪表过人,态度庄重谦雅,言语诚恳不失大气,笑起来时会让人觉得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这番路途遥远,馆主辛苦,我本该到门前亲自迎接的,怠慢了。”
“庄主哪里的话。”顾览到底年轻许多,在楚琰面前算是晚辈,因此更加谦谨有礼,随即拈来几句祝寿的吉利话,又好生夸赞一番从未见过面的楚二小姐,最后表示自己并不是空手而来,区区价值连城的一份小礼,还望庄主笑纳。
楚琰喜笑颜开,亲切地半搂着他,将周遭宾客逐一介绍给顾览认识,又对其他人道:“我与顾馆主相识甚久,彼此欣赏,算是忘年之交,哈哈,今天大家不必拘束,一定要喝得尽兴!”
应付完这一遭,顾览得空抽身坐回原位,赶紧卸下僵硬的笑脸,端起面前的温茶一饮而尽。
叶钦显然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馆主这样八面玲珑的能力,只窝在医馆里扎针属实有些屈才,可惜了。”话虽说得冷淡,手上还不忘为顾览的杯子续满热茶。
顾览“哼”一声,这桌上全是他们自己的人,也不必再装腔作势,他从果盘里拿了一只橙子搁到叶钦手边,示意他给自己剥好:“你知道吗,刚才我听他们说,这楚家的倒插门女婿居然是荆连城城主的三公子,再有半个时辰,荆连那边的送亲队就会来了。”
叶钦脑子里在想别的事,对于楚家究竟是嫁女儿还是娶女婿一点也不感兴趣,便淡淡回道:“不知道,城主公子有什么好稀奇的,软饭能比普通人吃得更硬气吗?”
“要论软饭硬吃,还是咱们君座更有经验。”顾览笑道。
叶钦脸一板,夺了顾览刚要放进嘴里的橙肉:“拿来,去找个会吃软饭的给你剥。”
对面游荡臊得看不下去了,捶桌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上菜,把人饿得抢橙子吃。”
就在这满堂喜气融融的时刻,一个身穿暗红袄子的老妈妈面色惨白地跑进来,双腿一软跪扑在楚琰脚下,哭道:“老爷,二小姐她,她不见了!”
混沌桃源(五) 红白(中)
庄主楚琰膝下共有两个儿子, 一个女儿。
大公子名楚云惜,曾被鬼偃师屠铭称赞为当世不可多得的机关天才,八岁便破解了独孤老叟的幽冥堡, 这座堡垒中收藏着一份神秘的绝世奇珍, 曾引来不下千数的高手前去挑战,历经数十年依旧无法突破, 没想到最后竟让一个孩子拿下了。当时楚琰有意请独孤老叟做楚云惜的老师,不料老叟毅然拒绝,理由是自己根本不够资格教他。
十三岁,楚云惜独自挑战江南十大机关师,至十五岁末, 已逐一将他们击败。
二十岁,楚云惜成为父亲最得力的帮手,见证繁简山庄从无到有, 从低微的末端到辉煌的前潮, 而他本人自此一心钻研机关术,十二年闭关不出,终于在三十三岁设计出震惊武林的飞天偃甲——凤阙。
凤阙问世后, 只在几位顶尖的偃师面前短暂亮相,但消息却不胫而走, 迅速在江湖中传遍。这件偃甲被描述得神乎其神,据说外观形似凤凰,华美绝伦,穿上后半日便可行千余里,比世上最好的千里马还要快。
按照楚琰原本的计划, 这件凤阙是要作为嫁妆送给楚小姐的,并且就在成亲当日将凤阙的钥匙亲手转交给她。
排行老二的楚云娇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美人, 她虽不喜钻研机关,却将一把龙骨枪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传闻楚云娇性情暴烈,常把家中的男仆揍得不成人样,在楚家的话语权甚至超过了她的大哥。被迫联姻的城主公子曾经绝食三日,死也不肯娶她,至于后来为何又妥协做了倒插门,外人不得而知。
对于楚琰的三个孩子,人们津津乐道大都止步于此,从来没有人刻意关注过楚三少爷的情况,因为他实在太普通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亮点。又或者他实际上并没那么不堪,只是大哥二姐过于优秀,相比之下显得他倒不如平常人家的孩子。
见楚云嘉正躲在大哥身后偷偷地向这边打量,顾览对他温和一笑,楚云嘉一怔,立刻将目光转开,想必是怕之前在百忌做赏金杀手的事暴露,因而不敢与他们相认。
大婚之日新娘失踪,山庄上下乱做一团,楚琰第一时间担心的却是那架藏在宝库里的凤阙:“来人,快去封锁山庄所有出口,将门闸拉起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庄!”
丢下这句话,楚琰便领着一众家仆径直往山庄宝库的方向奔去,对宾客们的牢骚与抗议置若罔闻,管家扯着嗓子安抚众人情绪,却没人肯买他的账。
“到底出什么事了,好歹给兄弟们一个解释,封锁山庄将人都关在这里是怎么个意思,难道还怕咱们偷你家闺女吗?”
“哈哈哈,就是,且不说偷了根本没处藏,就楚二小姐那个性子,白送我也不敢要。”
“嗳,荆连城的小相公可是马上就要送来了,这不给开门,也不怕人家误会吗?”
“就是就是!”
游荡磕着瓜子,满脸地兴奋:“打起来打起来,热热闹闹地多高兴,我最喜欢看人打群架。”
廖雪婵瞥他一眼:“人家亲生女儿丢了,心里不知道有多着急,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的,真没良心。你们说,会不会楚小姐早已有了心爱的情郎,但两家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所以楚庄主从中阻拦,逼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楚小姐一怒之下就跳江殉情了……啊,真是太可怜了。”说着说着眼中竟已有泪意。
游荡听得浑身不得劲:“好恶心的桥段,求求你千万不要再继续说了。”
顾览尴尬一笑:“雪婵,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书?”
朱晴道:“我倒觉得楚小姐是真心不想嫁给城主的儿子,像她那样好胜的性格,喜欢上的人必定是万里挑一的英雄豪杰,怎会忍受和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在家中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呢,说不定她早已穿上凤阙飞甲离家出走了!”
然而裴剑却一下子抓住了盲点:“可是楚小姐还未拿到凤阙的钥匙呀。”
众人:“唔……”
“不,其实她已经拿到了。”顾览笃定道,“不然楚琰为何如此慌张,不顾女儿死活直接就往宝库跑,因为他发现随身带着的钥匙不见了。”
“哦?”廖雪婵忙问,“那么钥匙是谁偷走的呢?”
顾览摇头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诸位。”
一道沉黯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嘈杂的议论中,楚云惜扳动轮椅的扶手,缓缓行到厅堂中央。众人对这位身负残疾的天才尚留有几分尊重与同情,见他过来都不约而同地止了声。楚云嘉跟在他大哥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是一株生在树荫下的小草。
楚云惜不过三十多岁,却生了满头灰发,脸上像是罩着一层薄霜,惨淡素寡,表情淡漠,一双眼睛也总是向下垂着,似乎对这世上的任何事都兴致缺缺,他将轮椅扶手扳回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停在了顾览面前。
“请诸位不要惊慌,”楚云惜缓缓道,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轻,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即使就在他身边也非得竖起耳朵才能听清,“待家父查明现况,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够了,”幻影宫主慕容卿赫然起身,冷冷望着楚云惜道,“你们楚家未免太过托大,依本宫看楚二小姐根本就没有失踪,这就是场先礼后兵的鸿门宴!早听说你们繁简山庄机关精妙,今天就让本宫好好见识一下,这死的东西究竟如何挡得住活人!”
说罢,她纵身轻轻一跃便出了大厅,两个幻影宫侍女紧随其后,其中一个临走前还回头看了楚云嘉一眼。
“等……”楚云嘉刚要出声,瞥见身旁大哥疑惑的眼神,便立即转过头去没有理会。
大厅众人一窝蜂地追出去,游荡也忍不住从桌前跳起来,怂恿道:“走走走,咱们也赶紧跟过去瞧瞧,三女大战机关人!”
繁简山庄环山而建,内部落差极大,山庄入口就在宴会厅堂的正下方,只需趴在栏杆上稍一探头便能看见。
幻影宫主果真实力不凡,身手矫捷而迅敏,如一只拂水而过的燕子,足尖在屋顶上轻轻一点,几瞬之下便到了山庄前院,将两名侍女远远落在身后。
即使拉上门闸,山庄大门的高度对她来说也不足为惧,眼看慕容卿就要飞身跃出,这时从大门两侧的山石后面忽然闪出几个半人高的大头木偶,各个奇形怪状,龇牙咧嘴,手中高举狼牙棒和大锤,哗啦一下便将她团团围住。
观望的人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言语神情间尽是嘲讽,没想到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楚家机关偶,竟然就是这些个不入眼的东西。
叶钦看得有些乏味,正想叫顾览一同回去,却见他兴致正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群机关偶,似乎对它们格外感兴趣。
“你认为她出不去?”叶钦问。
顾览道:“当然,敢不敢跟我打赌?”
“赌什么。”
顾览眼尾露出几分黠意:“就赌我想要的那个。”
叶钦也不傻:“那还是算了吧。”
“哼,没劲。”
“这些不过是繁简山庄最低阶的机械偶,和看门狗差不多,馆主何以认为慕容宫主连几只狗都打不过呢。”江意寒抚着怀中雪狐一身漂亮皮毛,唇边幽幽露出一丝讽意。
顾览听后一愣,这里所有人都只说“机关偶”,为何江意寒却如此平淡地吐出一个不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的词汇,他从哪里听来的?顾览颇有意味地看向江意寒,笑道:“这白狐真是可爱。”
江意寒脸上极轻快地闪过一瞬笑意:“他很凶,生人最好不要摸,会被咬掉手指。”
叶钦指尖在栏杆上用力敲了敲,使劲咳嗽一声。
令众人意外的是,慕容卿并未立即与机关人偶动手,两个侍女非但没有过去帮她,反而不停向后倒退,动作慌乱,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无奈距离过于遥远,上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楚。
“你们快看那边!”人群中一道惊呼,将众人视线引向山庄外的飞崖栈桥。这道栈桥是连接刹耶山与外界的唯一通道,长近一里,其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寒渊,若不凭借此桥,就算是轻功盖世的大侠也难以飞跃到对岸去。
那道不足两人宽的栈桥此刻正在剧烈地晃动,隐约可听见对岸一片厮杀喊打,刀光剑影历历在目,刺目的红色正逐渐掩盖尚未融化的冬雪,仿佛在山崖上绽开一朵巨大的彼岸花。
“是荆连那边的送亲队伍,他们遇敌了,”顾览皱眉向楚云惜道,“要尽快通知庄主派人去支援!”
楚云惜额边青筋猛跳,却又听身侧的楚云嘉尖叫一声:“大哥!”
“怎么?”他抬头一望,只见东边宝库方向升起一道黑烟,九层高的转功塔烧成了一把火炬,窜动的火舌宛若魔鬼,不断地向上吞噬,楚云惜眼前一黑,当下便想要晕过去,“父亲……父亲!”
“啊,栈桥!栈桥要断啦!”
看台上一众侠士的脑袋又“唰”地转回来,飞崖栈桥摇晃得比之前更为严重,期间有道黑影几次试图将对岸的绳索砍断,看眼便要得手,吓得众人一颗心都要蹦出去。所有人都清楚,这道桥一旦断了,除非马上长出翅膀来,否则非困在这山庄中不可。
顾览当下对楚云惜道:“大公子,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让你们山庄所有家仆备好水桶,我们这些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救庄主,一路去夺栈桥,现在先把庄门的门闸拉下来。”
楚云惜或许是闭关太久经不起刺激,半晌也只是怔怔地看着顾览。
“楚公子?”
叶钦翻身跃上围栏,正欲俯冲而下,忽然看到悬崖上飘起一道长长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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