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却只眨眨眼,回了他一个轻笑,“显仁帝死不死,我根本不在乎呀。”
青城君猛的瞪大双眼,他血红色的视线中映出了华盖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六盏由她鲜血凝成的咒灯猛的爆出万道血光,青城君清楚地感觉到,斫龙九台阵向内封闭了起来——他们两人全数被封在内中,七日之内,任凭是大罗金仙,这个阵法谁也出入不得。但不对,他自裁于此,已经扰乱斫龙九台阵灵气,势必使其停滞一天,那华盖夫人为何还要再度封闭阵法,使其停滞七天?
这不是为了阻止他,这是为了——
血从七窍涌出,滴答滴答落上地面,在他脚下汇聚成了小小一洼,他眼前开始发黑,感觉越来越迟钝,他只隐隐约约听到华盖夫人喟叹,说她本以为青城君是冲着斫龙九台阵真正守护的秘密而来,所以才在被偷袭重伤的情况下断然自裁,启动了所照范围内万物皆灭的南斗死红灯。哪知他只是要停了阵法去杀显仁帝,啧啧,结果妄送了姐弟两条性命。
这个斫龙九台阵内到底有什么?值得哪怕只有一点点儿泄露的可能,她都毫不犹豫地拿命去填?
青城君的意识开始混乱,他的感觉全部消失,整个人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叶柔。
他们初遇那一天,她一身薄杏色的衫子,还是个垂鬟少女,发上簪着一朵雪白的芙蓉宫花,发色鸦青,面如春天的花瓣一般娇嫩。
他站在树下,对她说,宫花不如这梨花娇艳,不衬姑娘。
她那时比他肩膀还矮了半指,仰着脸看看他又看看花,弯出一个清透笑弧,她慢慢地道,“那劳烦公子为我折一枝吧。”
他便为他的叶柔折了一枝梨花,递给了她。
青城君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他的姐姐凝视着他伫立的尸体,红唇一弯,柔声道:“罗睺,塑月最深的秘密啊,是叶骁。”
——青城君死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而守护笼罩在这个塑月帝国上方的巨大法阵,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是发生在十月初四凌晨的事,而在千里之外的云林江上,白发朱瞳的男人仰望星空,他在月光下静静伫立片刻,一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上细长的凤眸轻轻闭上。
蓬莱君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站在船头,直到东方既白。
而在禁军军营内,横波看着掌中一块碎裂的玉制星盘,闭了一下眼,合上手,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拢在锦囊中,贴在胸口,良久,她才把锦囊挂在颈上。
她知道,青城君成功了,也,死去了。
在得知青城君和横波谋反的时候,显仁帝情绪一下就崩溃了。他先是呆若木鸡,王姬怎么唤他都回不过神,最后王姬没有办法,走过去,狠狠一耳光扇在他脸上,大喝一声:“阿蔼!二郎!”
显仁帝动了动,慢慢抬脸,他嘴唇动了动,无助地看着王姬,茫茫然唤了声,“……阿姐……”
“是我!”王姬一把把他搂入怀中,显仁帝眨眨眼,乖顺地靠在姐姐怀里,眼泪慢慢从眼角里淌下来。
他惨笑道:“恒儿是她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那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忍心……阿姐,我好累,又好疼啊……我想睡,阿姐,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我想福福,他那么小,刚会从嘴里蹦字,他才学会叫爹、会叫娘……”他说不下去了,他捂住脸,泣不成声。
王姬搂紧了他,也说不出话,就是抱着他。显仁帝哭了一会儿,拿帕子捂着面孔,从怀里取出两个虎符,塞到王姬手里,把灿将军叫进来,瓮着声音说,老灿,你听阿姐的,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死就死,皇位谁要就拿走——
“陛下!”王姬厉声高喝,显仁帝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微微缩了一下身子,他看向王姬,眼睛里又滚下泪水。
王姬无法可想,只觉得自己也眼圈滚烫,她哽了一声,飞快扭过头,灿将军紧锁双眉正看她,王姬捏着虎符道:“将军,和我来。”
两人快步到了偏殿,叫来沈令,摊开宫内地图,沈令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他沉思片刻,对灿将军道“当务之急是确保宫内诸多贵人安全,我建议把皇后、陛下、大皇子移到南有楼。”
南有楼在太液池旁,三面环水,背靠茫山,连接陆上的是一个曲折的响廊,响廊是用耐火的木头造的,不怕火攻,只要下方有人守住关口,再在顶楼安排弓箭手,便易守难攻,而且背靠茫山,一旦真的守不住了,也可以退入茫山,到茫山另外一面的猎场,那边常年驻扎有一支看管猎圃的军队。
这个安排极妥,灿将军点头,王姬看着手里一块禁军和一块羽林卫的虎符,皱了皱眉,“羽林卫现在动不得,叶横波经营羽林卫接近十年,全是部旧,搞不好引狼入室。”
灿将军也点头,沈令却道,京里羽林卫那边让灿将军持手谕前往,但不是调动他们,而是让人不能调动他们。而真正要调动的是驻守猎圃的那支羽林卫——
猎圃羽林卫的领军是灿将军的侄儿,他立刻明白用意,马上持了手谕,亲自前往京内羽林卫弹压。
另一块禁军虎符给了灿将军副将,让他立刻去禁军大营,调兵前来拱为皇宫。
这边安排好,王姬马不停蹄派人闭锁宫门,再将宫内所有人集中起来安置在后宫宽敞的偏殿,将显仁帝、卞阳和叶询带到南有楼,宫禁内所有宫卫全部交由沈令调遣。
沈令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跟宫卫首领确定情况,他心思快转,不出一刻,已有方略,便派兵布置下去。
叶询刚刚从中毒中痊愈,身体尚且虚弱,走过来这一段路头上就见了虚汗,一双灰色的眸子却异常明亮,他站在楼口简短和王姬了解了一下情况,点点头,往楼上望了一眼,正看到卞阳捧着一种姜茶要去端给显仁帝。
他没有上楼,而是拄着长剑守在楼口。
王姬劝他上去,少年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温和而固执,他心里只想,他上次没有保护好恒儿和小弟,那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父亲和卞阳。
副将拿着虎符一路打马到了禁军营地,在营门口飞身下马,高声喝道:“陛下有旨,请验虎符!”
须臾,营门打开,驻守此地将军李拓儒披甲而出,验过虎符,微一躬身也不寒暄,直接将副将领入营内。
副将一入内室,只看到室内一个男装丽人盈盈而立,他一惊,“安宁王姬……?您怎么会在这里?”
横波嫣然一笑,手扶腰上横刀,明艳不可方物,“对啊,我为何会在这里呢?”
副将浑身发冷,张口结舌,他眼睁睁看着横波取过李拓儒手上虎符,向他一拱手,“多谢阁下相送虎符而来。”
——血光四溅——
副将喉间绽开一抹血红,他张大眼,不敢置信地缓缓向后倒去,他身后无声无息暴起出手的人像一抹影子一样重又回了横波身后
横波笑吟吟转身看向李拓儒,“李将军,人是我杀,虎符是验过的,为了尊夫人列瑶华计……”她敛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烦请将军出兵。”
南有楼内刚安置好,宫门那边有人来报,说禁军到了,王姬大喜,立刻开钥放人,等沈令检查完布防回来,她跟沈令一说,沈令脸色陡变,“禁军?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军队要清点整装、校验粮草、勘验武备方能行军,就算禁军再精良,猝不及防之下拿到虎符至少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动身,他估算最快也要戌正才能到,怎么现在申末就到了?
听了这句,王姬一愣,和沈令面面相觑,沈令暗道不好,也不废话,只唤来守楼的副将交代了几句,便从楼上一跃而下,他在空中唿哨一声,坐骑应声而至,他一个鹞子翻身上了马,反手一拉,从背上取了凤鸣,一按绷簧,凤鸣现出全貌,雪亮□□带起一线森冷寒意。
——希望赶得上!
第六十五回 应有恨
第六十五回应有恨
十数个侍卫跟这他刚到内宫星华门外,就听到外面人嘶马喊,沈令暗叫不好,立刻喝令关门,但为时已晚,只听几声惨叫,大批禁军已经攻破防卫,从星华门涌入,沈令一眼就看到横波,两人眼神一对,心内俱是一沉。
横波身旁一个三十余岁精悍男子,全幅甲胄端坐马上,一双眸子凛然如电,还没等沈令开口,男子暴喝一声,“李拓儒率禁军奉旨入宫平叛,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果然中计了!
横波等的就是虎符!只要她策反了禁军将领,再加上虎符,她就可以光明正大调动禁军,把这支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谋反者挟裹了的军队送入大内!
沈令立刻大喝撤退!饶是他机变如此也来不及了,只听对方拉弓控弦,箭如雨下!
沈令见势不妙,足尖一点马背,半空中踏中几根长箭,人已借力掠到殿脊之上。
横波自鞍上起身一纵,急追而去,只看到沈令往南有楼的方向而去,几个起纵便不见人影。
横波放眼下望,看到宫内正慌乱的重新把宫门落锁,她对皇宫熟悉至极,瞬间就在脑内勾画了一张地图。
从星华门到南有楼有三条路,另外两条都是要从太液池一端绕回来,最近的便是从凤仪门走,从永巷的夹道过去。
这次虎符调动了三千禁军。两千人包围禁城,一千人入内,这一路过来只见宫卫未见宫人,证明宫内早有防备,但显仁帝离宫的可能并不高,而宫变最怕拖延时间,当务之急是找到显仁帝杀掉。
她略一思忖,在殿顶打了几个手势,禁军得令,分为三路,她自己和身扑击而下,冲向正关上凤仪门的宫卫——
当横波率队闯入永巷夹道,看到沈令的一刹那,她立刻知道自己中计了——
她二话不说刚调转马头,身后宫门轰然落下——她与数十名禁军士兵,被隔在夹道了!
与此同时,根本不用她发话,两名武功高强的死士从她身侧一跃而出,略向沈令。
永巷乃宫内执掌刑罚之处,两侧数丈高墙,皆有屋顶,而地形狭长,只能供三人并肩,而且此地的宫门非是左右开合,而是自上落下,此门重达数千斤,一旦落下极难再开——何况沈令根本不会给她再开门的机会。果然有人喊绞盘坏了,门升不起来!
这种地形对军队来说是最不利的,若是在开阔地方步战,什么样的绝世武功也抵不过一轮齐射,但永巷的地形却弓箭无用,军队的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但兵贵神速,现下必须速战速决,不然迟则生变!
而就在此时,她身后两声惨叫,横波飞快回身,只看到两名死士缓缓扑倒,沈令平静地一抖枪尖,血沫飞溅。
他就像是刚刚折断了两根树枝一般,浑不在意,清雅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漆黑眸子冷若清冰。
沈令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尸体一般。
横波在马上短促地笑了一声,催马上前!
沈令一动不动。他看着向他冲来的横波,呼吸清匀,提枪的指头轻轻松了松,又重新握紧,指尖摸索着枪身上凤鸟的长喙,慢慢吐出胸中一口浊气。
横波在靠近沈令刹那,擎出腰上横刀,如一支利箭离弦,向沈令飞身而来!
刀枪交撞,横波落地,还未等她站稳,银光一闪,□□已擦着她面孔险险掠过,而此时枪尖破空之声方至——
趁沈令尚未变招,横刀斜扫,哪知沈令丝毫不退,枪尖画了一个极小的圆,随即一震,横波连人带刀被他拨开,身侧一个死士掩上,沈令枪尖急刺,死士咽喉上爆出一蓬血花,立刻扑倒在地,而横波得了这一息之机,猱身再上,刹那之间,两人之间迅如闪电一般连拆了十数招,分开刹那,□□一吐,内劲将横波逼退数步!
她一被逼退,兵士蜂拥而上——
一蓬银光乍起。
横波只觉得视线一片冷然的银白,仿佛是月光,也仿佛是白梅上的雪光凝成,然后血花爆开,就这么一个瞬间,沈令身前,尸骸满地血流成河。
新鲜的、手脚还兀自抽搐的尸体,从喉咙上的血洞里,热乎乎粘稠的血汨汨地淌下来,狭小的空间里一股腥甜。
沈令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温度,呼吸匀长,纹丝不乱,一滴汗都没有。
然后他似乎笑了一下,手中凤鸣一振,缓步向前走来。
——安侯沈令,无敌于天下——
永巷夹道之内尸横遍野。
除了被死士拼命送出的横波,所有人都死了。
沈令没追,他站在一片尸骸中,看了一眼横波消失的方向,掷出一个信焰,便向南有楼而去。
他刚到响廊入口,有一队走其他路,李拓儒带队的禁军的也到了,沈令且战且退,他退到响廊尽头的时候,廊上已全是禁军,而大队已经到了池畔。
他向后做了个手势,同时凤鸣向下急刺,早就被他命人破坏水下支柱的长廊应声而塌!
而就在这刹那,南有楼上所有窗扉洞开,万箭齐发!
大部分禁军正要渡水,谁也没防备整个响廊砸在水中,轰然巨浪遮天蔽日,他们还未等反应,长箭已至,水面立刻晕开一层层血色。
这一下猝不及防,禁军正慌乱的时候,沈令舌绽春雷,蕴含内力厉声而喝:“皇帝御驾在此,平乱诸人放下武器,原地而止!”
所有人都一愣,而此时,只见南有楼上窗边站出一人,一身黑色帝王朝服,正是显仁帝!
这一下大部分人目中都隐约现了犹豫之色,李拓儒厉声道:“有人假扮陛下,速去救驾!”语罢他飞快一箭,直射显仁帝,皇帝向后摔去,隐没不见。
他这一下兔起鹘落异常利落,似是被这一箭激励,禁军中一部分人奋勇渡水,另一部分却有了踌躇之意。
就在此时,只见远处横波领着另外一队禁军也已赶到,。
她一来士气大振,横波也知现下是最关键的时刻,此时士气若振,凶性勃发之下,就能一鼓作气拿下南有楼,若是士气衰败,顷刻之间兵败如山!
她拍马上前,忽然听得破风之声,本能侧身藏头,只觉得肩上一辣,已然中了一箭!
身旁士兵急忙护在她身前,她一把挣开,挥刀斩断箭杆,嘶声道,“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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