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原本正在熟睡的蒜瓣儿听到男人的声音动了动耳朵,反应了两秒钟后突然一个战栗惊醒,如离弦之箭一般从狗窝里蹿了出来,直直冲向门口。
第61章 雪夜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蒜瓣儿躬紧身子,站在玄关处发出呜呜的叫声,尾巴犹犹豫豫地开始摇摆。
但站在门外的眼镜男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的叫声,只是继续和江雨落他们解释道:
“前些天我爸出车祸去世后,我妈一直郁郁寡欢,说没有见到我爸最后一面,直到她说看到枕边有梅花,她说那是我爸回来看她……虽然建国后不讲迷信,但是没几天我爸就托梦给我,说要我代他来感谢你们。”
眼睛男说完咽了咽口水,可见他心有顾忌,“我按照梦里的门牌号找到这里,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真的有人……而且这位小哥和小区监控拍到的那个人影很像。那个……请问你们、你们是活人吗?”
“活蹦乱跳着呢,”
江雨落眨眨眼,“心脏每分钟能跳八十下。”
“哦,那就好,不好意思啊,实在是太玄乎了……那我是该称呼你们道长?还是仙师……唔!”
男人话音未落,得不到他回应的蒜瓣儿突然飞冲出去,嗷呜一声扑上男人的小腿,一跳小半米高,拼了命地往男人身上扑腾。
“蒜瓣儿?”
江雨落心里微微有种预感,他和钟夜对视一眼。
然而在无法看见已死之物的眼镜男眼里,仿佛就是有什么灵异事物推倒了他,一瞬间各种惊悚的画面涌入脑海,眼镜男吓得跌坐在地上,
“那、那、那个,要不、要不今天就先算了,我我我改天再来……”
“来一次多麻烦啊,”
江雨落一把抓住他的腿,将他往屋内拖去,“进来坐坐再走吧。”
“不不不不、不、救、救命……救命啊……!”
眼镜男绝望地往外爬去,被钟夜一掌拎起衣领子哗啦一声就拽进了屋,等到邻居觉得奇怪打开门查看时,江雨落门前已经一片宁静。
“大、大大大师,你们你们是好人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先说你,”
钟夜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记得老爷子走时家里并没有子女,只有他教养的学生,他说你们关系并不好?”
“是、我、我爸生前,和我关系是不好,因为他总是念叨着他的学生学生,念叨他的学生年轻有成,而我一事无成,我受不了这种比较,二十多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去外地打拼了……我只是没想到,他身体那么好,说走就突然走了。”
“我们对你的后悔心情没兴趣,”
江雨落直白道,“说正事。”
“好好,好,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就提了两盒茶叶来,大师你们收、收下吧?”
眼镜男连忙推上两盒包装精良的小罐茶叶。
“大师不缺这些,”
江雨落抱着腿蹲下,摸了摸一直在一旁蹭着男人的蒜瓣儿,
“你只用回答我几个问题就算谢礼了。”
“啊?问题?什么问题?”
男人显然是没料到,本来他还怀疑过这两个人可能只是会点通灵之术就到处招摇撞骗的那种跳大神的。
“你养过狗吗?”
江雨落顿了顿,补充道,“十年,甚至二十年前,养过吗?”
“狗、狗狗吗?我小时候养、养过的……那时候我爸班上有个贫困生,家住在山里,不方便上学,我爸就让他住在我们家,结果他对猫猫狗狗的过敏,我爸就背着我把我的狗扔掉了……我也是那时候开始和他闹翻的。”
“真养过啊。”
江雨落小声自言自语道,低头对上了蒜瓣儿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它歪着头,眼里充满渴求地看着江雨落,不住地小声呜咽着。
“高达,你翻译一下蒜瓣儿在说什么。”
“啊,我听听啊,它说……不是,这需要我翻译吗?这一看就是在向你求助好嘛!”
高达飘上前来围着这眼镜男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最终又看向蒜瓣儿:
“从你最后一次见他,过了得有个十七八年吧?他都从小男孩儿变成沧桑老大叔了,亏你还能一眼认出他。”
“汪!”
蒜瓣儿激动地摇起尾巴,一会儿扒江雨落裤腿,一会儿跑去咬咬钟夜的拖鞋。
“哎呦,没想到我们蒜瓣儿有朝一日还能夙愿成真,这份福气一万只鬼里也就你一只能有。”
高达替蒜瓣儿感到高兴,激动地抱起它,“你放心,有钟老板在,肯定能让那个人类看见你的,是吧钟老板?”
见高达和蒜瓣儿都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钟夜点了点头,称职地担当起公寓内最靠谱的成年男性之责。
“真棒——,来,你可别哭鼻子,说出去多丢人啊,来来,准备好见你失散多年的主人……”
“蒜瓣儿,”
江雨落突然开口,不同于他们三个的喜悦,
“你要想清楚了,如果和他相见,意味着你留在人世间的理由也会和遗憾一起消失,意味着你就要离开我们重新步入轮回。”
“……汪?”
蒜瓣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高达悄悄扯住江雨落的袖子,
“崽你说什么呢,能填平缺憾对鬼魂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总不能真的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间公寓里。”
“所以,你是要离开我了吗?蒜瓣儿。”
江雨落定定地看着它,高达还欲劝,被钟夜制止。
他其实能够明白江雨落的心情,对他而言在地府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数百年的时光中唯一能让江雨落感受到安心的不过是这一方小小的公寓,而公寓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避风港一样的救赎。
他的江判明明那么害怕孤独,却又一直在为别人守着落寞。
蒜瓣儿耷拉下耳朵,有些犹豫,它像是读懂了江雨落的心思一样,跑过来不断用头顶的茸毛去蹭他的脚踝,同时又有些迷茫地看向面前正一脸惊惶的眼镜男。
它想起那天,小男孩和现在一样带着黑框眼镜,背着书包去上学,临走时还摸了摸他的头,说今天放学回来会给它买一只项圈。
只是蒜瓣儿没能等到小主人放学,它被粗鲁地塞进车后箱,卖给养狗场。想着见不到自己,小主人一定会哭鼻子,它拼了命地逃跑,马上就要跑到小主人的学校门口,却被马路上的快车碾入了车底。
“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江雨落揉了揉它的脑袋,蒜瓣儿小声嗷呜了一声,最终还是朝着眼镜男的方向低低叫了一声。
江雨落点了点头,看向钟夜。
钟夜会意,出手就是两点金光直直点在眼镜男的额头上,男人吓得一激灵,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间诡异的公寓中,然而一道刺眼的光芒过后,他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哎?”
男人再度睁开眼时恍然发现视线中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在听到蒜瓣儿的叫声的刹那,眼泪便已经先于回忆止不住地流下来。
“是我的瑞瑞吗……?”
“汪!”
蒜瓣儿眨出两颗豆大的眼泪,飞一样地扑入男人的怀抱。
“真的是瑞瑞……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抱住蒜瓣儿,埋在它的绒毛之中掉眼泪。
“不好意思,它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它死后叫蒜瓣儿。”
江雨落冷冷道,看起来像是在争风吃醋。
“瑞瑞,快让我看看……我一直在找你、我搬出家里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找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那么小,还没有能力养你就把你带回了家,对不起……”
“汪汪!”
蒜瓣儿疯狂摇着尾巴,舔去男人脸颊上的眼泪,对于宠物狗而言,它弥留人间的唯一愿望便是再度回到主人的怀抱。
“什么‘瑞瑞’,土狗的名字,哪里有我起的好听。”
江雨落气嘟嘟地站在一旁看他俩人狗相聚,还嫌弃他们的眼泪把门口的地毯弄脏,高达个多愁善感的女鬼此刻再次把孟舟怜的事情忘记,端着一盒餐巾纸站在一旁哭得哗啦啦响。
“我也觉得你起的名字最好听。”
钟夜轻轻捏住江雨落的手,“该送蒜瓣儿走了,你亲自去吗?”
“不去,”
江雨落别过头去,顿了一会儿又扯扯钟夜的袖子,“你找个认识的引路人,让他抱着蒜瓣儿走,我们蒜瓣儿长那么胖跑不动路,少走一点是一点。”
“好。”
钟夜笑得极宠,又刮了刮江雨落的鼻子想逗他笑,江雨落想躲进房间,又放心不下蒜瓣儿,最终还是高达抱起蒜瓣儿把它举到江雨落面前亲了他一口才算作罢。
高达舍不得蒜瓣儿,非要跟着一路去送,闹腾一整天后已经夜色初显,家里最终又只剩下了江雨落和钟夜两个人。
“我不会离开你的,”
钟夜拉着江雨落的手,小孩子一样在他掌心里画同心圆,
“所以你也别走,好吗?”
江雨落微微一顿,略有些僵硬地反问道,“谁说我要走了?”
“你和高达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钟夜把下巴垫在他头顶,自身后抱着他不让他逃,“我宁愿你给我下毒药,然后把解药藏起来,让我有理由一直追着你。”
“你可别给我扣黑锅,小心我明天就给你撒点含笑半步癫,”
江雨落蹬了他一脚,“以前我怎么没觉得你这么黏人呢?”
“以前都是怕吓到你。”
“真有你的……钟夜,你看,下雪了!”
江雨落眼睛发亮,透过落地窗看见夜色中落下的空茫大雪,难掩兴奋地跑到窗前去贴着玻璃看雪。
冥界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烈阳天气,极少见雨水,更别提雪霜。
“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它每天都下。”
钟夜一抬手,窗外的纷扬雪夜便像被撞进了水晶球一样落入了江雨落的掌心,他能感受到鹅毛雪花的晶莹剔透,却又在钟夜的法术保护下不会被冻伤手。
“看一次得了,天天看会腻。”
江雨落一副恃宠而骄的表情,捧起一捧碎雪往窗外呼呼一吹。
点点落落的雪花如同玉屑乘风而上,顺着月色滴落吹入冥河中的斑驳倒影,不见霜冻的地府之中正值晌午,同时失去江判和黑煞的阎王殿里乱成一团。
“孟舟怜呢?”
老阎王揉了揉眉心,太久没有亲自处理事务,一连坐了大半天快把他的老腰给坐废。
“您喝口茶歇歇,”
白煞端上一盏去火的清茶,“孟大人前些天前往人界后便再无音讯……还有黑煞一事,我已查明他确实是死于孟舟怜之手,要将此事告知各位鬼官吗?”
“不需要。”
老阎王闭了闭昏黄的一双慈目,
“他本就只是泷天放在我身边的一个影子,但是孟舟怜……你速去寻他,不要让他再接近江雨落。”
“是。”
白煞领了命令,化作一道幽幽烛火,瞬然消失在殿中。
第62章 雪映流光
人间的雪色落入万家灯火,融化成薄亮透明的烟火气,短短几个小时便将城市覆上一层松软的月白。
江雨落像是看不厌烦似的,一直贴着玻璃盯着窗外数雪花,倒映一片宁静的眼里暗藏如沟壑般的考量。钟夜坐在一旁陪他,少有地在家里办公,马上就是春节,虹图的许多事情要在季度末尾处理好。
“你直接接触过泷天吗?”
钟夜看似无意地找话题,直直戳在江雨落的心坎上,现在泷天就像一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让人捉摸不透,只能时刻面临避无可避的恐惧。
“没有,”
江雨落摇摇头,“只要‘桥’还在,他就无法亲自降临冥界,更不可能与我有接触……但我总觉得他的目的似乎不单单是占领冥界这么简单。”
“怎么说?”
“冥界又没有矿,还四处都是乌烟瘴气,他在九重天呆着不好么,为什么一心想着冥界?与其说他打破‘桥’是为了进军冥界,倒不如说,他给我的感觉是在……挑衅?或是想引起谁的注意。”
江雨落顿了顿,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浮现出多年前他在竹林别苑中拜访孟舟怜时所撞见的声声色色,那股纯粹而充满神性的压迫感很难让人不将他和泷天联系起来。
“你小叔叔……孟舟怜,和你父亲还有泷天有什么关系?”
“在我的印象里,我父亲被泷天堕入地狱后结识了小叔叔,他们俩都对泷天有很大的意见。但值得肯定的是,论保护冥界的立场,孟舟怜只会比阎王更加坚定。”
“你被孟舟怜养大,应该发觉过他身上的旧疾。如果我的感知没有问题,那并不是什么怪病,而是扎根在他体内的毒?”
看到江雨落失去神力依旧如此敏锐,钟夜无声地叹了口气,同时往他身上披了件防寒的毛毯,
“确实是毒。他别苑里从各地搜罗来的珍贵药草也都是为了研究解药。”
“我大约知道当初你小叔叔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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