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粤看了一眼漏光的门帘,小声道:“将军入夜后醒过吗?”
储玉哭着脸,摇头道:“将军只有下午清醒过一阵,军医说他撑不了几日了,再等不到药恐怕……”
“不会的,”骁粤见她眼泪婆娑,安慰道,“侯爷收到飞鸽传书,岑副将在西洲一处民寨的老郎中那里找到了一枚五红珠的孤品,正在快马赶回来的路上,过了今夜就有药了。”
储玉一擦眼泪:“您说的是真的?”
骁粤揉了揉她的头发:“当然,我帮着侯爷拆的信纸张,假不了,不要哭,哭哭啼给将军听见他会灰心的。”
储玉破涕为笑,三两下擦干了眼泪:“倌人谢谢您,谢谢您这么尽力地就我家将军!”
她说着便要下跪,骁粤连忙拉住她:“亏了将军的身份我才能活到今日,救他是我应该的,你…”
“——公子??公子!!”
营房里忽然传了老军医慌张的呼声。
骁粤和储玉风驰电掣地冲进营房,骁韩云剧烈地咳嗽着从昏睡醒来,一注鲜血从他的喉咙涌出,染红他白皙的脖颈,淌在深色的被褥枕头上。
“将军!!”
骁粤冲到大喊着冲到床前,听见老军医厉声道:“快帮他扶起来!”
储玉一脸惊恐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军医飞快地取出了无数瓶瓶罐罐,骁粤将骁韩云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将军你怎么了?将军你看看我!”
骁韩云吃力睁眼去看骁粤,可是他咳得太厉害,暗红的血液从他的口中淌出,头几乎脱力般地从骁粤的肩头垂下去。
骁粤赶紧扶住他的头,白皙的手指沾满了血,他听见骁韩云在他耳边说:“骁粤……我……”
老军医将几颗白色的药丸塞给骁粤:“快先让他含着!”
骁粤慌张地将药塞进骁韩云口中,捞起衣袖替他擦着嘴边下颚的血渍,颤抖的手让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将军你先别说话了!别说话!”
储玉在一旁捂着嘴流泪,老军医将烧得通红的银针刺进了骁韩云耳后和手心的穴位,骁韩云的重重地痉挛了几下,最后一点在骁粤的怀里软下去。
“将军??”骁粤惊惧交加,声音不住地发抖,“军医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会这样??”
老军医满头大汗地朝骁粤压了压手,缓了口气,道:“赶紧让他躺下,”然后喘着粗气对储玉说,“别哭了,快去烧热水来。”
骁韩云似乎在逐渐平复,眉头痛苦地皱着,胸腔里仍旧传来断断续续的闷咳,骁粤真怕他再咳出血来。
骁粤的肩头、胸前、衣袖全都沾了骁韩云的血,他被吓到了,脑子空白了好一阵,才惊魂未定地看向军医:“他怎么会这么严重?怎么会吐这么多血?”
老军医死死地皱着眉,神色如墨般凝重:“这位公子的病情本就万分堪舆,加之近日他忧思过度,这病情是一日一变,老臣能稳住他这回,下回也不好保证啊!”
忧思过度……骁粤看了看床上人染血而惨白的面容。
骁韩云果然还是被祁宸影响了,他的心并不像他表面的那般冰冷。
老军医道:“还是要快些拿到五红珠,有了药引老臣才好下药啊!”
骁粤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今日傍晚岑副将飞鸽传书说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距离鞑玡山八十里,算算也快到……”
“——报!!”
一个突兀的声音刺破夜色,打断了骁粤的话音,一名身身披盔甲的将士冲进了营房,扑通一声跪在了骁粤面前。
骁粤认得他的脸,是山下守关口的百夫长秦虎。
骁粤起身上前:“是岑副将回来了吗?”
秦虎:“报告大人,岑副将带着人送药回营,在距离鞑玡山三十里外的商道被信王的人拦截,岑副将和药都被劫走了!”
骁粤心神一颤,迈下床阶时险些踩空:“你说谁?”
“是信王!”
祁宸??
祁宸劫走了骁韩云的药??
为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骁粤定了定神:“信王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带头的百夫长抬头看了一眼骁粤,旋即又埋下头:“信王的人说要…要您亲自下山,若天亮之前在援军的粮草营见不到您就……”
“就怎样?”骁粤沉声问。
“就…就烧了五红珠!”
骁粤猛身心巨震,老军医作势要上前扶他,骁粤冲他一抬手,摇晃着自己站稳了。
祁宸为了让他下山,竟然截断了商道。
营房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莫子卫也接到了线报,匆匆赶来,他猛地掀开帐帘:“万万不可!”
骁粤循声看去,莫子卫快步走到他眼前:“信王就是想使手段引您下山,你不可跳进他的圈套!”
现在在祁宸眼里“喜福”是他的兄长,祁宸是要拿他兄长的命威胁他下山。
骁粤有些窒息,他……他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逼骁粤就范!
骁粤倏地看向莫子卫:“莫副将,我必须下山把药拿回来。”
“不可!”莫子卫反驳,“您不能下山,侯爷知道一定会担心!”
骁粤去意已决,镇定道:“岑副将奔波了方圆数百里,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才找到的这枚孤品,重新再找根本来不及,只有让我下山去试试,”他转头看向老军医,“好好照顾将军,务必尽最大努力保住他的命!”
老军医匆匆点头。
骁粤:“麻烦莫副将找两个人送我下山,侯爷清醒了替我告诉他,让他不用担心我,祁宸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莫子卫点头,高声道:“秦虎!”
百夫长:“末将在!”
“送骁善卿下山!”
骁粤向莫子卫颔首行礼,匆匆出了营房,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鞑玡山外五十里,南粤援军粮草营——
明朔带着人连夜将一处营房的内侧镶上了铁栅栏,将一座搭建精良的营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鸟笼。
“大人,草民已按王爷的吩咐全部改建完成了,是…是否可以离开了?”
老铁匠战战兢兢地跪到明朔跟前,满头大汗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明朔环视整座营房,外表果然与普通的营房毫无二致,不见丝毫破绽。
“来人,送老师傅回镇上去。”
明朔扔下一句话,留老铁匠在原地连连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
此时的骁粤一心只想拿回骁韩云的药,不曾去想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他也无暇去想自己。
骁韩云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这是唯一可以救他命的药引子,祁宸吃准了这一点,才会用这种办法让骁粤自己回来。
其实骁粤心里很清楚,自己一旦进了祁宸的军营,想再出来怕是很难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一定要试一试,即使是向祁宸坦白骁将军的身份,因为……
因为骁将军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祁宸的手里,祁宸不能害他,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
可当骁粤进入粮草营,被明朔引导着走进那间营房时,他的心彻底凉透了。
他浑身血污地现在铁笼般的营房里,看了看四周和头顶排列有致的漆黑寒铁,几乎是惊惶地冲向出口。
铁链摩擦声刺耳,明朔飞快地锁上了门,望着眼前比自己手腕还粗的铁锁,骁粤震惊地望向明朔:“明千户你做什么??”
明朔惭愧地低着头,道:“对不住了骁善卿,王爷有令,卑职不敢违抗。”
骁粤的手伸出栅栏,一把抓住明朔的衣袖:“明千户你快放我出去,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明朔看了看做骁粤血迹干竭的手:“王爷已经赶赴黄沙谷,等他回来自然会来见您,委屈您先在里边待几日。”
走了??
祁宸他……他走了?
明朔掰开骁粤的手,退后了两步:“王爷走之前让卑职给您带句话,您说过愿意做他的囚鸟,所以这个笼子,是给您的。”
骁粤的脑子嗡地一声。
祁宸给他造了一个笼子……
他已经料到祁宸不会放他走,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祁宸竟真的将他锁进了笼子。
“骁善卿,卑职只是领命办事,绝不敢私放您离开,对不住了!”
明朔说完转头便要离开。
“明千户!!”骁粤一把抓住了眼前的栅栏,铁链哗啦作响,“明千户,五红珠呢?五红珠在您手上吗?”
明朔停住脚步。
“明千户,我人已经来了,我可以留下来,您能不能先将五红珠交还给我的百夫长,让他带着药回鞑玡山救人,明千户!!”
明朔心中内疚,不敢回头直视骁粤的眼睛:“五红珠被王爷带走了,已不在营中。”
骁粤拼命地摇头:“不!不可以!王爷不可以这么做!我要见祁宸!让祁宸来见我!!”
“抱歉骁善卿,”明朔站在营帐的阴影里,“南粤与霍达尔的战事就在三日后,王爷得胜了便会回来,到时候您亲自问王爷要吧。”
三日??
不,三日太久了,骁韩云他撑不住!!
“明千户!!明千户!!”
“祁宸他会后悔的!!”
“明千户我不会跑,您带我去黄沙谷见祁宸!!”
“明千户!!”
明朔在骁粤的呐喊声中阔步离去,一队士兵将铁笼的营帐团团包围。
第87章 第六卷 ·花灯红树红相斗(7)
偌大的笼子里,没有一样趁手的东西。
骁粤找了许久,除了柔软的被褥和一碗清水之外什么也没有,找不到一件能用于撬锁的东西,他心急如焚,妄想镇定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时间的流逝让他万分煎熬,衣身上的血迹已经彻底干透,不知骁韩云现在怎么样了,他不明白祁宸为什么非要这样,即使骁粤背弃了誓言,他要报复也该冲着骁粤一人,就算祁宸杀了他他也不会怨恨,可为什么要拿无辜人的性命做筹码?
祁宸曾经就无数次用齐德隆与褚玉性命相要挟,可他从未真正动过杀念,即使骁粤擅自跑到西洲,他也一样没有为难齐德隆他们,可他怎么会突然……
对,祁宸不会那么做……骁粤这么想,祁宸一定是怕他会跑,所以才会把药藏起来,祁宸他一定不知道骁将军的病情紧急,如果他知道一定不会这么做……
骁粤振身而起,焦灼的视线在屋子里寻找着任何有攻击性的东西,视线停在遗落在房间角落的半截铁链上……
“砰————”
瓷碗破碎的声音从营房中传来。
守在帐前一侧的年轻将士闻声皱了皱眉,略微回头看向了紧锁的铁门。
“你干什么!”旁边的中年士兵低吼一声,站得笔直,“明千户说了,不许管他!”
年轻将士犹豫着站好。
骁粤在铁门边,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平静地喊到:“兵爷。”
年轻将士又欲回头,中年士兵继续啐他:“你不要命了?”
骁粤道:“兵爷,我的碗碎了,可以再给我一碗水吗?”
无人再搭理他。
他又道:“我很渴,我从鞑玡山一路来滴水未进,我需要喝水。”
年轻将士试探着问:“我们给他一碗水吧?”
“别管,小心他耍花样。”
“我们也不能渴死他吧?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
“脸蛋越人畜无害的人越会耍花招,你少管破事,当心连累弟兄们。”
闻言年轻将士面色犹豫,只能作罢。
骁粤左手捏着碎瓷片,右手袖子里藏着铁链,他本打算等有人上前,他便用碎片抵上他的脖子,再用铁链绕住他的喉咙,将人彻底制住。
可显然没人打算理他。
骁粤有些丧气,正琢磨着还能用什么办法引人过来时,一个高挑精干的男人走了过来。
“弟兄们!!”
男人一身戎装,笑容带着三分匪气,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抱着一摞碗,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
方才一脸恶相的中年士兵立马笑脸相迎:“方陪戎?您这是?”
骁粤愣了愣,这张脸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方陪戎一拍酒坛:“王爷赏的,上好宫廷玉液,一口好酒,精神抖擞,给兄弟们一人整一口!”
中年士兵连连拒绝:“使不得,我等有看押要务在身……”
“大胆!”方陪戎故作不悦,“王爷赏赐你也敢回绝??就一口!一口!”
骁粤看那人着实眼熟,围在营房四周的士兵被强行召到营前,一人发了一个碗,方陪戎先干为敬灌了一碗,然后所有人半推半就也跟着喝了小半碗。
一切像一场闹剧,热闹过后,看守的士兵各自归位,方陪戎心满意足地迈着大步离去。
四下再次安静下来,远山的蝉鸣混着账前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散在风里。
骁粤捏了捏手中的碎片,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锋口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按照他的经验,这个位置割下去会立刻血涌如注,祁宸若是忍心看着他死,那他就死吧!
骁粤心下一横,碎片猛然下压,又突然停手,碎片在离血管半寸的地方停下……他的余光觑到了年轻将士的身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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