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么,顾览并不相信:“庄主昨晚最后见到二小姐是什么时候?今早是否有人见过二小姐本人呢,可否叫那位老妈妈过来,栈桥断了之前没有人从上面经过,若是早上二小姐还在,那么她现下就仍在山庄之内,当然,杀人凶手也是,所以楚庄主,还请慎重考虑。”
楚琰固执己见:“馆主请回吧。”
“十三年前……”
“云嘉,送顾馆主回房!”
顾览漆瞳一缩,眉峰微蹙,冷冷地盯着楚琰后背,而后冷声道:“那便不打扰了,庄主好生歇息。”
楚云嘉一直低垂着头闷声不语,顾览与他走在黑沉沉的长廊上,一前一后很是静默。到半途上,楚云嘉突然伫步,转身道:“你还记得我吗?”
顾览点头:“当然。”
楚云嘉咬了咬下唇,眼睛向四周瞟过一番,靠近了些道:“我有话跟你说,你千万不要……”
就在他马上将重点说出口时,轮椅行动时独有的吱吱扭扭的声音传来,楚云惜的身影出现在长廊拐角,楚云嘉马上从顾览身前跳开,紧张地看着他的大哥。
长廊上没点灯,楚云惜苍白俊秀的脸从蒙雾似的月光中透出来,似乎比白日里更加倦惫,他清淡如水的目光迅速从楚云嘉身上掠过,转而空空地拂向顾览,却不发一言。
顾览只觉得这楚家兄弟一个比一个怪异,生怕外人不知道他们身上藏有秘密似的。他率先开口道:“大公子知道祠堂的事情了?”
楚云惜点头,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如同一截从内腐朽的死木,比木偶还要毫无生气。半晌他道:“有劳馆主忙前忙后,夜深了,我已让下人重新烧旺炉火,房间不会再冷。”
“多谢。”顾览走了几步,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大公子觉得二小姐是被什么人掳走的呢?”
楚云惜双眼对着他,眼珠却不知在看什么地方:“没有头绪,我原以为是她自己赌气跑了,不曾想……”
见他如此缄默低落,顾览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索性直接回房。
房间里果然比之前暖和很多,叶钦若有所思地抱胸立在窗前,圆桌上堆着不少糕点零食,还有新沏的果茶。
顾览感叹一声,坐下就吃:“我刚才还在心里骂楚家不会做人,没想到倒是我错怪了,知道我晚膳没吃,专程叫人送来这些睡前发胖的东西。”
叶钦撇撇嘴角,冷笑一声:“你继续在心里骂,楚家的人才不管你吃不吃,这些是我从厨房给你找来的。”
顾览正捏着一块糕饼,狐狸似的舔舔嘴角,睨着他一笑:“还是你对我好。”
“哼。”叶钦眉头舒展,下巴不自觉仰起几分,“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今天的药丸吃了吗。”顾览问。
叶钦道:“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
顾览从干果盘里扒拉出个核桃来,用牙咬了下没咬开,又扔到一边去了:“之前那些你就嫌苦,这次我特地调了很多蜂蜜进去,按道理说不应该难吃呀。”
叶钦纠正他:“我不是嫌苦,我是不喜欢吃药。”
“为什么,医道讲究内外调和,扎针服药一样也少不得,我这不是想让你快些恢复功力嘛,哎,你是不是没事做了,自己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今天这次还没扎呢,差点误了时辰。”
叶钦坐到桌边,拿过刚才那个挨咬的核桃,指尖轻轻一捏,“咔吧”一声让它碎成完整的两半。他将两颗完美的核桃仁放进碟子里,又在手里拿了一颗,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览道:“顾大夫,你是真心希望我早日恢复吗?”
“你这是什么话?”顾览一把将剥好的核桃仁抓进嘴里,“我还能害你?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我可没说,”叶钦松开手,几粒核桃仁落进碟子,“转功塔我去过了。”
顾览忙问:“怎样?”
叶钦摇头:“即使有机关,单从外面也很难看出来,现场也没什么值得注意,只不过……”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吞吞吐吐?”
“也?”叶钦明显不悦,停下了剥干果的手,“其实自打进入繁简山庄,我就觉得奇怪,这楚家是以机关流名门在江湖著称,为何一整天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看到,实在是很令人失望。”
顾览深表赞同:“游荡他们都是奔着赫赫有名的傀儡偶跟来的,这下估计肠子都要悔青。刚才从楚琰那里回来,楚云嘉看样子是有秘密要同我讲,但不知为何楚云惜一出现,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一声也不敢吭,和之前在地宫里那个纨绔小子简直不像一个人。”
叶钦道:“说到底,不管是机关偶还是凤阙,乃至从未出面的楚云娇,我们根本就没有见过。”
“你怀疑是楚家人在自导自演?”顾览捏着下巴,“这倒是不无可能,慕容宫主死后我也考虑过这点,可是动机又是什么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牵强。”
叶钦忽地皱眉:“自什么导什么?”
顾览一噎:“啊,什么?什么自什么导什么?”
叶钦表情十分无奈:“我问你刚才说的那个自什么导什么。”
顾览面不改色:“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自什么导什么,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君座多久没掏过耳朵了,我帮你呀?”
“气死我了。”叶钦冷着脸,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正经的,”顾览道,“你觉着这事与灰阁扯上关系的可能性有几分?”
叶钦握拳抵额,慵懒地斜靠在桌边:“凭证据,一分也无。凭直觉,十分。”
有人敲门,顾览起身去开,游荡笑嘻嘻地向里面探了探脖子,表情古怪道:“呦,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打扰了。”
“少说些废话。”顾览一把将他扯进门。
叶钦塌着眼皮,并不是很想理会。游荡自顾自揣着手,笑容放肆地绕桌走了一圈,拉过把凳子一屁股坐在那两人中间,伸指比划比划:“这是……准备歇息啦?哎呦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们睡这么早。”
“咔吧。”
叶钦捏碎掌心两只核桃,剥开果仁放进碟子里。
游荡收起笑意,往顾览身边挪了挪。
顾览给他倒了杯茶:“晚膳之后你们都在宴厅里待着,听到点有意思的事没有?”
“哇,悉微你是不知道,这楚家不为外人道的小破事可太多了,”游荡得意洋洋地呷一口水,“单是我晚上听来的这些,恐怕就要跟你说上一天一夜。”
“不听风流韵事,不听子虚乌有,”顾览道,“捡重点的来说。”
游荡道:“那没了。”
“你回去睡吧。”
“等等,”游荡伸手,“你可知道繁简山庄后山有怪物?”
顾览一脸失望:“早知道了。”
“那你可知道楚家这三个孩子,竟是出自三位不同的夫人?”
顾览:“说说。”
“这也是我刚刚从一个丫鬟嘴里打听来的,”游荡一脚蹬上凳子边,压低了声音,“楚琰真是命里克妻,没一个老婆长命。”
混沌桃源(八) 喜煞(下)
“楚琰原本出身于襄源一个贫苦渔夫家, 家里一贫如洗,不过,据说他年轻时外表出众, 在武馆做工时有幸被大小姐相中, 穷小子翻身做了姑爷,然而没过多久, 那家武馆的老板就意外身亡了,武馆自然落到了楚琰手里。
楚琰把武馆经营得不错,短短两年时间,规模翻了几倍,楚琰名声响亮之后, 结交不少达官贵族。当时正值芳龄的莫凌郡主明知道他已有家室,仍然毫不避讳地大胆追求,好巧不巧, 就在这时候, 你们猜怎么的?”
游荡说着,伸手要去拿碟子里的核桃仁来吃,叶钦敛目一瞥, 食指抵着碟子边向左一推,直接推到顾览面前。
“楚琰的夫人出事了?”
游荡惊异:“你怎么知道?”
“猜的嘛。”顾览道。
“对呀, 你说奇不奇怪,楚琰第一个老婆莫名其妙害了重病,不久就离世了。”游荡就势将手收回,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之后楚琰顺理成章和郡主成婚, 那时候他已不满足于一个武馆老板的身份,借着岳父家的财势, 在江湖上混得的风生水起。这莫凌郡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性子暴烈,对楚琰和前妻的儿子并不好,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嫁给楚琰的第二年,她就因为难产步了前人的后尘。”
顾览皱眉:“唔……”
游荡紧接道:“楚琰的第三个老婆最为神秘,楚家下人只唤她作白夫人,来历家世一概不知,正是和白夫人结合之后,楚琰才离开繁华的都城,举家搬到深山老林里隐居起来。后来繁简山庄赫然现世,楚云惜一举成了机关流天才,白夫人的结局如何却没人知道。”
说到这里,连叶钦也不免感到奇怪:“生死未卜?总该有个说法。”
“那小丫鬟的原话是‘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忌讳’,我也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失踪了?生病了?还是被土匪掠走了?总不能变成妖魔鬼怪吧,越是神神秘秘,我这心里就越是好奇。”
三人沉默半晌,顾览突然道:“我们这样在别人家里,公然聊人家私事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游荡道:“你这话该早点说。”
叶钦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诡异,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充满矛盾与违和。”
顾览道:“也包括我们吗?”
叶钦道:“当然。比如你之前说的那个词,就很令我匪夷所思。”
顾览道:“你怎么还记得这茬。”
游荡问:“什么词,也让我来匪夷所思一下。”
叶钦道:“自导自演。你听过么?”
顾览一惊:“咦?你居然记得!”
游荡抓了抓后脑勺:“嗯……还真是有点。悉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方言,”顾览敷衍道,“意思就是一个人自己谋划自己实施,却给别人一种他很无辜的错觉。”
叶钦恍然大悟,当场造句道:“啊,顾馆主自导自演的技艺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真是令人叹服。”
顾览眯眼:“我不想再听到炉火纯青这四个字,叶钦,你不会别的成语了吗。”
游荡道:“啊,顾馆主自导自演的技艺已臻化境,真是令人叹服。悉微,怎么样,我这个句子是不是更高级一点?”
顾览:“……你俩都给我出去。”
游荡坐端正,眼中敛去几分顽劣之意:“悉微,我听说慕容卿死在了楚家祠堂,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在现场?”
顾览刚要将刚才触目惊心的场面讲述给他,外面却有人毫不客气地大力拍门,他不禁露出一点忧虑,轻声道:“麻烦来了。”
“风霆寨仇威隆有请馆主到祠堂一会,幻影宫主一案凶手未明,兄弟们怎能睡得好觉!”
“就来。”顾览未去开门,只坐着应道。
门外那道粗狂声音一“哼”:“馆主倒是沉得住气,也难怪,我们这些无名无势的外人可分不到这样宽敞的房间,白日里见你与庄主交情不浅,听说这楚琰专克老婆,许是有些别的癖好也未可知。”
身旁寒气骤涌,叶钦眸光锋利如刃,纸糊的门扇上赫然多了一道喷射的血迹。门外仇威隆见这血道一愣,稍后才觉得脸颊锐痛难忍,伸手一摸,腮帮上竟破开一个血洞,当下冷汗如注,向地上呕出一滩浓血、四颗槽牙和半截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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