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宸忽然笑了,笑得椎心泣血。
他该杀了骁粤,他该就这么杀了他,可他握着骁粤脖子的手却松了下来。
他根本杀不了骁粤,他根本下不去手。
骁粤悲痛欲绝,满是鲜血的手想去触摸祁宸的脸,却被祁宸抓住,堪堪停在耳侧。
祁宸拒绝了他的触碰……
骁粤的呼吸破碎不堪,他知道祁宸不会再信他,却仍然反复地说:“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祁宸一个字也不想听:“那日在鞑玡山时你为何不解释!!”
骁粤绝望地仰头,几乎晕厥:“祁宸你不要恨我……”
看着骁粤越是哀求,祁宸心中的憎恨便越是如潮翻涌:“是你,是你让本王亲手杀了骁韩云……”
“祁宸对不起,你不要恨我……你打我骂我都可以,祁宸……你不恨我我求你……”骁粤剧烈抽痛的心脏就要不堪重负。
祁宸看着他:“不要恨你?不恨你本王的骁韩云能活过来?”
“……”
“不恨你本王的储位就能回来?”
“……”
“还是孙忌和曹家一百零八口能活过来?”
沉痛的爱意和愤怒搅在一起,一滴猩红的泪从他眼眶中掉出。
“这都是你造成的,骁粤,你骗得本王好苦。”
祁宸的声音低沉得发蒙,字字诛心,让骁粤痛得无以复加。
“你杀了我……杀了我……”
“杀你?”祁宸厌恶他求死的模样,“杀了你本王的骁韩云能回来?”
骁粤的身体一点点往下垮,祁宸攥住他的肩骨,将他压在冰冷的屏风上,一字一句地说:“本王要将你施加给本王的痛,十倍,百倍地还给你,你要比本王更痛,才算赎罪。”
骁粤崩溃的摇着头:“……”
祁宸轻抚了他的脸:“既然你那么在乎方裕物,本王就要你活着,看着他死。”
“……”
骁粤已经说不出话来,模糊的视线里,祁宸红着眼对他笑:“本王要他死在你面前,让你也体验一番,亲眼看着所爱之人死在眼前的滋味。”
“………”
“不仅如此,”祁宸喑哑的声线沉下去,森冷刺骨,“骁韩云受过的苦,你也必须受一遍。”
祁宸一把掐住骁粤的下颚,将他带出卧房,带至潇湘阁大殿前。
潇湘阁大大门开着,门前的草地上跪满了人。
沈易安见此阵仗,赶忙迎进殿去,一只脚刚踏进殿门,就被轰然倒下来的置物架吓得缩了回来。
祁宸掀翻了摆放纳赏七珍的置物架,乍响一阵力拉崩倒的巨响。
价值连城的宝物砸落地面,支离破碎,连带着最后一丝残余的情分,一并土崩瓦解。
众目睽睽下,骁粤被狠狠地扔在了碎瓷渣里。
锋利的碎片扎进血肉,豁开了更多的伤口。
沈易安猛地怔在门口。
殿阶下,满地的奴才连忙磕下头去,个个毛骨悚然。
齐德隆因为口出狂言,被明朔打昏扔在了一旁的草坪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这雷霆万钧的一幕。
储玉惊叫着冲进殿去,扑到了骁粤身边:“倌人!!”
骁粤身上素白的衣袍血迹斑斑,储玉看着他手腕和脚腕上一圈圈血肉模糊的白肉,泫然欲泣。
祁宸冷冷道:“来人。”
两名护院手忙脚乱地冲上石阶,跪在了碎瓷残砾中:“奴才在!”
骁粤动了动泪湿的睫毛,看着手边玉如意的残骸,悲痛欲绝地闭上了眼。
祁宸:“把他给拉下去,挑了他的手筋脚筋,扔进静库。”
一听静库二字,沈易安神色骤变:“王爷使不得,静库自十年前走水烧死数十人便一直封禁,不能住……”
祁宸看了过去,堵住了沈易安的嘴。
祁宸:“拉下去。”
“是!王爷!”
储玉护主心切,不顾祁宸的命令对两名拖拽骁粤的护院拳脚相加。
祁宸阔袖一甩,大步走出了潇湘阁:“储玉也一并拖下去。”
沈易安殿里殿外踱了一圈,焦灼地跺了跺脚,最终还是带着手下追着祁宸去了。
第107章 第七卷 ·繁华草莽幕烟中(7)
刑房——
阴暗的空间照不进阳光,烧红的碳炉啪啪作响,用黑布盖着的木长桌上,横平竖直地摆放在无数刀具。
被绑在刑架上的人素衣染血,手脚皆是血肉模糊,看着像是已经被用了刑。
骁粤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长桌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刀子将依次落在他身上,有的负责切开他的皮肉,有的负责撬开他的骨节,有的则负责剔出他的筋肉。
福嘉得知了王爷要抽了骁粤的手筋脚筋,一路从千秋殿追到了刑房,无论如何也不让明朔对骁粤动刑。
为了拖延用刑的时间,福嘉以“一群糙汉子粗手粗脚,恐会伤了骁善卿性命”为由,让明朔去请全城最好的医师。
明朔无奈,只能照办。
医师是个六十老汉,号称郦都城第一妙手神医,他行医问药五十春秋,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受此大任。
要一个医者,挑出活人的手筋脚筋,且保证不伤其性命,这无疑是牵牛下井。
医师还未动刀就已满头大汗。
明朔直挺挺地抱剑而立,凝重的神色间满是不忍,最初在骁粤身上钉阎罗钉的人便是他,这回依然是他。
他也不想对骁粤施以酷刑,也希望王爷收回成命,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如此之久,想来王爷是不会回心转意了。
他压制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看着眼下焦急的福嘉,咬牙道:“对不起了福嘉嬷嬷,王爷有令,卑职莫敢不从。”
福嘉焦急地走到门口,望了望空无一人的院子,又走了回来:“请明千户再等等,再多等等,王爷他会回来的。”
以她对祁宸的了解,祁宸绝不会对骁粤做出这等残忍之事,祁宸的性子急躁又冲动,若真伤了骁粤,他必定追悔莫及。
明朔道:“嬷嬷,王爷此刻应该已在风月大观会见左相和太师大人,不会来了。”
福嘉在明朔和大门之间踱来踱去:“再等等,再等等……”
骁粤的手脚已经痛到麻木,他睁开轻合的眼睑,动了动干燥苍白的嘴唇:“嬷嬷。”
福嘉倏地转身。
骁粤:“王爷他不会来的,谢谢您……还这么护着我。”
祁宸是铁了心要他也尝尝跗骨之蛆的痛,是恨极了他吧。
骁粤已经不再做任何奢望了,从收到骁韩云死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快。
福嘉赶忙上前,理了理骁粤额前凌乱的发丝:“善卿你再等等,王爷他是气糊涂了,他一定会来的。”
骁粤的眼眶仍然泛着薄红,声音已经喑哑到了虚无:“我对不起王爷……王爷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
“嬷嬷相信你,”福嘉道,“嬷嬷相信你不会做任何伤害王爷的事。”
骁粤心下动容:“嬷嬷……”
福嘉掏出手绢,给骁粤擦了擦鬓角的汗:“现今曹镇抚使和孙都督遇害,王爷他受了刺激,他会清醒的,他会想明白的,善卿不要记恨王爷,他是真的很爱您。”
骁粤摇了摇头。
他从来都不确定祁宸是否爱过他,远在鞑玡山时,骁粤便想过和骁韩云一同回到南粤,想赌一赌祁宸对他的爱,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好。
可他错了。
“他只爱骁将军,不是我。”
骁粤这么说。
看着他苍白凄清的模样,福嘉心疼地捧了捧他的脸:“不是的,无论您是不是骁将军,王爷都深爱您。”
骁粤凄楚一笑。
“王爷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老奴还能不了解他么,”福嘉继续道,“王爷自小专横霸道,从不在人前示弱,即使他对骁将军情深义重,也从未差行逾步半分,是自打您进了府,王爷才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自己不知道,但老奴知道,他是珍视您的。”
骁粤笑着眼泪掉了下来,眼中满是落寞。
祁宸若当真珍视他,怎能如此待他……骁粤自己都不信,眼前的事实残酷到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福嘉心疼骁粤的绝望,悉心宽慰:“皇贵妃薨逝之时王爷尚且年幼,王爷从未被爱,也无人教他如何去爱,他对憎恨之人从不留情,可他气您恼您,却没有杀了您就证明他心里是有您的,或许他爱您的方式错了,但您要原谅他,好吗?”
原谅……
现在是祁宸不会原谅他,他又谈何去原谅谁呢。
骁粤自嘲地笑了:“嬷嬷……谢谢您。”
福嘉冲他点着头:“相信老奴,王爷他会来的。”
明朔看了看外边的日头,道:“嬷嬷,卑职该去向王爷复命了。”
骁粤明白,这个意思是该行刑了。
福嘉找不到继续拖延的借口,有些急色:“明千户,难道您也认为骁善卿会害王爷吗??”
“…”
明朔自然是不愿相信,他亲眼见过骁粤为了祁宸上刀山下火海,多次为了祁宸连命都不要,可…
明朔犹疑了半晌,依旧是那句冷冰冰地:“王令如山,明朔莫敢不从。行刑!”
一声令下,医师将烧至鲜红的刀子从碳炉中取出,浸入水缸,发出了令人胆寒发怵的嘶啦声。
“统统退下!我看你们谁敢!”福嘉推开了按住骁粤的两名护卫,不再对明朔客气,“明朔,您也是王爷身边的心腹,难道也要看着王爷铸此大错悔恨终身吗!”
明朔逃避着福嘉的视线,移开眼去:“卑职不敢揣测王爷的心思。”
福嘉啐:“愚不可及!”
明朔:“动手。”
“你敢!”
骁粤艰难地扬了扬声:“嬷嬷。”
福嘉红了眼:“善卿。”
骁粤对他苍白一笑,低声道:“谢谢您,骁粤能得您袒护……死而无憾。”
福嘉鼻子一酸:“善卿莫要胡说,死字,不可说。”
骁粤深吸了一口气,胸腔扯得生疼:“嬷嬷……时辰早已经过了,王爷要来也早就来了。”
骁粤知道,已经拖得够久了,若不是福嘉刻意护着,别说剜肉抽筋,连千刀万剐都该受完了。
或许祁宸是真的恨他入骨了。
福嘉:“可是善卿……”
“嬷嬷。”骁粤打断他,“我不想连累明千户受罚,您别再为难他了。”
福嘉还想再说什么,为出口的话被骁粤悲戚的笑容堵在了喉咙里,哽咽了半晌,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哀怨:“傻孩子,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怎么就……”
“行了嬷嬷,您出去吧,”骁粤道,“一会血溅出来不好看,污了您的眼。”
明朔低着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嬷嬷请吧。”
护院将福嘉强行带离了刑房,骁粤被两名护卫紧紧地按在刑架上。
医师举着滚烫的刀子站在刑架前,骁粤的手腕已被绳索勒得血肉模糊,白肉含着凝固的血块,看着极为可怜,医师甚至不忍心再下一刀。
滚烫的刀口触上皮肤,人性本能的畏惧让骁粤浑身一震。
明朔猛地背过身去,沉沉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院外一阵骚动。
储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明朔甚至没有听清她喊的内容,下意识喊道:“停手!!”
第108章 第七卷 ·繁华草莽暮烟中(8)
褚玉被押到杂役房仗责,宁死不屈,奋起反抗,提着根烧火棍,从数十名精锐护卫中突围而出,一路冲到刑房。
明朔喊了一声停手,医师反而一脸得救的表情,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转身就看到一根三尺长的烧火棍从门外飞了进来,直直地劈向明朔。
明朔抬臂一挡,烧火棍击中剑鞘,连退四步:“褚玉!!”
明朔大喝。
医师顿时浑身一震,只见门口绿色的身影一跃而入,凌空一腿,险些踢中明朔的脑袋。
褚玉旋身站定,明朔作势拔剑,褚玉一记蝎腿重击明朔的左肩,顺势夺了明朔的剑。
骁粤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褚玉已然窜上刑台,按着骁粤的护卫被踹飞了数米。
“——噌。”
利剑出鞘,骁粤手上的铁链应声断裂。
骁粤一个趔趄,被褚玉架在了肩上。
院外的侍卫蜂拥而入,转眼间,二人已被无数淬寒的兵刃团团围住。
骁粤心急如焚:“……褚玉不要。”
她这种做法无疑是以卵击石,要真同明朔动起手来,褚玉没有必胜的可能,何况还有无数镇抚司精锐的围困,褚玉带着他不可能逃脱得了。
“褚玉……你别管我。”骁粤想要推开她,奈何浑身使不上劲。
侍卫一拥而上,冷兵利刃碰撞之声顷刻乍响。
刀林剑雨,却没有一支兵刃落在他身上,褚玉提剑撩飞了两名拦路的侍卫,带着骁粤冲出了刑房,却撞进了更大的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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