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随你。”
沈殊得寸进尺:“我?还?想要累的时候能被师尊抱抱,困的时候能抱抱师尊,可以吗?”
叶云澜蹙眉忍受着那些作乱的东西,“你是三岁小孩?成日只想着抱抱?”
有笑声入耳,沈殊道:“当然不止。我?所想要的还?有许多,比方说……”
温热的气息打在叶云澜脖颈上,泛出一片战栗。
他还?没继续说,叶云澜便打断了他的话,“……你适可而止。”
又扯开贴着他手臂想要钻进里处的一截阴影,蹙眉道:“还?有,管好自己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沈殊到底是怎么被他养成今日这样子的。
明明上辈子对方还没有这么粘人,也不懂如?何撒娇卖乖,还?……还总向着他索要抱抱。
沈殊觉得今日收获已足够大,于是把阴影收了起来,仍是抱着他,用脸蹭着他的肩,又去亲亲方才失控时在肩头留下的咬痕。
“它们太高?兴啦,有时候控制不住。”
叶云澜感?觉自己好像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比他长得还?高?的孩子在他肩头蹭、蹭、蹭,蹭来蹭去。
一炷香过去了。
两炷香也过去了。
对孩子要多些容忍。他想。
要容忍。
容忍。
忍。
忍无可忍。
叶云澜怒道:“一直赖在我怀里,你是路不会走、奶还没断的婴儿吗?之后莫非还?想哭着找为师要奶吃不成?”
沈殊忽然红了?脸颊。
“师尊,我?……我想。”
“……”
叶云澜:“滚!”
……
“哦?他叫我滚?”
水镜之中,陈微远斜斜地坐在软塌上,手边放着酒杯,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株刚折下的白梅。
香炉有烟雾袅袅飘起,他散发披衣,神色慵懒,支着手望向水镜这边,神色并没有如?陈羡鱼想象般震怒,反而?唇边含着一点宠溺笑意,看得陈羡鱼心底发寒。
陈羡鱼早已发现,他家兄长这几年变了许多。
若是以前,作为陈族少族长,无论何时,陈微远都会注重仪容,绝不会披衣散发见人。
神色永远波澜不惊,不辨喜怒。
做出每一个决定都经过缜密斟酌,从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是陈族最完美的继任者。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可近几年,他家兄长却仿佛从陈家森然的规制之中跳脱出来,行事全无章法,根本难以揣测。仪容更是放浪形骸,简直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
起初家族中还有许多族老对此提过意见,可陈微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极短时间内,这些声音便全部消停了?。
而?陈微远也从少族长,变成了?真正的族长。
前几年,人们提到天机阁少?阁主,还?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神机妙算,博闻广知。”
而?今,却是“孤傲乖张,行事恣意。术通阴阳,神鬼莫测。”
作为兄弟,陈羡鱼能从自己兄长看似乖张肆意的表面下,蕴藏着一丝令他毛骨悚然的疯狂气息。
相比于之前,现在的陈微远更加令他感?到害怕。
水镜中,陈微远端起手边酒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梅花的清香伴着美酒甘醇滑入舌尖,他细细品了?一下,觉得味道甚好,于是将剩余半杯酒都倒进?了?旁边插着白梅花枝的花瓶之中。
“天璇,你离家已有多年。”他道,“是时候该回来了。”
陈羡鱼面色一苦。天宗这么好,又有美人成群,能够随时画画,还?能安详地当一条咸鱼,没人会逼着他日日观星。
他实在是不想回陈族那个族规森严的族地。
他支支吾吾道:“兄长,我?,我?还?有几幅画作没有完成,可否再给我?一点时间?”
“你说这幅?”
陈微远似乎来了兴趣,随手撕开空间,从里面拎出来一本画册打开。
那是美人册的子本,与陈羡鱼手上的美人册相连通,他画了什么,子册上也会有同样的画卷显现。
而?陈微远所打开的那一幅画卷,是陈羡鱼用了数年都没有完成的一幅图。
画上只有寥寥笔触,隐约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身姿,脸上还?是一片空白。
然而尽管如?此,也能从轮廓之中见出这一定是个风姿绝代的美人。
这是陈羡鱼给叶云澜所画的图。
只因他至今仍未有把握,能够绘出对方容颜之万一,于是只能搁笔。
陈微远微笑道:“若只是这幅图,为兄帮你。”
他卷起袖子,又从空间拿出一支墨毫,就着斜倚在软塌在的姿势,在画卷上画了起来。
美人则的子册与美人册原本之间相互相通,然而这却是他家兄长第一次在上面挥毫作画,陈羡鱼脸色越来越苦,这可是他的身价宝贝,叶云澜那副画更是被他视为以后技艺大成的封山之作,然而……
陈羡鱼觑着自家兄长兴致勃勃的神色,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也无法阻止对方的“雅兴”了?。
约摸半个时辰,陈微远手中的画笔才?停。
陈羡鱼已站如?针扎,眼巴巴看着自家兄长拿着手中画端详。
“还?不错,就是少了?些许颜色。”陈微远如?是说道。
然后,陈羡鱼便见自家兄长抬手咬破指尖,直接用血在画上描绘,神色十分温柔。
温柔得陈羡鱼毛骨悚然。
“好了。”陈微远拍了?拍手,将?画卷转过来,“天璇,看看为兄帮你画的画,可满意么?”
事关画作,陈羡鱼再是害怕自家兄长,也控制不住自己凑近过去细瞧。
可一瞧就吓了?他一大跳。
画卷中人的身形未变,面容却被一张极其狰狞、宛如?恶鬼的面具彻底覆盖,见之能够令人浑身发毛。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戾气森森的剑,剑上是血,身上也是血。
血是真的血。
他家兄长自己的血。
那个人站在白梅树下。
而?另一支白梅开在他家兄长手边。
陈羡鱼咽了一口唾沫,“兄长,这、这……”
“你不满意?”陈微远问。
陈羡鱼:“不、不……可画上的人,是叶师弟?”
“还?叫师弟做什么,”陈微远不答反笑道,“他是你嫂子。”
陈羡鱼觉得自家兄长疯了。
陈微远叫他转述话语的时候,他已经觉出不对劲,没想到,才?未过几日,就已经严重至如此程度。
怎么办?
便听陈微远叮嘱。
“记住了?,下次见他时,要喊嫂子。”
陈羡鱼唯唯诺诺点头。
却想,若他真这样喊了?,叶云澜岂不是要拔剑杀了?他。
就算叶云澜不出手,他那个护短的徒弟也必然出手。
吾命休矣。
绝对不能再出现在叶云澜的面前。
还?是赶紧收拾包袱离开天宗吧。
对话匆匆结束,水镜消散。
陈微远坐在软塌上,拿着画卷又端详了片刻。
手指慢慢摩挲着画上人的模样,许久才?收回储物空间。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边酌便低念:“尊中绿醑意中人,花朝月夜长相见……”[注]
一声叹息。
“娘子,你可真教为夫苦等啊。”
……
“师尊,莫生气了?。”
飞舟之上,沈殊泡好一壶热茶,斟了?一杯,双手捧到叶云澜面前。
“您都已经气了?徒儿一路了,先歇歇。徒儿之前只是开个玩笑,师尊不要当真。”他轻咳一声,“再说,一直生气,对您身体也不好啊。”
叶云澜不说话。
沈殊仔细观察着自家师尊表情,眨了眨眼,轻轻放下茶杯出去了?。
门被吱呀一声掩上。
叶云澜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抿了抿唇。
两片碧绿茶叶在茶水上漂浮着,慢慢地打着旋,在他视野里晃荡。
沈殊半晌未归。
两片游动的叶子停了?,茶水上蒸腾的热气慢慢消散。
叶云澜凝眉,盯着那两片叶子许久,终究还是拿起杯子,捧在手里慢慢喝了?起来。
忽然又听到门开的声音。
叶云澜从茶杯抬眸,便见沈殊搬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走了进?来。
“师尊,我?方才去城里买了一个浴桶,又烧了热水过来。秘境之中处处劳顿,师尊进?去泡个澡,也可解些疲乏。”
他把浴桶在房间角落放下,又抬了一扇屏风将之遮住,回过头笑道:“水温很合适,师尊趁热泡。”
迎着沈殊期待眼神,叶云澜沉默了?会,终究“嗯”了?一声。
凡人的身体不比修士,可以依靠打坐将?尘埃污秽尽去,在秘境里奔波几日,他确实浑身粘腻难受。
于是放下茶杯,走过去。
沈殊殷勤道:“我?来为师尊宽衣把。”
叶云澜:“不必。”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也早些歇息吧。”
沈殊这回难得十分乖巧:“好的师尊。”
叶云澜走进屏风,伸手脱衣。
修长高挑的身体在屏风上映出剪影。
他迈步进浴桶,暖热合适的水流将?他包裹,洗去周身尘埃与疲乏。
晶莹的汗珠淌过脸颊,叶云澜闭眼,缓缓舒出一口气。
约摸泡了?半个时辰,他从浴桶之中走出,已被热气蒸出了一身薄红。
屏风上悬着干净的毛巾和衣物,他拿过毛巾将身体擦干,只着一件白色里衣,慢慢走出来。
便见房中烛火幽幽,沈殊不见人影。
他环顾四周一圈,目光落在垂着床帘的雕花床上。
方才床上的床帘并未垂下。
于是走到床头,将?一侧床帘掀开。
烛火的光芒幽幽照进里边,沈殊整个人平躺在被窝里,只冒出一个头来,脸上的神色十分乖巧,就像……就像一个正在暖床等着夫君归来的小媳妇。
叶云澜:“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殊朝他眨眨眼,侧着支起身,另一只手打开被褥,让出身边位置,对叶云澜笑道。
“里面已经很暖和了?,师尊赶快进?来。”
青年头上发冠已解,墨发披散,身上只剩里衣,五官轮廓在烛火映照中十分俊美。似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映着幽幽烛火和他的身影,里面沉蕴着光,如?旧日模样。
叶云澜怔了?怔,伸过手,去摸他的眼。
沈殊乖巧任着他摸。长长睫毛刮在手心,微痒。
忽然肩头有大力传来,是沈殊趁他没有防备,将?他抱住拉到了床上。
“抓到师尊了?。”
对方抱着他吃吃地笑,又埋首在他发间吸了一口气。
“师尊好香。”
“我?好喜欢师尊啊。”
作者有话要说:沈殊:同床共枕计划通√
[注]文中“尊中绿醑意中人,花朝月夜长相见”一句,出自晏殊《踏莎行》。
第94章 春光
红烛帐暖。
沈殊埋在自家师尊的肩头?上,眼睛微微眯起,倾泻眸光里流露出餍足意?味。
单薄的里衣相贴,他能够感?受到自家师尊比常人略低的体温。
或许是方才泡了许久热水的缘故,他家师尊抱起来很软。
像初春柔软的雪。
“……别闹。”
叶云澜沙哑道。他发还未干。
伸手将眼前的粘人精徒弟推到一边,他起身坐到床边,拿起旁边的白?巾擦拭,对?方又起身凑近过?来,“师尊,我来帮你将头?发弄干吧。”
沈殊伸手掬起叶云澜身后一捧微湿的长?发。
温热的灵力带过?,顺滑的发丝便如绸缎一般流泄下来,滑过?对?方瘦削的肩背。
发干之后,沈殊又伸出手在对?方头?顶和太阳穴几个穴位处轻轻按动。
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叶云澜坐在床边,缓缓闭上眼。
“真好?。”
身后沈殊忽然道。
“师尊愿意?陪着我,真好?。”
烛影摇曳,夜色深浓。
叶云澜有慢慢了睡意?。他起身去吹熄了桌上蜡烛,回身走到床榻上。
黑暗里,他模糊的视力已经完全看不清人,只?感?觉到身边有另一人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传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
但实际上,他只?是觉得温暖。
就好?似已经一个人在雪地中?走了太久太漫长?的路,忽然迎面而来一缕春光。
困意?渐深。
眼皮也慢慢沉重。
周遭的黑暗沉寂而温柔。
他低低道:“睡吧。晚安。”
*
天宗飞舟停泊在湛星城之外。
湛星城是南疆大城,五洲四海的修士都在此地汇聚。只?不过?,因幽冥秘境开?启,九成九的修士都已进入了秘境之中?,城中?反而显得空旷。
正初春,城中?又下了一场雨。
清晨骤雨初歇,隐有细雨蒙蒙。行?人踏着水泊在街道上走过?,街边的商贩已经开?始了吆喝。
沈殊为叶云澜撑伞。
两人走过?闹市,走到种满杨柳的湖边。
侧头?望去,一池湖光潋滟,远处山雾空濛,幽冥秘境之中?鬼怪妖魔,争斗厮杀,似乎已经离他们十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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