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任看着祁棠没敢出声地点点头。
“你这个疤……”祁棠因为脸色不好,再加上也不是现在这个年龄的思维,七年后的祁棠看着宴任现在的伤,染上了些许怒意的神色就冷得比平时还吓人。
“纹身盖一下就过了。”
祁棠盯着宴任,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宴任有种胆战心惊和自我怀疑的心颤。
——平时的祁棠是这样的吗?
“纹什么?”
宴任梗了一下,貌似平淡地说道,“还没想好……”
祁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正对着宴任。宴任腰后的“棠”字纹身,那天深夜里他解开宴任睡袍,才看到的那道不明显的伤痕——
“你想纹‘棠’是不是?”
宴任在一瞬的无措后冷静下来,深深看了祁棠一眼,嗓音微低地问道,“如果是呢?”
祁棠点点头,没说什么,“怎么弄的?”
话题被祁棠轻易扭转,还想借题发挥争取一下的宴任没有机会了,只能重新静下来斟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你这段时间也没去学校……”
“宴任。”
宴任和祁棠对视了片刻,祁棠稍微往前坐了一点,直直望穿宴任的眼底,“你要瞒着我吗?”
宴任忍了两秒,一五一十道,“就是祁氏事故的那些工人在闹事,我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了,警察能处理,我秘书也留在那里。”
“那你的伤呢?”
“我没打算上课,往车那边走的时候有人以为你在我车上。”
“那个人——”
祁棠的话被敲门声终止,顾凝和她的秘书推门走了进来,她知道宴任没事,笑笑的,样子还挺高兴,“小棠,你来看小宴呀?”
“嗯,m……阿姨好。”
“你坐。”顾凝把刚站起来的祁棠摁坐下来,坐到秘书搬过来的椅子上,手放在祁棠的椅子边,“你别难受,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保镖那边的问题。”
“那找到是谁了吗?”
顾凝点头,“听说是一个叫吴升的,现在在局里了,等会怎么样小宴的秘书会说。”
吴升。
吴升的父母死在这次的意外里,他没有妻子孩子,父母之上也再没有长辈,几年后祁氏又变相害死了他唯一的家人。
在听到是吴升的时候,升腾起来的情绪很快又平息下去。
“你认识他?”宴任没有片刻把视线从祁棠的面上移开,所以立刻就发觉了他微弱的态度改变。
顾凝看着宴任,她儿子的意图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可能也就是因为他是祁棠,对这些事不太在意,所以好像也不容易发现。
祁棠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不认识吴升,宴任也不认识吴升,他们的人生本该毫无交集。
吴升对祁氏的复仇欲,却两次都出现在宴任身上。
“小棠?”
祁棠回神一样看向顾凝,那种思忖着的、陷于安静且深灰的密闭空间的样子瞬间就被打破了。
“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马上就是中午了,宴宅那边送过来很快。”顾凝和气地问道。
祁棠微微摇头,“我不留了,阿姨您在这里就行。”
顾凝的视线稍一偏移,看了宴任一眼,祁棠敏感地回头看向宴任,宴任脸上的神色还没来得及藏干净。
意思很明了,宴任怪顾凝来早了,顾凝来了祁棠就会走。
祁棠薄而温冷的目光静静瞥过宴任,那种用了好几年的婚后警告霎那间就把未婚的宴任震慑住了。
宴任坐在病床上,朦胧间对自己的婚后生活有种甜蜜的、被□□管制的猜测。
祁棠不知道宴任在想什么,只是礼貌地又对顾凝微笑道,“我得去公司,但还会来看宴任的,阿姨不用担心。”
顾凝面上的讶然和宴任脸上的震惊如出一辙,两个曾经都以为“宴任希望不大”的人对视一眼,默默抽了口气。
祁棠起身,顾凝高兴地把祁棠送到门口,“还要来噢。”
祁棠点点头,顾凝继续道,“去我们家玩也行,家里条件肯定比医院好的。”
“好。”祁棠的眼尾很浅地弯了弯,笑意像是月色在清晨时不算明晰的余影,模糊而明亮,让人看了一下子就有种摇曳绽放的心情。
他转过身,刚踏出一步就发现脚下毫无实感——仿佛在直直地堕落下去。
-
是妮丽女士的电话。
星市机场建设得异常恢弘,穹顶拱桥般长长伸去,灰白的色调把挑高的空间浸入现代感十足的极简风格里。
祁棠身边跟着祁云昌的秘书,身后还有几个随机返回的保镖。
在电话响起前,他的神色一直都微微泛着稀薄的冷意,但又因为太过年轻,所以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多少压迫。
接起电话后祁棠的表情就软缓下来,嗓音温和又礼貌,像是调试过后的琴弦,再没有半点音质的瑕疵,“妮丽女士?”
秘书不由得多看了祁棠一眼。
“嗯……我知道很突然,但我父亲认为这个项目应该由我一起参与——抱歉。”祁棠的声音低了下去,把隐约发涩的话语掩藏起来,“未完成的就算我捐给学校吧,我此后可能也没——”
大抵是因为妮丽说了什么,所以祁棠停下来听了听,才笑笑说道,“应该没有可能了。”
秘书为祁棠打开车门,稍稍弓身,低声请他上车。
祁棠颔首示意,目光没有在任何人的脸上多出分秒的停顿。
倒是秘书仔细看着他,发觉祁公子的眼底好像略略黯淡了一些。
祁云昌本意是想在晚宴上介绍祁棠,但巧合撞上祁棠的易感期,那天祁棠没参与,只是随意地在花园里溜达一圈,仰头看到正百无聊赖的人影。
MH和安氏的合作不如MH和祁氏合作得多,祁棠回国的第一年跟着MH这个项目,又旁听学习着公司的其他项目。
生活变成简约的三点一线:公司、家、学校。
祁氏能够给祁棠提供很多优渥的条件,生活、眼界、Omega独身的选择,那些不在意的事都完全无法干扰祁棠。
在麦斯坦,Alpha们各式各样的搔首弄姿在祁棠面前就像挡着一面镜子,他们最终只能从祁棠冷而无波的表情里看到自己的滑稽,再是心生退却。
夜晚因为疲倦,所以变得很安静,祁棠推开手机,简单地冲了个澡。通讯里的宴任和安子晔无论发来什么,过了十点他从来都视而不见。
欧阳颜有时睡得比较晚,就端着热好的牛奶来慰问祁棠,“棠棠,累不累?”
疲翳从面上消失,像是水影在轻微摇动后映出光亮。
祁棠的笑意很浅,眼底也很平静,但整个人却让人感到温凉又无需担心,“还好,妈怎么还没睡?”
“来看看你,你也好忙噢,怕你累到了。”
“我一会就睡了,爸回来了吧?妈不要熬夜。”
欧阳颜点点头,捏了捏祁棠的手,多看了他两眼,很不知道怎么劝地出去了。
没人知道MH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空壳,安氏是怎么提前发觉,那个海外引进的项目才刚刚开始,安氏就对着祁云昌点头哈腰地道歉,说资金问题要撤资。
所有人都觉得怪,但又合情合理,所以没人知道原因,更没人深究原因。
隐约的风声和多年合作的伙伴,祁氏选择了后者,补上安氏的空缺,就将工程继续做了下去。
意外来得意外,毫无准备,事故发生得措手不及。伤亡、问责,MH卷款离开,国际漏洞,那时候祁氏才知道这是埋下伏笔的混乱。
安子晔和祁棠变得疏远,不是祁棠疏远安子晔,他和任何人之间的距离都相等,更不可能去亲近哪一个人。
等某天欧阳颜问起,祁棠才发觉安子晔有点躲着他,祁棠对这悄然细腻的变化,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寂静的无视。
——不在意。
麻烦接踵而来,警察、法院、委员会,各式各样的检查、约谈,矜贵的生活碎片化,下陷成没有回声的无底洞。
公司让人异常崩溃又疲倦,在学校里也没有心思搞研究。即便祁棠再怎么冷淡,那些本像是角落里蚊蝇般的存在,终于还是嗡嗡作响地飞到了眼前。
家成了唯一能舔舐伤口的地方。
祁棠无论何时都有着教养良好的礼仪和习惯,就算是面色惨白也会耐着性子做表面工夫,因此总有一种精英般易碎的完美感。
上衣,解开扣子后顺着指尖掉在地上。
祁棠踩过价值不菲的西装裤,没有像往常一样对叠整齐,连皮带都掉落地毯,发出闷闷不乐的声音。
那一截入水的小腿细韧修长,肤色苍白。水温可能偏高了一点,所以片刻就涌上了堪称漂亮的轻浅血色。
他坐在浴池里,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有重负压着重负,让疲惫的身体更加疲惫。
好像会在浴池里撕碎一样融化,因为每一个明天看起来都毫无光泽。
或许是热气、热度,热,让血液加速流动,捂着脸的双手也很热,不复平时的冷凉。
但那种感觉夹杂着无法顺气般的胸闷气短,沿着鼻腔,呛进眼底。
接近十二点,祁棠深深吸了口气,星点的赤色在眼里淅淅沥沥,他瞥向一旁响起来的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卑劣
“库勒。”
“是我,睡了吗?”
“什么事?”
库勒在电话另一端笑了笑,“你还是这种态度……项目,你想怎么处理?”
祁棠被水光微弱涣散的神色冷凝下来,他慢慢从浴池里起身,像是无声无息地在重覆甲胄,“我和我父亲在处理。”
“嗯?”库勒愣了一下,“我不是说那个,我说‘星河环绕’,你想怎么处理?”
“……我已经捐给学校了。”
“你不在乎学校怎么处置吗?”
“无所谓。”祁棠倚在盥洗池边道,“没有想过。”
“如果你……”
“随你便,我挂了。”祁棠掐了电话,根本不在意库勒打算,或者不打算做什么。这些Alpha只让他觉得很厌倦,在这种时候尤其如此。
手机二度响起,祁棠冷冷地垂坠目光看了一眼。
有点惊讶,不是库勒,是宴任。
宴任应该是他遇到过的最有特点的Alpha,宴任很奇怪。
家世不如祁棠的Alpha,总有种很让人不屑的讨好意味,努力半天,祁棠偶尔心情不错,报之嘲意十足的冷笑。
家世与祁氏差别极小的Alpha,他们总是在收敛自己的同时,又丢三落四一般,剖露给祁棠看他们身上小小的、富家公子哥那种无伤大雅的问题,还觉得自己充满让Omega趋之若鹜的魅力。
好像他们就是希望祁棠爱上他们的魅力,再迷恋地去包容他们决不肯改的缺点,以达成Alpha和Omega无法平等但又维持稳定的婚姻关系。
宴任不一样。
他从一开始就收敛着,有时祁棠也会发现他身上的问题,但那种问题的数量一直在减少。
他一边收敛,一边改变,好把真实和隐藏完全结合,达到祁棠也无法理解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和宴任相处起来他的压力最小,所考虑的事情最少,甚至受宴任的邀请,他们一起娱乐的时间还算是多的。
还在犹豫接不接的时候,门就被叩响了,“祁少,祁先生在公司晕倒了,现在被送去医院。夫人让我……”
思绪一扫而空。
换衣服、快速出门、超速、夜晚、凌晨、医院。
公司里的所有事情,稀里哗啦地从祁云昌,全部倾倒在祁棠身上。
像是泥潭一样,根本没有呼吸的可能,只是挣扎,然后下陷,不断反复,非常徒劳。
祁棠坐在祁云昌的病床旁,有时候他身边还跟着同样着急又崩溃的董事会。
他只能坐一会,且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就回公司。
没什么好转,一切不过是□□。好在祁云昌醒了,那种夜不能寐、发自骨子里的鬼祟冷意终于消停。
不久之后祁云昌回家静养,安氏登门拜访。
来的不是安总或者安总夫人,也没有安子晔,是安氏的秘书。
趾高气昂的样子被忍耐着,冷眼倒是很清楚。他的嘴开开合合,说可以援助,但有条件,祁氏也没什么可挑,安少要的只有一个,就是祁棠。
但其实安氏也不满意,只是小孩子在胡闹,你们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反正条件摆在这里,你们自己斟酌。
祁棠在,欧阳颜在,祁云昌也在。祁云昌气得破口大骂安氏的无耻,当晚又进了医院。
祁棠越来越吃不进东西。
安氏的秘书来祁宅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宴任那里,祁氏的情况有多危急和艰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边追一边改的宴任等不了,和父母报告一声就只身去了医院。
宴绅合和顾凝对宴任追祁棠这件事是不抱多大希望的,虽然他们支持儿子自由恋爱,但其实感觉多数情况下宴任就是在踢铁板。
宴任铁板踢多了,又急得要命,安氏那种相当卑劣的手段他居然都敢如法炮制。
宴绅合的电话宴任一个没接,他在祁云昌的病房里,跪着说他想娶祁棠。
祁云昌气得下了床就要揍他,欧阳颜哭着拦他。宴任规规矩矩地跪着,请欧阳颜不要拦,他是无耻,他该挨揍,但是请不要不考虑他,宴氏比安氏更有价值,他比安子晔也更有价值。
宴任结结实实挨了祁云昌一拳,在矮桌上撞出结实可怕的动静。欧阳颜捂着嘴唯恐尖叫就要溢出来了,眼泪阶梯一样穿过指缝,滴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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