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的轻视,男人没有说什么,拾起鞭子便坐到了前面去。
车厢内,冷眼望着朝自己凑过来的满脸堆笑的裴麟,沙如雪也轻轻勾起唇角:“裴师兄,有事吗?”
因为他骤然绽放而出的笑容失神了片刻,裴麟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跳随即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许多:“......哦、有。其实我想问的是,不知段先生是否愿意赏脸加入万胜剑庄?”
闻言,白发青年却是以手支颐,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这个问题裴师兄不是问过了么?”
裴麟急切道:“是问过没错,但段先生也没有回答我啊。万胜剑庄虽没有青剑山门历史悠久,但其发展潜力不容小觑,绝非那些已经落魄了的门派可以比拟。况且段先生是如此年少有为之人,我敢保证,若是段先生加入了我们万胜剑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沙如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裴师兄,我好像也并未在你面前展露过自己的武功吧?为何裴师兄这样就认定我是年少有为之人了呢?”
被他这么一问,裴麟也愣了愣,但很快就再次谄媚道:“无需过多印证,光是段先生的气态神韵就非常人所有,这点区别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好言好语地劝说了半天,见对方好似没有任何认同的意思,裴麟这才不得不将自己心里那点算计和盘托出:“不瞒段先生,这回那个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的明火阁实在是过于凶残,他们会无差别屠杀武林人士,万胜剑庄亦有弟子不幸遇难。其实之前段先生施展术法的时候我便不小心看到了,从那日起,我就希望能够与段先生一起,为保卫这个武林出一份力......”
听了他几大筐的漂亮话,沙如雪此时也已颇觉厌烦:“行了,我明白了,若你有好处给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出力。”
“真的?不知段先生需要什么?”裴麟立刻来了精神。
然而青年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一直在外面赶车的应千歧不知道他们俩究竟谈了些什么,但没过多久,裴麟出来后便满脸喜色,还接过鞭子说让他来驾车就好。
被重新打发进车厢里的应千歧眉头微皱,望着沙如雪看了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注意到他看向了自己微松的衣襟,沙如雪微眯起眼:“是,裴麟让我随他一起回万胜剑庄,你说我要答应他吗?”
男人移开了目光:“我也左右不了你的想法,又何须问我。”
“那如果有人让你拿起剑保卫这个武林,你会不会答应?”
青年的下一句话顿时令应千歧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他:“你......?”
沙如雪冷哼道:“不过我还没同意。”
话音刚落,他忽然就狠狠地拧起了眉。
此时此刻,一阵不知因何而起的剧烈痛楚已迅速自他心口处爆发,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蔓延开来。这一变故使得原本还面色如常的青年马上就弯下腰短促地呻吟了一声,冷汗也随之大颗大颗地滑落而下。
发现他的样子不对劲,应千歧也担忧问道:“你无事吧?”
沙如雪没有回答,只是大口喘着气,拼命试图压制住那股痛苦。但无论他怎么做好像都无法使其消退半分,用力过度反而刺激得心跳越发加快,令疼痛感变本加厉地席卷全身。
在沙如雪倒下去之前,男人先一步扶住了他,并握住他的手开始输送真气。
无力倚靠在对方身上,青年就连说话声音也虚弱了不少:“为何......为何会如此......”
他的心脏疼得仿佛快要裂开了一样。可是身为火宅之主,他应该拥有不坏无垢之体,怎么可能会突然爆发诡异心痛呢?
待怀中之人的气息平缓下来后,应千歧犹豫了一下,这才为他梳理起了略微汗湿的发丝:“到底怎么了?”
一边低低喘息着,青年一边不满道:“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这样了。”
歇了半天,他还嫌不够舒服,挣扎着就将头枕在了男人的腿上,雪白发丝也如同一张网那般泼泻下来,丝丝缕缕地就圈住了应千歧。
他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却让应千歧短暂地陷入了恍惚之中。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样枕过自己的腿。
直到膝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后,男人终于回过神来,苦涩地叹了口气。
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几乎持续了整整一路,也让沙如雪被迫一直脸色发白地窝在车厢里休息。期间裴麟亦担忧地进来看了他几次,但是同样也瞧不出什么。
三人在几天后便顺利抵达了金沙城。
故地重游,按理来说应心生感触才对,只不过此时的应千歧已将自己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沙如雪身上,这才没有思虑太多。
“段先生,我们先在客栈住下来吧。”
将马车停靠住后,裴麟便掀开帘子准备把人给扶出来,可是沙如雪却并未让他如愿。白发青年拢着大氅,手挽在应千歧的臂弯中下了车,十足一副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模样。
假装不经意地更往男人身上靠去,沙如雪随即朝面色不佳的裴麟笑了一下:“那就麻烦裴师兄了。”
不好多说什么,裴麟也只得干笑着走到了两人前方去。
而在订房的时候,他本欲直接安排青年与自己一间屋,谁知沙如雪见了,却在旁边道:“还是让他来照顾我就好,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适而麻烦裴师兄。”
心有不甘地瞪着没说话的男人,裴麟到底按耐不住自己心中那股酸溜溜的感觉,冷冷就开口道:“这位前辈,恕我冒昧问一声,您究竟与段先生是什么关系?”
应千歧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依然选择了沉默。
他无动于衷的反应彻底激怒了妒火中烧的裴麟,登时便拔剑出鞘,锋芒明晃晃地指向了男人:“前辈,请你解释清楚!”
客栈老板见势不对,早已脚底抹油地溜了。
用玩味的眼神轮流看了两人一遍,沙如雪根本没有打算要开口劝阻,而是直接拿起房牌就自顾自上楼去了。
见状,裴麟更觉不好受,也愈发将男人视为了眼中钉。
与愤怒的年轻人面对面站了半晌,应千歧终于出声道:“抱歉,但我与他的关系,好像还用不着对你一个外人解释清楚。”
“你...!”他平静淡然的语气令裴麟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现在立刻拿剑在他身上戳个窟窿才好。
就在他即将挥剑之时,猛然又听见男人说道:“你要知晓,自己不该对什么人动情。”
趁着裴麟愣怔下来的时候,应千歧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身也上了楼。
刚进到房内,便看见青年趴在床边微微颤抖的背影。应千歧赶忙过去拉住那只手一探,果然摸到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忍耐着那自胸膛深处传递而来的源源不绝的痛楚,沙如雪命令道:“没力气了,你抱我上去。”
男人遂依言照办,把被子掖好后正打算离开去买些镇痛的药来,他就感到沙如雪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别走。”
躺在床上的青年难得流露出了脆弱的模样来。
见他如此低声哀求,男人于是在床边蹲了下来,“好,我不走,你安心睡觉。”
望着他沉稳冷静的神情,沙如雪不知为何笑出了声。
笑完后,他白皙纤长的手指开始慢慢沿着男人的胳膊攀爬而上,就算察觉到了对方的僵硬也没有停下动作,而是逐渐靠近胸膛并顿在了那里。
不明白青年意欲何为,应千歧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青年忽然含糊不清地说道:“应千歧,我很疼。”
“所以,身为我的宠物......你也必须要分享我的痛苦。”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沙如雪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暗芒,手指也毫不犹豫地穿透了那具血肉之躯,触碰到了那片已被捂得温热的鳞片。
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应千歧只感心口一痛,眼前随即便是一片飞红四溅。
作者有话说:
家暴了家暴了
红莲劫
第116章
自从碰了男人这个软钉子后,那口气便一直梗在裴麟的胸口,既无法缓解,就连吐也吐不出来。而只要一想到此时此刻,那个讨厌的男人正代替他与白发青年共处一室,也不知道他们在单独相处时会做些什么,许多凭空而来的猜测便更是让他坐立难安。
怔然在房中坐了半晌,裴麟非但没能消下气,心头怒火反而越演越烈,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给点燃。
那来历不明的男人看上去根本无甚特别,年龄又大,又沉默寡言得跟个哑巴似的,武功想必也没有自己高,凭什么他就能占据段忆身边的位置?
就应该给他一个下马威才对。裴麟磨了磨牙,伸手抓过自己的佩剑,遂不顾场合,就地在不大的空间里开始演练了起来。
然而他还没能把梁柱当成那个男人的身体发泄似的劈砍多久,那股逐渐蔓延开的诡异气息便让他疑惑地停了下来,一时连愤怒也忘记了。
“什么味儿啊这是......”裴麟嘟囔了一句,再度深呼吸了一下。
而后,他骤然就反应过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空气中竟然满满的都是血腥味。
又反复辨认了几次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后,裴麟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一般来说,浓烈到这种程度的血气只能说明这里已经出了什么重大命案,死者也很有可能不止一人。
眼下不仅明火阁肆虐武林,也正值梨花武道会召开之际,金沙城定是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危险。
来不及懊恼自己没有坚持与沙如雪住在一起,裴麟立刻提剑去敲了隔壁的房门。
“段先生,你们没事吧?我进来了?”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回答,裴麟心中一紧,更加悔恨刚才的决定。屏住呼吸做了思想建设后,他还是鼓起勇气,在越来越厚重的血腥味里用剑柄轻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而映入眼帘的情景顿时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那个男人不知为何软软地倒在地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胸前更是破开了一个骇人的血洞,如同大张的嘴那般露出了空空荡荡的内里。但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有另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正深入在那处伤口中漫不经心地翻搅,似乎像在寻找着什么。
再往上看去则是一张明艳无匹的面容,那双幽深如湖泊的眼睛正定定地与他对视。白发青年伸出舌尖舔了舔唇,明明嘴角是微笑的弧度,却又仿佛面无表情。
望着眼前这血腥一幕,裴麟登时从喉中发出一声变形的惊呼,继而便无法控制地跌坐在地,惊恐之余连说话的声音也在不住颤抖:“段......先生......你、你怎么了?”
沙如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这才将手从应千歧的心口处拔出来,把玩着那枚还在隐隐散发出光芒的鳞片:“裴师兄,为何不敲门就进别人的房间?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裴麟哆哆嗦嗦地想往外爬去,奈何腿脚无力,挪动半晌都没能成功,只得带着哭腔解释道:“我、我只是担心你们,段先生,我错了,你千万别、别杀我......”
那瑟瑟发抖的模样让沙如雪颇觉趣味,在欣赏了半天裴麟绝望的神情后,他终于还是轻轻挥了挥手。
随着他动作的落下,裴麟两眼一空,顿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待他醒来的时候,便不会记得今日所见所闻。
叹了一声,沙如雪很快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然后便仔细端详起了那枚被自己生生从应千歧体内拔出来的龙鳞。
看着看着,他忽然只觉一阵稍纵即逝的熟悉感从心底浮现而出。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枚鳞片与自己有着什么关联?
沉吟片刻,青年仍是无法从白茫茫一片的记忆里找到什么线索,不得不又拨开那些血肉,重新将龙鳞埋入了男人的胸膛深处。
“就这样让你死掉的话也太不好玩了。”?沙如雪说完后就俯身贴上了男人微凉的唇,并将三毒火种过渡进去。
应千歧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梦里的沙如雪一言不发,却一直用悲伤的眼神望着自己,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无声告别。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应千歧却隐约能感觉到那种无法表达的情绪。
一片死寂,犹如整颗心已被彻底焚烧成灰。
在看到青年黯淡的双眸后,他的脑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沙如雪......”
听到这声微弱呼唤后,正在为他换上干净衣服的白发青年顿了顿,第一次没有像是从前那样抗拒这个名字,反而神色略显迷茫地怔住了。沙如雪于恍惚中低下头来,只见一滴泪珠缓缓自应千歧眼角滑落,很快就消失在了鬓边。
他到底是在为谁而流泪呢?
青年抬起手来按了按心脏的位置,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再次睁开眼睛时,应千歧盯着头顶的床帏看了许久,凌乱的记忆碎片还是没能让他清楚得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依稀只记得沙如雪好像伤害了自己,毕竟那一瞬间的错愕与不可置信过于清晰,但在事后他却又忆不起任何发生在肉身之上的感觉。
带着疑问从床上爬起来后,男人这才发现青年并不在房间里,他顿时就披上衣服起身,推开房门下楼找人。
楼下的一张餐桌旁边,同样也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了的裴麟正在殷勤地给沙如雪夹菜:“段先生,尝一尝这个吧,为何你什么都不吃?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而白发青年的视线却望向了窗外,在雪花坠落于窗扉之上又逐渐消融之后,方才对他轻声道:“裴师兄,可是我想喝酒。”
“酒......?”裴麟愣了愣,“空腹饮酒不好。”
沙如雪没有说话,只是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应千歧听到裴麟口气一变,立刻就过去和店小二要酒了。
他于是也走过去坐下,“火宅之主,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来人是他,沙如雪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为什么这么问?”
微微蹙起眉,男人迟疑地开口:“......我总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是不是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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