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我们的确没有退路,”裴烨收回思绪,正色说道,“既然陛下让我教导太子,儿子便只能竭尽所能让那孩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父亲莫要忧虑,陛下现今正值壮年,未来的事情,还长着呢,太子如今尚且年幼,还有可塑之能!”
……
翌日早朝过后,裴烨回家换下朝服,用过早膳又重新进了皇宫。
东宫体系庞大,不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居所,更可称为一种制度,带着裴烨过来的公公询问了东宫侍卫,方得知太子现在何处。
二人兜兜转转半晌,终于来到了太子寝宫院外,还未走近,便听见巍巍宫墙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裴烨跨过门槛入了院子,就见院中一群太监宫女在那嬉闹不休,中间围着一个少年,身着精致的黄色蟒袍,眼睛上蒙着块锦帕,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如凝脂,几乎嫩出水来。
少年唇角微微上扬着,一双手前伸,胡乱的向前抓着,眼见着就要抓到那些宫女太监,却又被这些宫人灵活的躲开。
有宫女看见裴烨他们进来,抬手放在唇间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接着又与那少年嬉闹在一起,还有年小的宫女太监一边跑一遍嘴里喊着“这边,这边殿下,呵呵呵……”
带着裴烨进来的公公看见这阵势,偏头偷偷打量了一下裴烨,见他面无表情,心中不禁捏了一把汗,可是却又半分不敢吭声。
裴烨看着这场景,觉得着实不成体统,大庭广众之下,与一群宫人闹作一团,这哪里还有半分储君的模样,他心中不悦,面上愈发冷漠。
恰在这时,那少年转身向着裴烨所站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少年突然向前一扑,一把抓住了裴烨的衣襟,欢快的说道:“抓住了,可让本宫抓住了,让我看看你是谁?”
他说着伸手扯掉了面上的帕子,却在看到眼前之人的一瞬间,愣住了。
“你,,你是何人?”晏江引回过神来,问道。
“微臣裴烨,奉陛下之命来给殿下授课。”裴烨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晏江引起初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父皇给他寻的老师竟然这般年轻好看,可是下一秒他却皱起了眉头,然后突然说道:“本宫记得你。”
裴烨心思敏捷,很快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三年前的事情了,这孩子怎么还记得?
“殿下记忆过人。”裴烨想了想,回了句自觉最为安全的话,不想那孩子却说,“是啊,你上次对本宫不敬,本宫还未罚你呢!”
“……”裴烨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道,“时辰已经不早,殿下该去上课了。”
“本宫还未玩耍尽性呢!上什么课?不去,”晏江引整个一副纨绔模样,说着将手中的锦帕丢到裴烨手上,“本宫方才抓住了你,这回就该换你来抓人。”
裴烨看也不看手中的东西,只双眼定定的看着晏江引:“陛下让臣教导殿下的功课,不是让臣来陪殿下玩闹的。”
晏江引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从不曾怕过谁,却不知为何,被眼前的男子盯着看,一时有些心虚起来,可是却也不愿示弱,半晌说道:“去上课可以,若你赢了,本宫就与你一同回去念书。”
裴烨不欲于个小孩多做纠缠,他思量一瞬,就答应了:“殿下说话算数?”
“哼——本宫从不食言!”晏江引哼了一声,既而用命令的语气道,“眼睛蒙上吧。”
裴烨抬手用那帕子覆住双眼,在脑后飞快的打了个结,接着就听耳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宫人在一旁报数。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唤道:“开始了。”
裴烨凝神探查了一下周围的动静,然后径直向着屋檐之下的一棵红漆廊柱走了过去。
晏江引起初看他向着这边走过来,还心存侥幸,直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几步远处,他终于淡定不能了,少年瞪大了双眼愣在那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想要转移阵地,却见对方身形一闪,一下就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裴烨摘下覆在眼上的束缚,说道:“殿下,可以回去了吗?”
晏江引几乎气急败坏,恼火的控诉道:“你,你作弊!”
“这帕子殿下方才不是用过?微臣是否作了弊,殿下明察秋毫,岂能分不清?”
晏江引扯过他手中的锦帕,拿在手中细细的检查一番,厚厚的帕子没有半分破处,根本不可能透过它看到东西。
“好吧,你没有作弊,”晏江引面色有些讪讪,本想给这新来的先生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这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被对方结束了游戏,心中不死心的问道,“你既看不见,却是为何晓得我躲在那处?”
裴烨说道:“每个人的脚步与呼吸不尽相同,习武之人耳目灵明,故能感知殿下所在之处。”
晏江引双眼一亮,顿时非常好奇羡慕,但是面上还非要摆出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他风范十足的挥了挥衣袖:“走吧,去上课。”
第21章 晏江引双眼一亮,顿时非……
裴烨看着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小小身影,心中一时有些苦恼,这孩子,想必还真有些棘手……
大晏确立储君之后,按照规定,从此需单独传授太子帝王之术,因此晏江引便不能再与其他皇子一同在国子监读书,而要在东宫专设的书房中学习。
裴烨上午按照规制给晏江引传授知识,下午教导他骑射武功,真正相处之后,他发现太子其实非常聪明,可是心思跳脱,上课期间经常走神,时不时就要拈花扑蝶一番,即便如此,小家伙还时常喊累,因此一天下来,成效实在甚微。
“身子站直,手臂绷紧。”
“集中注意力,瞄准靶心,不要左顾右盼……你这样子,如何能射中靶心。”
……
裴烨觉得自己简直把前十数年沉默寡言未讲的话都一次性说回来了,可不论他如何纠正,晏江引仍旧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手软脚软,神情散漫,裴烨面色渐渐阴沉起来,可那孩子大概是自小被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任由裴烨如何说教,都是一副混不在意、一意孤行的模样。
裴烨气的差点想揍这混小子一顿,好在巴掌落下之前,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生生忍了下来,他两步走到晏江引身后,弯腰调整了一下少年的站姿,既而握住对方的手,瞄准靶心,将箭矢射了出去。
许是心中气闷的缘故,他这一箭不经意的用上了内力,结果在羽箭接触到靶心的那一刻,“身经百战”的箭靶一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数块像四周飞去。
周围伺候的宫人本还兴致勃勃的看着自家主子练箭,顿时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幕给吓傻了,站在那里连呼吸都忘记了该如何运作。
晏江引也被惊了一跳,他愣愣的回过神来,然后将手中弓箭一把仍到了地上,他转身看向裴烨,扬声喝道:“裴烨——你做什么?”之前好歹还叫一声裴大人,这会儿竟是气的直呼其名了。
若是放在平时,裴烨很少会有这般失控的时候,可是眼前这孩子,就精神上来说,是他的子孙,因而此时,见他这一副朽木难雕的样子,又想到生性懦弱的重真帝,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难道这大晏江山,泱泱大国,注定就要一代不如一代了吗?
“今天就到这里吧,微臣告退了。”裴烨调整了一下情绪,对着晏江引拱了拱手,就要告辞。
晏江引在太阳底下学了一下午的扎马步射箭,早就累的不行,听他这么说,顿时舒展了一双修眉,他挥着手说道:“去吧去吧,本宫就不送裴大人了。”那样子,只恨不得裴烨立马在自己跟前儿消失似的。
裴烨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出去,步行到宫门口,骑马回了将军府,阿青见他回来,迎上来道:“公子,将军他们正等着您用晚膳呢,去前厅吧!”
裴烨点了点头,径直往饭厅走去,老夫人见他进来,转头吩咐下人上菜,又招呼裴烨过去坐下。
“大哥大哥,你坐这里。”长宁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既而挥舞着小手臂,殷勤的想让裴烨坐到自己身边,毕竟是血脉相亲的兄弟,不到十日的相处,小孩已经与裴烨变得极为亲近了。
裴烨看着小家伙纯真可爱的小脸,郁闷了一整天的心情顿时舒畅不少,他走到长宁上首的空位上坐下,浅笑着问道:“大哥不在家,宁儿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爹爹今日教我读书,宁儿又认识了不少字呢,”长宁说起这个,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娘亲说等大哥回来了,要让大哥考我的学问,娘亲以前告诉我,大哥一岁时候就能认识很多字了,宁儿最敬仰的人就是大哥呢,大哥咱们快快吃过了饭,一起去书房好不好?"
裴烨欣慰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毫不吝啬的夸奖道:“长宁真棒,又听话又聪明。”说着又忍不住联想到宫中那个混小子来,那小子比长宁生生大了四岁多,可连个小孩子都不如,身为大晏储君,却是吃不得半分的苦。
“烨儿,今日在宫中如何,太子可好相与啊?”裴毅听他这话,瞬间和自己儿子想到了一处,脱口问道。
裴烨不想他们多操心,面上不动声色的说:“挺好的,太子生性聪慧,骨骼也好,是个可塑之才。”
裴毅还待细问,这时候一群下人端着菜上来,岑韵招呼着大家用饭,所谓食不言,寝不语,大户人家更是谨遵着这些规矩,因此这个话题也就被打断了。
一家人垂头默默用饭,席间虽然少有交谈,但却是团圆和睦,处处透着温馨气息。
……
“殿下,这……这样不好吧!”一个小太监抬头看着书房高高的红漆木门,犹豫着说道。
晏江引坐在椅子上,手里像模像样的端着个茶盏,漫不经心的说:“有何不好的?”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回答:“奴才听人说裴大人很可怕的,他在边关可是杀人不眨眼,南疆那些蛮人那般凶悍,都被他轻而易举的打败了,而且……而且昨日,裴大人不过轻轻一个用力,竟然将那般结实的箭靶给射炸裂了,他待会儿若是生气了,可怎生好?”
裴烨回朝之后,虽然被封为司马,但是他如今作为太子太傅,也算是挂着个文官官衔,因此朝中之人并未再称他为将军,而以大人唤之。
晏江引冷哼一声:“本宫怕他?他还敢吃了本宫不成!”
小太监本还只是有些犹豫罢了,结果自己那话一出口,倒把自己给吓坏了,抖着小身子在那郁闷的想:哎呦我的小祖宗,裴大人倒是不会把您怎么样,可是小的不过区区一个奴才,得罪了裴大人,这颗脑袋怕是也就在脖子上挂不住了啊!
晏江引见他站那一动不动,蹙起眉头道:“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再磨磨蹭蹭的,本宫就让你到太阳底下顶铜盆子去,三个时辰坚持不下来,丢了你去典狱司喂狗。”
小太监吓得一抖,连忙的搬了凳子走到门口去了,只是行走之间,一双细腿抖如筛糠,最后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晏江引懒散的坐在凳子上的,不时啜一口杯盏中的水,看着几个太监在门口拾掇再时不时的指点挑剔一番。
裴烨在府中用过早膳后,按时来到东宫报道,路上循问了一个宫人,得知太子在书房,心中一时还有些讶异,心道那小子今日莫非开窍了?竟这般早就去了书房。
他循着前世对皇宫的记忆,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东宫书房,见房门半掩着,而那个昨日里上课懒散不听教导的少年,此刻竟然真的端端正正坐在屋内的书桌边看书,窗外的阳光斜斜的打在少年白皙无暇的面颊上,裴烨心中一时惊讶更甚。
门口的宫人看见裴烨过来,纷纷恭敬的弯腰对着他行礼:“裴大人来了。”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裴烨觉得那几个太监的声音有些高,但也没多想,他微微颔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晏江引应了一声,双眼仍旧盯在手中的书卷上边,头都不曾抬一下。
裴烨隐约觉得这小子今日的语气似乎格外轻快,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他迈步走到门口,就要推开,却见书桌边的少年一下子抬起了头,书房内几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也抬头看向门口。
裴烨觉出不对,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大大的铜盆从木门上面掉了下来。
屋内众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胆小的担心事发之后所要承担的后果,胆大的则是幸灾乐祸的等看一场好戏。
晏江引显然是后者,那一双好看的凤眼之中,此刻带着兴奋而不怀好意的光芒……然而让他期待的一幕却没有如期发生。
裴烨轻轻一动,在盆中污水还未倾洒出来的时候,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穿过房门闪进了书房,既而回身一个腾跃,单手接住那个铜盆,他将铜盆轻轻放到地上,里面漆黑的污水竟是不曾洒出半分。
裴烨扫视了一眼铜盆里散发出墨汁味道的污水,既而抬头看向坐在桌后的少年,淡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晏江引眼看着自己的“复仇大计”又一次“胎死腹中”,心中简直郁闷的不行,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以前在国子监跟着其他皇子与朝中大员家的公子一起念书,也是带头调皮的主儿,捉弄先生的事情不知道干了多少,几乎从未失手过,可是在眼前这个人的面前,却屡受挫败,这让他心情差的不行。
他皱眉盯着裴烨,半晌蛮横霸道的说出一句:“本宫高兴,想要如何便如何,还需要甚么理由?”
第22章 裴烨觉得自己很想一脚踹……
裴烨觉得自己很想一脚踹飞了地上的铜盆,使那些污水一股脑尽淋到这逆子身上,让他好好尝尝捉弄人的后果,但是考虑到重真帝对这孩子的宠爱程度,他忍住了,最后出口的不过一句:“殿下若是对微臣不满,大可告诉陛下,让陛下重新为殿下寻个顺眼的先生,又何必做这些毫无意义之事?”
晏江引想起自己昨日里在父皇那里软磨硬泡半晌,求着父皇换掉眼前这个人,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这一次却硬是不依自己,而且事后被母妃知道这事,自己还被狠狠训斥一番,心中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嘴里不满的说道:“真不知道你这冰块脸有什么了不起的,父皇母后为何非得让你做我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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