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超写实主义风格,闫严的强项,有好几幅都获过大奖。”许逸风走过来,解释道。
“可是这种画,技术性虽强,但如果画得跟照片一样的话,是不是……”
“嗯,这个风格一直都是饱受争议的。”许逸风欣赏着闫严的画,又说:“可是你不觉得,这也很美么?”
“文艺复兴之后,所有的大师都在研究,如何让画更加逼真。而摄影诞生了之后,现代艺术流派就更加注重情绪的表达,印象派、抽象派、表现主义……每一个派别都有独具特色的艺术形式和主张,希望能够向人们传达不同的感受,尤其是我们现在有了相机、手机,似乎不再需要如此写实的画作。”
“毕竟,再完美的画,又怎么能比得上高像素的摄像头更加清晰逼真呢?”
许逸风拿起遥控器在显示屏上搜索,投出一张照片和一幅几乎和照片一模一样的画。
陈与同看着那张照片,是一位母亲抱着一个婴儿。可是在那幅画里,母亲的眼神和笑容,比照片更加真实。
“闫严得奖的作品。”
“很美。”陈与同露出微笑,他又一次感到,身边的这个人带给他的,不一样的体验。
许逸风给陈与同盛了一碗粥,自己只舀了小半碗,两个人在餐桌上对着喝。
“没怎么搁盐,淡么?”他问。
“不淡。”
外面还在下雨,工作室的空调也开着,有点儿凉,喝着这碗热粥,正好。
“一会儿你可能不太好打车回去。”许逸风有点儿犯愁:“这产业园挺偏僻的,过了十二点就没什么车了。”
“那你呢?”
“我?我在这睡就行。”许逸风把碗刮干净,去水槽洗锅。
“今年冬天得装个暖气,空调吹着太难受了。”他接过陈与同递过来的碗,涮了涮,看那个人一动不动。
“之前装修没装?”
“那时候不是没钱么。”许逸风有点儿尴尬,说:“管道什么的都是现成的,装起来也快。你快叫车吧,明天是不是还得上班?”
“明天周六。”陈与同掏出手机,划拉了一下,说:“没人接单。”
许逸风抓了抓头发,看陈与同一脸正气的样子,觉得他在撒谎,但他今天心情不好,许逸风没拆穿这个谎言。
“那你也在这凑合一晚上?”他看了看沙发和叠起来的行军床,环境似乎有点儿简陋。
“好吧。”对方看起来也很为难的样子。
许逸风拿过高媛椅子上的玩偶靠垫,放在沙发上给陈与同当枕头,又把高媛的亚麻毯子当床单铺好,珊瑚绒的毛毯扔在沙发上,自己打开行军床,从画架上摘下周赫的大号围裙,给自己当被子盖。
看着陈与同从浴室出来,穿着自己的T恤和运动短裤,还挺合身。
他蹲在画架旁边,叫陈与同过来,给他吹干头发。
“吹风机怎么在地上?”陈与同倒并不是介意这件事。
“吹画用的,平时我们几个男的都是早上洗澡,用不着吹头发。”
锁了工作室的门,关了灯和空调,两个人并排躺下,许逸风伸手递给陈与同一个小塑料袋子。
“媛姐的发热眼罩,戴上点,这里的窗帘遮不了什么光,一会儿天亮了,把你照醒。”
陈与同拆开来,戴在眼睛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味,热乎乎的。
“你天天都忙什么呢?”许逸风问。
“整理材料,走访,给法官打电话,出庭,搜集证据,审核合同……”
陈与同说了一会儿,旁边的人没多久呼吸就沉重起来,陷入了沉睡,他听着外面的雨似乎渐渐停了,然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中午,雨后的大晴天,太阳把工作室晒透了,三个人热得发慌,却不敢开空调,怕吵醒了熟睡的人。
“我得再吃一个冰棍。”周赫已经把两瓶冰水暖成了温水,起身去冰箱拿今天的第三根冰棍。
“你减减肥就好了。”闫严倒是没那么热,看着沙发,小声对高媛说:“我早就看这个破沙发不顺眼了,当时就该买个双人沙发床。”
高媛忍着气,痛心疾首地说:“许逸风这个狗,现在胆子大了,把我的高级毛毯给人家当床单使,真他妈重色轻义。”
闫严:“要不你去把他踹醒?这也快该做中午饭了。”
高媛站起来,打算过去踩许逸风两脚,看见沙发上的人动了动。
陈与同是被热醒的,他踢了身上的毛毯,睁开眼睛发现白茫茫的,想起这并不是自己家里的床,摘了脸上的眼罩,坐起身,看见旁边仍在呼呼大睡的许逸风,眼罩上的图案是熊猫的黑眼眶,嘴角似乎还带着口水。
陈与同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那张常年冰冷严肃的脸上浮现了笑意。
怎么会这么开心?都记不起上一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
然后看见画架后面冒出来三张,同样带着笑意的脸,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抬头。
“行了,开空调吧,热死老子了。”周赫起身去拿空调遥控器。
“高媛,你中午想吃什么菜?我去买。”闫严站起来往工作室外面走。
“与同哥,能把抱枕还我了么?”高媛笑盈盈地走过来,陈与同脸红到脖子,挠着头,把枕头递过去。
高媛挥起枕头拍了一下许逸风的头:“起床做饭啦!”
躺着的人伸了个懒腰,揭开眼罩,看见女孩,明眸皓齿,虽有些怒意,却仍是那么可爱。
又听她说:“是不是把自己当成睡美人了?等着王子把你吻醒啊?”
许逸风被她的话逗得哈哈直乐,仍赖在床上不起来。
王子从洗手间出来,拿着一条湿毛巾,把他脸颊上的口水,轻轻擦去。
第14章 红鸢
许逸风冲了个澡,出来往厨房走,看见闫严蒜已经剥好了,正在摘豆角。
“又吃豆角焖面啊?吃不腻啊?”
“就是好吃,怎么了?”周赫切好了一盘五花肉,把围裙仍给许逸风:“废话什么,赶紧做,饿了。”
工作桌前,高媛正在给陈与同展示她的书法作品。
“与同哥,要不我给你写一个?”她想了想:“你是律师,那我就写,正义使者?”
陈与同有点儿不好意思,想起她画的屏风,虽不过是寥寥数笔的写意画,却意境十足,夸奖道:“你画的屏风很好看。”
“谢谢夸奖,那是送给许雯姐的,2号是她生日。”高媛笑着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娇嗔道:“与同哥,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玩啊?你们以前不是同事么?应该很熟吧。”
陈与同愣了一下,说:“要是那天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来。”
他看高媛又忙着继续写字,便走到厨房看许逸风做饭。
“为什么要两个炒锅?”
许逸风把蒜瓣同时下了两个锅,炒了五花肉。指了下周赫笑说:“他一个人就得吃一锅。”
周赫呵呵乐着:“与同,你可得小心,我曾经也是闫严那个身材,你再看看现在的我。”
陈与同没好意思说,他现在是两个闫严。
许逸风先是翻炒了茄子,待茄子里的油渗出来之后,又加了豆角继续翻炒,最后又加了两个番茄。
他的脑门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看陈与同一直站在旁边,说:“这里热,你去沙发那边坐着吧。”
那个人没动,仍在他旁边站着。
许逸风调了味,烧开水没过锅里的菜,煮了一会儿,又把汤盛出来一部分,然后把面条铺在锅里,盖上锅盖。
他看着陈与同穿着自己的短袖T恤和运动裤,有种违和感。
以前他一直都穿着正式的长袖西装衬衫和西裤,头一次露出了胳膊和小腿,皮肤很白,手臂上有着短短的汗毛,肌肉的轮廓分明,有锻炼过的痕迹。
许逸风又烧了水,从冰箱里找东西,看见那盒绿茶已经开封了,气急败坏道:“谁偷摸把我茶拆开喝了?”
“什么叫你的茶?”
“冰箱里的东西都是大家的。”
“这玩意不能放太久,我们不喝就浪费了。”
那三个不要脸的人一个比一个有理,许逸风没辙,拿了个马克杯给陈与同沏上。
“这没有玻璃杯,你凑合一下吧,这茶这是我姐夫给的,应该还挺高档的,你尝尝。”
陈与同接过来,吹了吹,抿了一口,说:“这是今年的春茶,确实不错。”
许逸风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明亮得如同这夏日午后的阳光。
他把汤沿着锅边加下去,定了个时,又切了一些蒜末。
香气弥漫出来,几个人在桌边坐下,等着面出锅。
细细的蒜末盖在面上,像雪花糖。周赫的那个盘子,格外大一些。
“绝了,这他妈就是豪华版中式意大利面。”闫严赞叹道:“你这玩意可以出去卖了。”
“等工作室揭不开锅的时候,风哥你就开展外卖事业,怎么也可以靠这产业园里的人养活我们几个吧?”高媛的嘴里塞得鼓鼓的,像个小仓鼠。
“咱就不能盼工作室好么?”许逸风早习惯了这三人对他厨艺的赞美,转头看旁边的人吃得挺香,却没一句话,笑道:“轮到你了,夸两句。”
“挺好。”两个字打发了。
“也行。”他看那个人扒光了盘子里的面,连蒜末都没剩下,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了。
周赫站起来收拾碗筷,看着黑板上的四个“正”,添了一横。
趁着陈与同去卫生间,周赫悄声说:“我这轮快结束了,许逸风,你也让我赢一次,这次咱们就赌,许雯生日那天,陈与同来不来吃饭。”
闫严也笑道:“许逸风,这任务不难吧,每次我们俩都被小媛压制得死死的,你也替我们俩争口气。”
高媛的神情淡漠,好像并不像参与这一次的赌局,周赫忍不住笑道:“怎么?大家都觉得能来?又没法玩了?”
“那我配合你们一次,我赌来不了。”高媛起身去冰箱拿果汁,谁也没听到她小声对着冰箱说了一句话:“真希望这次我输。”
许逸风点了根烟,仰头吐了个淡淡的烟圈,轻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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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雯画了个淡妆,她这一个月长胖了六斤,于建宇有些膨胀:“看来我的厨艺也不必许逸风差哈。”
“我打算把我那辆车给他开。”许雯套上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胖了点之后,这衣服终于不再那么肥大了。
“行,反正现在天天上下班咱俩顺路,那辆闲着也是闲着。”于建宇本来不想让许雯去上班,但看她上班之后,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反而都变好了,便也不再拦着。
“哎,要是一会儿见到陈律,你不要太惊讶哦。”许雯狡黠地笑了一下。
“他俩要真能在一块儿,我就放心了。”于建宇亲了一下许雯的脑门,笑道:“再也没有人和我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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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的门口贴着一副对联,上联【寿比南山长流水】,下联【福如东海不老松】,横批【许总生快】,还挂着两道小彩灯,一闪一闪的,一看就是高媛的杰作。
许雯下了车就笑出了声,两辆车并排停着,一黑一白,两个人牵着手进了门。
“许雯姐,生日快乐!”高媛把一个金色的小王冠戴在她头上,和她一袭白裙十分相配。
“谢谢!”许雯看着新建好的吧台,以及房顶上飘着的一堆气球,疑惑道:“周赫之前的大作呢?”
“祭天了。”闫严笑道:“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预兆,我们要火。”
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子菜。许逸风拿着一瓶酒,待大家坐定后,说:“感谢李敏倾情赞助的酩悦香槟,祝许总生日快乐!”
瓶塞起开,发出“嘭”的一声,腾起一缕白色的烟雾,大家欢呼了起来,许逸风给所有人倒了酒,自己也坐下。
众人先碰了个杯,许雯看见八个座位仍有一个空着,有点儿疑惑:“哎,你没叫陈律来吃饭?”
李敏调侃道:“不会是你们让他交伙食费,把他吓跑了吧?”
“叫了,他说他要加班。”许逸风笑着说:“许总,虽然这菜好吃,你也留着点肚子,周赫和闫严买了个特大的蛋糕,在冰箱里呢。”
于建宇戴上手套给许雯扒了个虾,说:“他们法务部最近是挺忙的,好像周末都没休息过,前两天我去集团开会,见了他一面,看他挺憔悴的。”
高媛听了这话,问道:“姐夫,与同哥在你们公司是不是很厉害啊?要不他怎么那么忙,许雯姐过生日,又是周五晚上,他也没空?”
时间,并不是一点都没有。
辛祺正趴在陈与同办公桌上念叨:“陈老师,您就回去休息吧,昨晚就没回家,今天这些整理的工作我也能做,真的,您就相信我这一次……”
自从上次的官司输了之后,陈与同就更加仔细,大大小小的事都亲力亲为,拼了命地工作。
他想起许逸风的话,“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不是真实的。”
陈与同也不知道,这这栋写字楼里,这间办公室里,他所做的这些工作,是不是真实的。
法律,本来就是人类想象出来约束自我的东西。
而那些感受,他在直觉的快乐,又是真实的么?那么强烈,突破了他的理智,无法压抑的悸动。
他不是没有喜欢过人,在过去的日子里,甚至也不少,但是那些隐秘的恋情因为年少的放纵和现实的残忍,都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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