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结婚七年,竟然还能重温相见的第一次,那会是什么感觉?
花园里流光淙淙,夏日的热度在夜晚散去,晚风如同低缓无声的歌谣,从耳鼓上绻过。叶片上缀着蜡泽的亮光,绿意浓郁,妍丽的花朵没有香气,绽放得像是烂漫的光火。
宴会厅设在祁氏的偏宅,豪车依次停放在外,宽敞通明的厅室里传出纷繁而浪漫的乐声,把奢侈和格调融成艳丽的色泽。
祁棠微微向上望,他能感觉到易感期注射了抑制剂后的疲惫,浸渍肌理的酸软,Omega保护环在颈后如同冷凉贴合的限制。
露台的雕栏里落下间隔交错的光影,在地面晕成模糊,晚风从身侧波浪般涌过,捧上枝桠抽长时的辛鲜气息。
驻足的时间不知道有多久,时间的流淌异常缓慢。安静,长久、认真,语言也无法形容的,耐心的安静,如同空气一样完全把祁棠环绕。
裂隙在倒逆的时光里悄然弥合,仿佛海啸倒流,把婚姻坍塌的潮水归入深不见底的海沟,时间在每一次呼吸时滴落,像是亟待牵紧的双手细微摩挲。
手机发出了提示音。
祁棠低下头,发现是欧阳颜发来的消息。
“西装好看。我让小丽拍了,等下发给你。”
小丽是欧阳颜的秘书,欧阳颜说得不算详细,估计是担心身边的人看到。
小丽办事效率也很高,屏幕上继而就跳出了【图片】消息。
祁棠点开来看,是从侧边的角度拍到了宴任,还有他身边的安子晔。
他们的确有些地方极其相似,但祁棠只是认真端详着照片里的宴任。
他拿着酒杯,动作熟稔而没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天生就是这种场合里难以忽视的耀眼名流。他很年轻,面上是对待长辈的恭谦,越来越成熟内敛的暗沉锋芒还不算明显。
小丽的角度不对,但宴任肩宽腿长的修长身型依然相当吸睛,侧脸的轮廓有着极佳的雄性线条感,Alpha的强势意味在他的五官中极其浓重。
祁棠的唇角微微挑起,这个让Omega面红心热的Alpha,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
低叹在风中消散,手机回到口袋。祁棠随意地上仰目光,看到了撑在雕栏边的人影。
愕然让祁棠隐约感觉到眼底的微弱紧绷,他睁大眼睛,宴任的面庞映入瞳孔——那张过分熟悉的脸——
无论是深邃的眉眼、鼻梁,还是那略带笑意的削薄嘴唇。
就像是年轻的猛兽,视线俯就下来,笼罩一样打量着刚才垂头的祁棠。
但那只是片刻的事情。
祁棠到底和他结婚了七年,就算是一刹间怦然心动了,也能很快平静下来。
但现在的宴任,对祁棠几乎就来不及生长出任何抵抗力。
打量的淡淡笑意转瞬就被惊艳而愣愕的神情袭过,那张隐隐透露出家世底蕴的疏离面庞冷意散尽,只剩下不敢置信的灼目烫热。
那时候的宴任是这样吗?祁棠的眼睫微颤,在自己Alpha的目光中有些难以直视的退却。
那个不为所动,忠实于婚姻的人,在初见的时候就露骨地表现了他被吸引的迹象,并且在此后付诸行动——
祁棠眨了一下眼睛。
他惯常冷然的眼睛微微弯起,笑意从唇角泄露,触碰的视线如同粘合而牵引的拉扯。
祁棠状似泰然的笑变成一种调侃般的挑衅,他深深看了宴任一眼,然后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无波地转身离开。
指尖相触,汗意微渺却湿润,心跳仿佛突然才在脉搏里快速腾动,细弱的信号把保护环都染上难以抑制的体温。
宴任回到宴会厅的时候,安子晔正躲着在一旁抽烟,懒洋洋地朝他笑了笑。
侍者端上酒水,宴任接过一杯。
“有点可惜。”
宴任因为冲击而有点迟缓,他顿了一下才似笑非笑问道,“什么?”
“你看,祁家的丫头不错。”
宴任向安子晔所示意的方向看去,祁玫站在欧阳颜身边,拿着果汁,她笑意灿烂,和刚才那张微带冷感的脸完全不同。
矜冷的贵气,还有难以抵御的笑影,在脑膜上电弧一般细细挠过,化作明晃晃的勾引。
安子晔低声说道,“你说她长那样,那她哥肯定差不到哪去,是不是?”
宴任“砰”地一下失手摔碎了刚拿来的酒杯。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看破
2012.08.31。
祁棠看着钟表上的时间,隐约觉得午餐有些食之无味。
这次重生后保持了最久的时间,在这一周内他已经适应了现在没有工作压力的生活,而且并不确切地等待着第十七次重生。
祁氏对MH的项目有意向但还没开始,他在这个时间段也尚未插手任何工程。眼下的祁氏如日中天,像是万里晴空下远航的巨大母舰,无需任何担心。
——还会继续重生吗?
祁棠的筷子和瓷质的筷枕轻碰,祁玫了无生趣地拨了拨她的减肥餐,看着祁棠问,“哥你不吃了?”
祁棠的目光流转,定定看了祁玫一眼,才“嗯”了一声。
祁玫撇了撇嘴,把筷子一放,睁着圆而明亮的眼睛前倾问道,“你做好在国内上学的准备了吗?”
“需要准备吗?”祁棠反问,他稍稍后靠在椅背上,“就是把研究项目转到星大,差别不大吧。”
祁玫愁眉苦脸地喝了一口西柚汁,“那明天就要跟国内的Alpha当同学了——”
祁棠的视线微偏,没有说话。
开学后他加入了和宴任相同的星大研三,伊始的记忆多数都鲜明而深刻。
他走进开班会的教室,看到了教室最后一排,在宴会上遇到过的Alpha。
这个时间点和过去完全不同,他和宴任的交集几乎等于零。
在关乎重生的问题上,这里显得极其怪异。
但如果真的不重生了——祁棠略感疑虑地想,是不是从现在开始,他就要着手处理MH公司相关的事件。
“爸中午回来吗?”
祁玫挑挑拣拣着西兰花,兴致缺缺道,“今天中午应该不回来,好像下午会带客人回来一趟。”
“什么客人?”
“不知道。”祁玫捧着脸,从糖醋肉里夹了一块,“要不要打电话问?”
祁云昌下午果然回来了,确实是带着客人。
祁棠坐在沙发上等,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有点熟悉的面孔。
MH破产之后被国际通缉的流亡犯,MH的高层赫利。
“爸。”祁棠站了起来,眼底的冷冷浅亮如同暗涌的一星澜影,但他唇角的笑意又太过千锤百炼,仿佛斡旋无数所以相当沉稳。
祁云昌扭头看到了他,笑道,“小棠在啊,来认识一下,这是赫利。这是我儿子祁棠——”
赫利上前两步,和祁棠修长完美的手掌交握,冷然而疏离的意味不轻不重,赫利敏锐地嗅到了祁棠令人略感惊心的气息。
他微微偏头看向祁云昌,松开了和祁棠握着的手,用不是非常标准的汉语说道,“我听说祁公子在留学?”
“是的,之前。”祁棠颔首代答,“现在回国接触一些项目。”
赫利点头道,“真是虎父无犬子——”
祁棠的唇角微弯,但冷感依然不化地凝镇在瞳孔之中。
他像是初学者,坐在祁云昌身边,听他们秘书各自呈上的资料,还有赫利和祁云昌的交流。
这个精心伪装的骗局在祁棠耳内层层消化剥落,溶出其间崩溃的断链真相。
如果是八年前的自己,他的确云里雾里甚至抱有展望的蓝图,但现在他对情况一清二楚,只是苦于没有任何资料证明MH如今濒临边缘的情况。
祁云昌和赫利谈了两个多小时,约定下周再见,因为赫利还要去安氏一趟,所以没办法久留。
“难吗?”祁云昌让秘书送走赫利,转过身来面对祁棠。
祁棠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中年而健康的Alpha如今是多么意气风发,成功让他的气度显得非凡而坚毅。
这个时候的祁棠怎么可能知道,祁氏之后如山倒崩溃,祁云昌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光鲜亮丽的祁氏长子身份,也会沦为卖儿求援的笑话和狼狈。
重演的危机睁开矇昧的眼睛,祁棠的眼底亮色剥离,黯淡如同哑光刀芒,他温和谦逊地笑了笑。
“我是要试着接触这个项目吧?让我跟进试试。”
祁云昌没料到祁棠已经料到是这个浩大繁复的工程,意外而惊喜地看着他,“感兴趣?感兴趣就去吧,回头挑个秘书跟你一起处理。但你也不用太挂心,听说研三已经很忙了,学业也要兼顾好。”
祁棠微微点头。
9月1日上午,被祁棠选择的秘书洪田方,一大早就鞍前马后地来报到了。
“祁少。”洪田方为他拉开车门,“傍晚有个项目研究的会议,我查了一下您下午还有一节教授课,需不需要延迟会议时间?”
祁棠坐进车里,对初见的洪田方习惯道,“不用了,到点我准时出来,你不用特地来接我,在公司处理好等我过去就行。”
洪田方对祁棠十足稳当的态度略感惊奇,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到时候看情况。”
“辛苦。”
“不会不会。”
祁棠对星大的校园环境没有太多印象了,毕竟时隔久远而且之后他从未回来探望过。
研究还没做完就退学结婚,结婚之后的事务太多,因为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他也不会再回去寻找羞辱。
星大作为首都最好的大学,历史的年代感和磅礴的古韵都十分明显,深厚的底蕴在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中都渗透深入。
爬山虎垂落下来,叶片的绿泽鲜丽,天穹广博,白云像是油画的浅淡勾勒。
这种充满年轻气息的环境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生命力似乎从每一点缝隙中舒缓地抽枝发芽。
祁棠的目光微微扫去,无波的神情下是摄目而疏离的冷淡面庞。
他在别人的目送中一路寻找,直到进入开学的那个教室。
教室不大,导师才刚来,第一节课学生已经把前排坐得满满当当。
后几排有几个人相当显眼,别人都挨挨挤挤,宴任、安子晔,还有几个人一人占两个位置,而且相隔着空位不靠在一起。
后到的同学别无选择,往前面填充。相比别人把包放进桌栏的位置紧张,宴任他们坐得堪称悠闲又大手大脚。
祁棠来星大之后,也知道这几个龙头企业的儿子被人戏称太子党。
他的目光在上方环视一圈,看着安子晔喝到一半的水从嘴里呛出,又看到宴任拿着手机,因为骚动而随意地抬起眼睛,带着散漫笑意的神情骤然一收,眼底倏尔深热地紧盯自己。
祁棠收回目光,对轻微的动静不以为意,状似无感地走到导师身边,低声说明了情况。
“我知道,祁棠同学,你找个位置坐,不用紧张。”
“……谢谢老师。”做了好几年祁总的祁棠不习惯道,然后转身压下第一排的椅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还没有人的第一排。
后面的动静更明显了,祁棠的眼睛微微眨动,如果不能保证接下去还会重生,那他其实根本不应该在现在就认识宴任——
祁氏的危机还没解决,他们过早地认识只是把彼此牵绊进涡流般的坎坷,在祁棠看来,这根本没有必要。
早知道过了一周都不会重生,他那天晚宴就不会特地去见宴任。
八年前他们在教室里再度相遇,他看到宴任身旁的空位,他坐在宴任的身旁。
宴任内敛却外露的威胁感太过强烈,连眼角的余光都仿佛被野性的掠夺感完全侵占。
那是祁棠第一次意识到,即便他的家境、他的出身和能力都如此优渥,在他所不屑的Alpha中,确实有令他瑟缩的侵略气息。
安子晔默默把包从桌栏里拿出来,重新放回身边的空位上。
“那是祁氏的长子?”他半唏嘘半感慨地看向宴任,嘴唇上流露出鲜明的兴味笑容,“我说的没错吧,他妹妹……”
宴任的视线从祁棠的颈侧略一擦过,才转向安子晔。
“为什么收包?觉得他会过来坐?”
安子晔轻浮又夸张地叹了口气,“看破不说破。”
“……你觉得他会对Alpha感兴趣?”宴任的嗓音无波无澜,嘴角的笑意依然十分放松,像只是随意发问,对这个新来的Omega毫无兴趣,但那微微发热的麻痒和钻入锁骨的绷感,都让他自己非常清楚并非如此——
那挑在唇角仿佛提亮的笑意,眼底斑斓浓郁又相当吸睛的璨色,夜影下Omega的面庞被精致勾描,完美得近乎逼他窒息。
指尖无形的灼伤,心跳撞击头骨的重响,无处不在的沸腾温度,好像他是第一次遇到Omega,所以才体验到Omega对自己本能的吸引。
连在鼻尖盈盈的晚风,都焕发着难得又煽情的瑰丽气息。
“也是。”安子晔吐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道,“什么样家境的人才配得上祁氏的长子?就算结了婚,Alpha也得低人一等吧。”
“安哥。”坐在安子晔前面的狗腿回过头来笑了笑,“要不要去问问他的联系方式?”
“你去?”安子晔挑眉问道。
狗腿讪讪地摩挲了一下手腕,“那也得等下课吧……”
祁棠太久没上过课,其实对研究已经不太感兴趣,在导师还没开口前他一直在搜索MH的相关信息。
网上对MH的评论都十足乐观,而他暂时也找不出MH全盘皆输的蛛丝马迹。他不再处于祁氏的高位,所拥有的人脉和可以动用的资源实在有限,这不仅约束了他目前的眼界,还有计划下的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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