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房外的院子里,沈易安的锦衣卫已经将院落重重包围。
一把利剑从后劈来,褚玉只得推开骁粤,只身卷进了刀光剑影之中。
骁粤踉跄着后退,被明朔接住,顺手又扔到了一旁侍卫的刀下。
四把长剑同时架上了骁粤的脖子,他扯着喉咙喊:“褚玉住手!”
褚玉已经被兵戈之声掩埋,完全听不见骁粤喑哑的呐喊,不知是谁的剑落在了她背上,但四周的剑光让她顾不得疼痛。
骁粤:“褚玉!!”
“善卿莫要乱动!”福嘉撞开侍卫冲上前,“谁敢对善卿动手一律杖毙!”
骁粤看着远处缠斗成一团的人群,骁粤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把褚玉拉出来,可是福嘉拽住了他:“危险,善卿不能过去!明千户快阻止他们!!”
褚玉挨了第二剑,险些跌倒在剑下,明朔大呼住手,却无人停手。
沈易安坐在墙角的台阶上剥着橘子皮,橘子水沾到他的手指,他一脸嫌弃地擦在了身旁的侍卫身上:“别弄死了,要活的。”
充当擦手布的侍卫厉声大喊:“留活口!”
褚玉明朔飞身上前,挑飞了砍向褚玉的官刀,反手抓到褚玉的剑刃:“杀了人你就回不了头了!”
褚玉的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轻伤,但她自己全然不在意:“不用你管!!”
褚玉振臂一拽,试图抽回剑刃,明朔仍不松手,血顺着森白的剑身往下淌:“他不是你家将军,你何苦护他至此。”
众锦衣卫见来着是明朔,纷纷停手,包围着二人跃跃欲试。
褚玉肩头中了一剑,翠绿的衣染着殷红的血渍,娇俏的脸上丝毫没有女子的柔弱。
她红着眼,瞪向明朔:“与你无关!”
“—褚玉!”
骁粤虚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福嘉扶着骁粤穿过了人墙,站到褚玉面前,拉着她上下检查:“你这是干什么!”
确定褚玉没受什么严重的伤,骁粤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落下:“傻丫头……你别为了我做这种事情!”
即使祁宸恨他,但褚玉毕竟是骁韩云的副将,祁宸看碍于蓝珺瑶的身份也不会对褚玉怎么样。
可这傻丫头,明知不可为,却还要做这么不顾后果的事。
看着褚玉身上被多处撕烂的衣裳和血迹,便知道这些人下手半点也不客气。
褚玉眼中的杀意顿时烟消云散,眼泪憋不住就要流下来:“倌人,王爷怎么能这么折磨你!他怎么能这么狠!难道…难道就真的…”
难道就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
褚玉不明白,骁粤为了祁宸那般舍生忘死,他做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为和如此深情厚爱都换不来一点点信任和原谅。
骁粤冲她摇摇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褚玉……”
骁粤的苍白的嗓音催泪至极,褚玉的眼泪掉了下来,身后的几把剑趁机架上了她的肩头。
骁粤倏地看向一旁的沈易安:“沈签事。”
沈易安心想凑近点,看看这难得一见的苦情戏码,还没站稳妥就撞上了骁粤的目光,拿在手里的橘子吃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沈易安:“呃……骁善卿请讲。”
骁粤眼前一阵虚影,沈易安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他竟看不清他的脸:“沈签事,请不要为难褚玉,她只是……”
“只是护主心切。”沈易安看了一眼明朔鲜血淋漓的手掌,又看向骁粤,一脸为难:“她这是违抗王令,卑职若不罚她,真的很难服众。”
骁粤压了压心底的情绪,整个人晃了一下。
福嘉连忙扶住他:“善卿你的伤口裂开了。”
骁粤知道,他早已凝血的伤口又裂开了了。
福嘉掏出锦帕将骁粤的手腕囫囵地包了起来。
外翻的白肉裹着血块,粗糙的布料触碰白肉,骁粤倒抽了口凉气:“沈签事……褚玉好歹也是皋戌的副将,护送珺瑶郡主和亲的功臣,请不要责难她。”
沈易安将手中的橘子塞给了明朔,视线始终在骁粤身上:“骁善卿知道为臣之道中最忌什么?”
骁粤的手腕的伤口阵阵痉挛,他摇了摇头想赶走眼前的虚影。
沈易安却理解为他不知道:“为臣者最忌自作主张,以下犯上。”
沈易安说着偏头问明朔:“小明,褚玉公然违抗王爷的命令,拒不受罚,该当何罪?”
明朔的眼神略微闪烁,答道:“罪加一等,理应…杖毙。”
沈易安一点头,又问:“那褚玉打伤王府护院,又伤及朝廷命臣,数罪并罚该杀头了吧?”
骁粤心下一凛正要开口,就见明朔连忙将负伤的手背在身后,站到了褚玉身前:“卑职是自己冲撞的褚玉的剑,并非她有意为之。”
“??”沈易安茫然了一下,指了指一旁吊着一只血胳膊的侍卫,“他不是朝廷命臣?”
明朔神色间的慌乱有些藏不住,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再求情。
骁粤看了一眼那条基本已经作废的血胳膊,顿时眼前发黑。
褚玉性子烈,含着眼泪还一脸要杀要剐别啰嗦的模样,像一头怒不可遏的野猫,似乎一旦挣脱桎梏,就会冲上去把沈易安那张脸挠碎。
骁粤怕她口出狂言,只好推开搀扶他的福嘉,挡在褚玉身前:“褚玉没有自做主张,是我指使她的。”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
“是我让褚玉救我的,她把我当成了骁将军,被我蒙骗……”
褚玉激动地大叫:“倌人你胡说什么啊!”
福嘉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急如荼:“善卿,你……”
骁粤冲福嘉压了压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干涉。
沈易安是个长脑子的,略一思衬,觉着不对:“骁善卿别闹,你何时能指使她。”
骁粤和褚玉被分开押解,除非二人灵魂出窍,千里传音,否则如何能指使。
可骁粤就是执着地说:“是我授意的,是我诓骗她,还请沈签事明鉴,从轻发落。”
褚玉急得眼泪直流:“倌人你不要乱认罪……不是这样的,倌人他没有诓……”
“褚玉!”骁粤转身看着她,冲他使眼色,“我身上的罪名够多了,不惧多这一项,而且……”他转回身去,视线依次扫过所有人的脸,“我是王爷的人,他们最多也只敢抽了我的手筋脚筋。”
多一个罪名也是抽筋,少一个罪名也是抽筋,那认了便认了,并无不同。
沈易安笑了:“骁善卿好生聪明。”
他说着看了看一脸龇牙咧嘴的褚玉:“但是她伤了朝廷的人,必须要罚。”
明朔忽然道:“沈签事……”
沈易安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激:“你这么紧张作甚?”
明朔颔首不语。
沈易安刁钻地看着他:“你看上她了?”
“…”
沈易安愣了片刻,忽然笑了:“那正好,罚她嫁给你如何?”
“你不如杀了我!”
褚玉扯着嗓子大喊,骁粤震惊之余正要说什么,人群外围忽然乍响了一声破喉咙般的濒死嘶吼——
“——有刺客!!”
人群中顿时一阵蜩螗沸羹般的骚动,暗哨从暗处跃出,跳入人群。
刀剑击撞之声从外围极速逼近。
“保护王爷!!”
沈易安神色肃然一凝,振声大喊。
祁宸??
骁粤像被猛灌进了一剂强心针。
褚玉反身挡在骁粤身前,踹开了所有冲撞骁粤的人:“别碰我家倌人!滚开!”
“——掩护王爷先走!!”
“拦住他们!!”
“暗哨变节了!!”
“——杀暗哨!”
……
锦衣卫朝院落墙角包围过去,褚玉在人群中被撞得七倒八歪,拉住身后人的手,死死护着:“倌人莫慌,敌人的目标不是我们……”
福嘉在混乱中喊了一句:“善卿呢!?善卿在哪儿??”
褚玉猛然回头,发现自己拉错了人,一脚踹开了那名护卫:“谁啊你!”
她急得跺脚,放眼望去全是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骁粤不见了。
第109章 第七卷 ·繁华草莽暮烟中(9)
伪装的暗哨从房顶跃下,王府的护院、护卫和锦衣卫,各色的服饰如同沸水般沸腾不止,翻搅不止,朝着一个目标前赴后继,四散的四散,聚拢的聚拢。
骁粤在皆尽大乱的人群中,隐约看到了那个被护在刀光剑影之后的身影。
祁宸来了。
骁粤不会看错,祁宸他真的来了。
骁粤白色的身影被淹没在人群之后,艰难地拨开人群朝祁宸的方向去。
他为什么来?
为什么来了又不出现?
他到底想做什么?
祁宸就像一块活箭靶,无数刀剑厮杀着冲他而去,作暗哨打扮的刺客不断从屋顶围墙跃入人群。
骁粤冲进了人群,现在人人都在忙着保护祁宸,根本无人还有心思管骁粤的死活。
祁宸听见了骁粤的声音,将迎面而来的人一剑封喉,一头便要扎进人群,算大喊一声“王爷小心”又将他拉回了防御圈。
他和骁粤中间隔着不少的距离,隔着无数人,但好在骁粤周围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乱剑伤他。
撞进防御圈的刺客扬起手中的长剑,朝祁宸霹下去,祁宸旋身一错,就是这么一转眼,骁粤就不见了。
在一片厮杀声中,一双手从身后抓住了骁粤的肩膀。
储玉大喊:“倌人!”
骁粤被拖拽着双脚离地,跃墙而出。储玉蹬地而起,双脚刚离地,就被人群冲撞得失去了平衡,跌在地上压倒了两名锦衣卫,还险些插在人剑尖上。
骁粤在蒙面人的劫持下,越过了无数道王府内墙,落在了一条隐秘的小巷子里。
巷子很深,尽头是闹市,小小的人影从巷口不断走过,只要有人往巷子里看上一眼,就能看到巷子尽头的人。
骁粤浑身染血,被看见必定引起人的注意。
但其实以这条巷子的深度,什么也看不清晰。
骁粤惊魂未定地后退,撞翻了垒在墙边的竹篓:“你是谁?”
蒙面人摘下面罩,露出了一张略带匪气的脸。
骁粤:“方陪戎?”
他早该想到的,能带着刺客混入暗哨的人,除了暗哨内部之人,恐怕别无其他。
方旭扒下了暗哨的衣服,露出了里面平常百姓的灰衫,朝骁粤拱手:“骁善卿赎罪,方才情况紧急,让您受惊了。”
方裕物还是要对祁宸赶尽杀绝……
骁粤怔愣了许久:“你们…你们在暗杀信王?”
方旭摇头:“没有,我的任务只会带走您,但方才的形势严峻,卑职怕无法从锦衣卫手中带走您,只能声东击西。”
骁粤蹙眉——声东击西?
方旭:“侯爷嘱咐卑职一定要护您周全,方才若非储姑娘冲进刑房大打出手,卑职也一样会出手,只是后来信王带着沈签事来了,卑职便只能出此下策。”
祁宸是和沈易安一起来的?
所以他一直躲在暗处?
果然。福嘉嬷嬷说得没错,祁宸他果然不会那么真的那么狠心,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不出现?
……他还是不想看到骁粤。
思及至此,骁粤的心隐隐作痛,他和祁宸走到今日的局面,全因自己一手促成,祁宸恨他理所应当,是他自己总想着可以生死作陪,却从未问过祁宸是否也愿意陪他一起死。
他为什么没问?骁粤问自己。
因为他只是骁韩云的影子,试问这世间有谁会为了一个影子放弃生命。
对……祁宸之所以回刑房,也许并不是为了救他,也可能是想亲眼看到他比骁韩云更痛苦的样子。
方旭观望四周,看见了接应的马车停在了另一头的巷末:“骁善卿,我们快走吧,锦衣卫应该会很快追上来。”
骁粤望了一眼巷末的方向,低调的四轮马车上的车夫是莫子卫。
这辆马车会去往何处显而易见。
骁粤缓缓摇头,道:“我不能走……”
齐德隆和储玉还在祁宸的手里,骁粤若是就这么走了,祁宸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他对骁粤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旁人。
而且……他是真的,真的爱不上方裕物。
骁粤深吸了一口:“我还有同伴,我必须回去。”
方旭起急:“您能为了两个奴才犯险,侯爷将保护您的重任交托与卑职,卑职决不让您再陷入险境。”
骁粤知道,在方旭眼里齐德隆和储玉不过是奴才,奴才护住天经地义,他们是可以随意被牺牲的,但在骁粤眼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是朋友,是家人。
齐德隆一心想活着回去见家人,却还是冒着随时会大祸临头的风险陪他一路走下来,储玉为了他甚至不顾性命与锦衣卫厮拼。
他们都在为骁粤赌命,骁粤怎么可能就这么走。
骁粤瘸着脚退后了几步,眼中满是坚毅:“他们不是奴才,没有他们我会孤立无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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