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做了个手势,阿蓝停下动作。孟婆看着我,咧唇一笑。
「所以,你果然不是日阳,是吗?」
我有点挫败,没想到才交手不到两句话,孟婆就逼我掀了底牌。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奸诈狡猾了?记得他会因为我说厕所里有花子被吓哭,还是没多久之前的事。
「日阳……就当是我好了,我的死很可能另有原因,你不是也很在意这一点?我或许可以帮你。」
孟婆沉默下来,我看见阿蓝也在他身后听着。
实际上见到阿蓝,发现他比在孽镜台里看上去还养眼,小麦色的肌肤、让人口干舌燥的肌肉线条,虽然身材比较精实短小,但论体脂肪比例,我觉得不会输给乌判太多。乌判是我们地府连年投票健美先生第一名。
这大概就是阳世人说的「本人比电视帅」的状况。想到这样的人曾经把孟婆压在身下嗯嗯啊啊,我就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你怎么知道日阳的死因不单纯?你不是说你什么都忘了?」孟婆仍不放过我。
我绞尽脑汁。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有个声音,叫我查出这个身体死亡的真相,那、那个声音说,我是冤死的,要我到这里来讨回公道。」
举凡命运、灵异、天意,这种虚无飘缈的东西,往往最难查证,我赌孟婆就算怀疑,也无法轻易质疑我所说的话。
但孟婆抚了抚下颚。
「方才我叫阿蓝去墓园时,你忽然变得很紧张。」
他看着我。
「是因为日阳的尸身,真的已经不在了是吗?这个身体真的是日阳的,你借用了他的尸体,所以你才会从山道上下来,因为你真的是从墓园过来的。」
可恶!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机伶?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借用尸体……是指借尸还魂吗?」阿蓝在旁边问。
讲到这个地步,阿蓝这样的凡人果然也觉匪夷所思。但孟婆经历了东岳神庙的事,再加上自己也是借尸还魂,他不由得不信。
「嗯,虽然不知道日阳的尸身,为什么经过十年没有腐坏,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孟婆喃喃说道,他又望向我。
「你从墓园过来,却编了个从海边洞窟过来的故事,代表你知道日阳是在什么地方过世,你连他是溺死的……应该说当年大家以为日阳的死因,全都一清二楚,对吗?」
孟婆持续说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明明知道所有的事情,却谎称自己忘记了一切。如果你是日阳本人,来找我们为你讨回公道,那你就不会隐瞒这些,因为没有必要。」
「所以你并不是黎日阳。你刻意说自己忘记所有事情,是为了怕别人怀疑你的身分,而失忆是最不会露出破绽的借口。」
「你基于某种理由,借用了黎日阳的身体,还想制造黎日阳死而复生的假象。这样你的目的也不难猜了,你之所以回到黎家来,是因为如你刚才说的,你认为日阳死因不单纯,可能是被杀的。所以你认为,如果你突然以日阳的外貌出现在这里,凶手或许会自行露出破绽,是吗?」
……完全正确。我决定放弃了。
「我不是坏人。」
我只好先表明立场,否则感觉孟婆又会把我铐起来。
「我是真的想帮忙你,孟……日、日雄哥哥。」
孟婆吐了口长气,直起身来。他本来已经快逼到我鼻尖前,这也是我无法好好思考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至少你对我没有恶意。否则按照当年的情形,在海边的人除了日阳、日勇,就只剩下我了,我是除了日勇以外嫌疑最大的人。你如果不是本来就相信我,就不会像这样对我坦白了。」
我松了口气,要是好不容易下凡来,却得不到孟婆的信任,反而还被他当成敌人,那就没有意义了。
孟婆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我现在深切体认到,在这孩子面前,越是开诚布公,越容易得到正向回馈。
孟婆太过敏锐,从小就是,即使只是「我从不嫌你麻烦啊,我很乐意当你的爹」这样善意的谎言,他也能很快查知,近而把心门封锁起来。
某些方面来讲,我曾一度担心他容易受伤,因为即使对方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他也能自行从甜蜜的糖衣里咀嚼出玻璃渣,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孟婆……是谁?」
我听到孟婆忽然问,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刚才你第一面见到我时,就叫了这个名字,『孟婆』是谁?」
他顿了一下,又问:「是指阎罗王身边那个孟婆吗?」
我抬起头,发现孟婆的视线与我对上。他像是望着一个明明不熟悉、但却莫名亲近的人一般,眼神疑惑里带着眷恋、带着某种酸涩。
「……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我说了实话,因为我已决定不再对这孩子说谎。
我很怕他接下来会问我:「孟婆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或甚至「我就是孟婆吗?」,这样我倒真有点难以回答。
但孟婆却罕见的没有追问,我看他微抹了下眼角,然后问我。
「奶油吐司加草莓抹酱,还要再来一份吗?巧克力的也有。」
「……麻烦你了。」
第23章
我被孟婆豢养起来。
「豢养」这说法听起来有点变态,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孟婆和阿蓝计议的结论,是暂时不要让黎家的人看见我比较好。
特别是黎日晶,她要是知道自己心爱的日阳死而复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到时候尽人皆知,上新闻或被抓去实验室解剖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的食、衣、住、行全都由孟婆担当,孟婆白天要上班,就由他指示阿蓝照顾我。
对此阿蓝曾经有微弱的抗议过,认为他应该随侍孟婆身边才能确保安全。但在孟婆坚持之下,他也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褓父的工作。
我花了好大功夫,才逐渐习惯这个小孩的身体。
首先是体力,黎日阳的肉身只有九岁也就罢了,他的体能也不到九岁小孩的平均值,虽然我的灵魂固若金汤、高大威猛,但肉/体不配合也没辄。
我大部分时间得休息,兴起想在房间里做个仰卧起坐,没做两次就气喘吁吁,心跳快到像是要断气一样,不得不躺回床上休息。
之前在孽镜台里看过,孟婆说黎日阳身体不好。但现在我亲身体验,这根本不是「不好」可以一笔带过的,就我自身的体感,以这孩子现在肉身的状态,可能连成年都活不过就得到地府报到。
黎日雄的房间里没有浴室,孟婆就请女佣搬了澡盆和热水来,由他亲自在房间里帮我擦澡。
头一次要在孟婆面前脱光光时,我还真有点心里障碍。
虽然明知彼此都不是原来的肉身,就算走光也是别人的鸡鸡走光,但转生就是这么奇妙,当你穿进一个人身体里,视角与对方同步时,就会觉得你好像就是这个人。
好在孟婆对我的身体完全没有邪念,这也是当然的,如果孟婆对九岁小孩感兴趣我才要担心。
「我的……项链呢?」我清醒之后找不到法器,询问孟婆。
他表情怪异,这才一指放在床头柜上的水盆。
「那是什么东西……?」
孟婆问我,我不明所以,孟婆才解释。
「我帮你洗澡时想取下来,结果阿蓝一碰到那项链,它就像烧起来一样变得滚烫,我碰到时也是一样。后来只好先把它丢水里,阿蓝还因此受了伤。」
我看了像雕像一样站在一旁的阿蓝一眼,果然他的右手包了绷带。那东西只认我一个主人,就像看门犬一样,陌生人谁接近咬谁,我竟忘记提醒孟婆这件事,还好被灼伤的不是他。
我把令剑从水里拉起来,重新戴在脖子上。我看孟婆一直望着我的动作,我只能当作没看见。
除了生活起居,比较麻烦的是黎日翔,除了阿蓝以外,现在最常出入孟婆左右的,莫过于这位次子了。
也要怪孟婆之前和他同床了将近半年,现在次子常以一个人睡不着为由,没事就半夜摸进孟婆的房间,把孟婆当抱枕使用。
如果要把我藏在房间里,却不让次子知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于是孟婆当即决定,把我的存在告诉黎日翔,让他成为我们的盟友。
孟婆选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把黎日翔带进房间。
我也是第一看到三维空间的次子,黎日翔身高比长子还高,五官很清秀,但眼神压迫感超重,近距离看气场更强烈。我可以理解黎日勇不想和这人去游乐园玩的原因。
黎日翔看到我,竟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不确定地瞇起眼。
「他是……黎日阳?」他问孟婆。
孟婆有点意外他竟然波澜不惊,黎日翔便说。
「我之前说过了,我和小弟没有很熟,而且小弟过世的时候,我也才十二、三岁,连他的脸都不太记得。」
他瞅着我,像要从中看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退到墙边。
「所以现在是怎样?又有一个人死而复生吗?」他问。
孟婆简单做了解释,但因为孟婆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这方面只能含糊带过。倒是他向黎日翔说明了我的目的,黎日翔显得若有所思。
「上次你说,这家里有人要杀我,这件事跟日阳的死,有关?」次子总算福至心灵。
「我想是的,正确来讲,应该是我们两个。我被送出国念书的年纪,刚好就在真正的日阳过世后不久,不是吗?」
黎日翔点点头。
「这么说来确实是,你对我下手那天,刚好是你的十八岁生日,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之后你就逃到国外去了,一下子小弟过世、你又离开,我那阵子还因此很不好过,因为我得一个人面对爸爸。」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么说来,黎日雄还真是凄惨,他多半想让弟弟成为他的成年礼物,没想到却过了个毕生最难忘的生日。
「这是我的猜想,有人不想让我们两个有太密切的交流,我逃到国外去、又和你闹翻,这是那个人希望的结局。」
孟婆跷着脚,又说:「但是我忽然回来了,这点已经让对方始料未及,而在我和你之间,他选择先杀掉你。也有可能对他来讲,我们只要有其中一个人死亡就好了,所以才有了那场车祸。」
「但是车没有故障不是吗?」
我终于忍不住插口了,我在地府时已经忍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表达意见了,有一种终于可以发剧评的爽快感。
「你之前说凶手是为了杀黎日……为了杀日翔哥,所以才在他的车上动手脚,但是实际上车并没有故障不是吗?那怎么会知道凶手想杀日翔哥呢?」
孟婆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一定很吶闷为何我对他讲过的话了如指掌。但我本身就是超常识的存在,孟婆也很聪明的没在这点上揪结。
「嗯,这也是我想说明的,我仔细看过阿蓝给我的,关于警方车辆调查的资料。车子确实没有故障,但在副驾驶席的脚踏垫上,却找到一样奇妙的东西。」
「什么?」
「眼镜。」
孟婆说,我和黎日翔都怔了下。
「眼镜?」
孟婆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丢失的那副。日翔,你不是说过,在我回国那阵子,你的眼镜忽然失踪了吗?我那时候本来想告诉你这件事,但当时凶手还没有动静,我怕你会轻举妄动。」
「我的眼镜,在那辆车里?」黎日翔问。
我有点讶异,虽说黎日翔平日本来就有使用那台车,眼镜留在里面也不奇怪。
但我记得黎日翔曾说过,他使用那台事故车,是在黎日雄出事的两、三天前,如果眼镜是黎日翔自行掉落,那么至少隔天黎日翔应该就会去寻找,不会让他一直落在车上。
眼镜还落在车上,还和黎日雄一起翻下山崖,那是不是代表其实次子在事故前一天,其实有驾驶过那台车?
既然如此,黎日翔又为什么要说谎?我看向次子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戒。
「凶手就是要让人这么以为,以为日翔刻意隐瞒前一天碰过那台车的事,近而加强他的嫌疑。」
孟婆彷佛洞悉我的想法般,扬起唇角说,我不知为何耳根有点热。
「所以说,凶手要嫁祸给日翔哥?不单放了纸条,还把日翔哥的眼镜偷来丢在副驾上,是这样吗?」我不服气地插嘴。
「可以这么说。所以我才说,凶手的目标应该是我和日翔两个人。」
「但是车子没有故障,那又是怎么回事?」
黎日翔插了口:「凶手失手了?来不及动手你就开车出去?」
「嗯,这也是我要说明的。我从之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凶手到底要怎么让黎……让我这么听话,就算半夜邀我出去,也没办法确保我一定会开他动手脚的那台车,当然他也可以全部的车都动手脚,但这样风险太高了。」
哈哈,你想到的这个,我之前也想到了,看来我家孟婆和我的差距也没真的那么大嘛!我在心底默默阿Q了一下。
「所以到底是怎样?凶手绑了你吗?」黎日翔有点不耐烦。
「我发现,我们忽略了一件事,能够确保我……确保黎日雄这个人完全按照着剧本走,照着『晚上九点半出门、在半路煞车失灵出车祸』这个预言走的人,其实有一个最适当的人选。」
「谁?」我和黎日翔同时出声。
孟婆笑了出来。「就是我本人。」
我怔在那里。
「你本人……?」
黎日翔先我开口问了:「大哥,你该不会说……你之前想要自杀吧?」
「等等,自杀就自杀,干嘛要绕这么大一圈?随便找个地方跳下去不就得了?」我忍不住叫出声。
「我说过了,剧本是黎日雄写的,既然都特意写了剧本,一定有他的目的在。」
孟婆也不说「我」了,他转向黎日翔。
「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你哥会忽然回来的原因吗?你当时说你不知道,还说他突然打电话来关心你,是吗?」
次子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孟婆便继续说。
「当年的我,因为发生那种事而出国,从此和黎家音讯断绝。照理说,发生这种事情,只要你还在这家里一天,我应该是不会轻易回家,就算要回家,也要确保你对我已经没有威胁了,回家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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