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灵神情似有疑虑,狡黠地看着男人:“这么快就找齐了三块,你这效率倒是挺高呀,看来那个姓朱的蠢女人已经被你拿下了?”
男人静默一笑,不置可否。
莫灵又道:“之前咱们谈好的,你可不准反悔,否则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放心好了,”男人不急不缓道,“只要最后关头你不出差漏,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昏黄的房间中,楚云惜对窗而坐,略显忧郁的双眉微微下撇,眼神一片灰暗。他大腿上的剑伤已做好了包扎,此时已不再流血,但他心中的怒意仍旧无法平息,轮椅木制扶手上又添了几条新的抓痕,其中一道深近寸许,边缘似乎还带着血迹。
房门上响起一下极轻巧短促的敲击,随后是稍重稍沉的一下,然后又是两下短敲。楚云惜听见这熟悉的暗号,整个人激动得恨不能马上跳起来去开门,他眼中灰翳一扫而光,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温暖的微笑,双颊都隐隐泛着红晕,急道:“快进来。”
莫灵推开门,探进一个脑袋,鬼灵精似的朝他眨眨眼睛:“这里可没有什么陷阱等着我吧?”
混沌桃源(十五) 恶眼
“怎会。”楚云惜充满依恋地看着她。
莫灵盈盈地走过来, 笑着在楚云惜身前蹲下,将下巴轻放在他膝盖上,这样亲密的动作令楚云惜即紧张又情动, 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半晌, 莫灵道:“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楚云惜一愣,手掌僵在半空, 小心翼翼道:“什,什么?”
“我说啊,我就要走啦。”莫灵抬起头,似是没心没肺地笑笑,站起身道, “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以后恐怕是没机会再见面了,真希望你能过的快乐一点, 不要整天愁眉苦脸的。”
楚云惜猛然抓住她的手, 急切道:“不要走!”
莫灵快速撇了撇嘴,把手抽走,眼中露出轻蔑笑意:“我岂能一辈子陪在你这个瘸子身边?我很忙的。”
楚云惜心中一阵钻痛:“等我研究完雪鸦的手稿, 就可以找出做完美义肢的方法,等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又能怎样?”莫灵一边借着窗外微光欣赏自己的纤长指甲, 一边敷衍道,“你还不是照着人家的东西傻乎乎地抄?雪鸦是几百年前的人了,那时候能源石遍地都是,现在你就算做出了义体也只是废铁一双,根本接不上骨骼筋脉。”
“有了菩提子就可以!”楚云惜语气激动, 目光灼然,笃定道, “只要拿到菩提子,山庄里损坏的机关偶就能恢复行动,凤阙的机核也可以打开。”
莫灵像只闻到腥味的野猫,双眼一眯,坏丝丝地哼笑道:“你要不要命了,连菩提子的主意都敢打,大腿扎得不够疼?”
楚云惜十指深深抓进扶手凹痕中,劲边青筋鼓现:“我们有帮手。”
“好啦好啦,随你便吧,”莫灵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只问你,混沌桃源的地图残片你有没有啊?你老爹可曾对你提起过?”
楚云惜缓缓摇头,下唇轻颤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地图残片?”
莫灵不知道是该感到可笑还是可怜,于是用烂漫又纯真的目光看向他,嘴中吐出的却是冰冷刺骨的话:“你说呢?”
“慕容卿是你杀的,那云娇呢,你把她藏在什么地方?”
莫灵皱了皱眉:“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我两个问题,这个买卖不划算,我不玩儿了!”
说罢她竟真的转身便走,绝情到回头看一眼都不肯,门扇被“咣当”一声摔上,楚云惜独自在原地怔了半晌,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无法言明的悲戚,像黑暗而浓稠的海水将他淹没。他将双手覆上眼睛,泪水就从指缝静悄悄地淌下来,寂寞地干涸在袖口中,犹如他憋闷且无趣的一生。
待到黄昏后,雨稍微有停下的迹象,繁简山庄后院的一方小塘水线升高,漫过岸边石刻的兽脚,于是一旁假山里面便开始不停地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来。
这声响清幽辽远,仿佛涤净之后的晚钟,一连传到整个山庄都能清楚听到,引来不少驻留的侠客前去查看。
顾览亦在此列,他走近时,心头隐约不祥的预感愈发严重,不少人围在池塘边上,窸窣私语指指点点。他挤到前排去,一眼便瞧见池面正中央漂浮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脸朝下,一动不动,如墨般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体四周,好像一尾白鱼缠进了水草丛。
周围人只是议论,却无人出手去打捞,大概见此人多半不会活着了,怕沾晦气,便等着楚家下人来做。顾览方才找了游荡一圈都不见人影,心里正焦急,一见有人落水右眼就突突直跳,默念着千万不要是他,未作多想就直接跃过去将人抓了上来。
把尸体翻来一看,周遭人都“啊呀啊呀”地叫着往后退,那人面部像是遭过猛兽的撕咬,已经被毁得丝毫看不出原样,身上的肉也破破烂烂,腹部塌陷下去,内脏与肠子似乎都不在了,连双腿的髌骨都玩了去。
叶钦看不下去,将顾览扯了起来:“是他吗?”
顾览手有点抖,强作平静,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要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不会是他,别看了。”叶钦抚着他肩膀。
“这人……有些像白狐岛主江意寒。”人群中有个声音犹疑道。
另一人接话:“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像,身量是差不多的,而且江意寒之前穿的就是这件白衣。”
“那狐裘领子倒是错不了的。”
“对,错不了,就是江意寒。”
“哎,这真是……可惜了。”
“哼,可惜什么,你瞧他之前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不管怎样,人都死了,少说几句吧。哎,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
男尸捞上来,池塘水面又沉到兽脚之下,假山里的“叮当”声反倒响得更加急迫,一下下钢锥似凿在人的脑壳上。叶钦走到假山一侧,反曲手指四处敲了敲,无意间触到什么地方,一小块石头突然凹陷下去,紧接着一道低矮的石门在他眼前沉沉拉开。
顾览听到声音跟过来,与叶钦一同进到那石门里。原来这假山内部竟别有洞天,构造类似于天然的溶洞,开口狭小,往深处去则愈加开阔,两人寻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一路向里,几乎到了尽头时,隐约在暗处看到一个盘坐的身影。
顾览点燃火折凑近一看,这人居然是含晖大师。含晖神情惊恐地坐在地上,一双浑浊眼睛深深凹陷进去,他对顾览叶钦视而不见,上半身僵硬直挺,头颅却极别扭地半垂在脖颈上,大张着嘴,愤力急促地敲击身前一只铁木鱼,那穿透力极强的叮当声就是由这只铁木鱼发出来的。
“这和尚不久前还很有活力,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变成这样。”叶钦奇怪道。
“他已经没气了,为何还能敲动木鱼?”顾览将食指探向含晖鼻下,又去摸他腕间脉息,触到一块怪异冰凉的东西,索性拉开含晖衣袖一看究竟。
只见他整条手臂挂着数条细铁索,内侧有一条明显又粗糙的缝合线,其中的骨骼已经被改造过,皮肉之下还塞了不少铁板之类的硬物,铁索牵连着手臂、脊椎与头颅,另一端则绕进木鱼中,顾览三两下将它拆开,发现里面是一个精巧的发条装置。
榫卯结构交底,辅之几组啮合转动的金属齿轮,惊世骇俗又不伦不类,顾览不由得眉梢一挑。
“看,”他将这物件交给叶钦,“像不像你扯烂的那个机械人?”
叶钦皱眉:“像哪个部位?”
顾览白一眼:“原理是一样的,不过这只木鱼没有能源供给,只能短暂维持运动,那个机械人更高级一些,只可惜我看不出来它究竟耗的什么材料。”
叶钦却不说话,像是在走神。
“叶钦,”顾览见他似乎不在状态,试着叫了一声,“你那把大砍刀呢?怎么不见你拿着。”
“什么大砍刀,”叶钦没脾气地笑笑,“我总不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吧。”
顾览道:“那你可得放好了,别让人家偷了去。”
叶钦伸手碰了碰鼻翼:“行了,我们出去吧。”
顾览刚要随他一同出去,忽然耳尖轻微一动,听到尽头的那片漆黑中传出一声轻轻“嚓”,他拍拍叶钦肩膀,反手向那里一指,用口型道:“有声音。”
叶钦随手在一旁的石壁上扯了根木枝,撩开蛛网和潮湿腐烂的藤蔓杂草,顾览手中火折跟上,只见下面极低处忽地银光一现,叶钦刚要走到那地方去,被顾览一把拉住:“小心,有机关!”
叶钦反应极快,脚尖踩起一颗石头朝银线踢去,果然“叮”的一声,银线崩断,上空飞快荡出一把锃亮锋利的尖刀,直冲人的头部刺来。
两人各自闪到一边,尖刀一击落空,叶钦又提出一枚石子打断刀柄上方的铁线,只听一阵簌簌风动,暗处一连射出数十枚短箭,顾览拔剑挥挡,两人都毫发无伤。
片刻后,见没有新的暗器袭来,顾览与叶钦便直接走到假山的尽头,这里的石壁上方雕着一扇镂空小窗,有些许光线可以泄露进来,于是两人便看到一坨狰狞在角落里的不明怪物,似乎有两颗头,四条手臂,两幅躯干,这些部件全部用特殊质地的铁线缝合在一起,竟然可以活动自如,像蜘蛛一样四处爬行。
怪物身上的两张人面双眼全都被剜去,嘴角两边深深划开,用铁线勾出一个诡异可怖的笑脸。
顾览忍着恶心道:“这不是……龙易和他的手下吗?”
这怪物可以听到人声,但没有多少胆量与攻击力,反倒不停向阴暗处退缩,喉咙里发出“赫拉赫拉”的声响,想必是舌头也一并被割去了。
“好残忍的手段。”
叶钦捡起地上一块碎布片,上面赫然一排淋漓血字:
【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前,务必使黑白颠倒,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行字较之前在祠堂发现的血字更加凌厉残忍,一笔一画饱浸恨意,仿佛亲手执刀,一下下割在仇人的身上,透过这些魔鬼般的字迹,似乎能看到一双被怒火与杀意熏红的眼睛,空瞳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厉如恶鬼凶如夜叉,那不再是属于人类的眼睛。
混沌桃源(十六) 惊变
这句血字同样也出现在繁简山庄诸多宴厅楼舍、私人房间甚至是吊死过穿着喜服的慕容宫主的楚家祠堂里。
整个山庄似乎被这二十六个字完全击垮、溃散成一滩散沙, 山庄中的人无论待在什么地方,哪怕蜷缩在无光的角落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 务必使黑白颠倒, 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江意寒和龙易主仆的事,楚琰已近麻木, 慕一惊惧不已,反倒是一向镇定冷静的亓俞掌门最先发疯,这三人反锁着门在房中大吼大吵,互相指着对方的不是,不多时便开始刀剑相向。
于此同时, 杀戮仍在继续,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知何时房间外的甬道上便多了一两具新鲜的尸体, 有时候一个人上一刻还在与周围交谈, 下一刻就血肉模糊地倒悬在饭堂的某根梁子上,滴落的血刚好将下面那人的饭碗染红。
凶手人数未知,心思毒辣行踪诡奇, 手段非一般的残忍凌厉,又带着某种故意夸张和炫耀性的疯癫, 势要把死亡的恐怖散播到繁简山庄的每一处隐晦之地,将这群囚笼之兽逼到自相残杀为止。
所有人都陷入极度的惊惧错乱中,仿佛一根崩到临界点的细弦,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尖鸣挣断。他们警惕着看到的每一个人,生怕刽子手就藏在自己身边, 眼见着天色黑沉下来,又因为那句“太阳升起之前务必黑白颠倒”而无助彷徨, 黑白是什么,又要将什么颠倒,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清楚这其中详细缘由,更多的只是一边没命地躲避暗杀,一边期待着天亮前能有某个英雄豪杰挺身而出,手刃凶徒,将一切真相大白。
楚琰一手捂着胸前剑伤破门而出,身后房间中,慕一道长断了一臂一腿,倒在地上不知死活,而亓俞则手持长剑,双眼猩红,神态若狂。
然而门外却是火光一片,几十个人怒气冲冲站着,围成一面肉墙,堵着楚琰不让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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