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嗡“的一声——
剑鸣铮铮,公羊月倒栽向下,追去一剑,将他竹竿剖成两半。那人却不惊不恼,一手一半,竟变招成双剑,左手招起快狠,右手护退稳健,再起一心法。
“也不看看是谁,还敢耍剑?“公羊月冷笑一声,抬手悬剑,剑气骤发,作剑谷曜变式,将碍事的林木削下。
单拆剑招,那人自然不敢班门弄斧,只借着地形游走,如此树倒,他硬抗剑势没受住,“噼啪“两声手头竹杆爆成了花。这滇南汉子倒生得乐观,捏着手里一把细条子甩了甩,露齿笑道:“唔,有两把刷子。”
说完,他将手头篾条作飞镖暗器施展,随后向更远处谋求。
这一动,便露了身形,公羊月借着弯木弹压的力度一跃,迅速缠了上去,那身形已快如风,旁人只见红影掠木,再闻两声“夺夺”,削尖的竹篾已被悉数拿下,在他手头合成了完整的竹杖。
对面的人似也变色,瞠目一眦,想就地再取材,却被随后而来的剑招压下手,无奈地缩了回去。
“不打了!”那人掠下林子,高喊了一声,却将两手掖在背后,似在掏拿什么。
晁晨在侧看得一清二楚,正要出声示警,火石电光之间,乔岷已拿准时机豹跃而扑,只见黑影一晃,快哉剑向前无回,直切向那人后背颈窝。
他只能强捂住嘴巴,不敢叫破。
这会子,寒芒也自公羊月眼前照过,他回头看来,忽地脸色一变,一个云桥翻身,手里的“玉城雪岭”向下一锉,点在快哉剑的剑脊上,堪堪接招。
那滇南小子也回过味儿来,旋身一转,手里的东西当即摸出,朝公羊月头顶上一撒,哈哈笑道:“惊喜!”
只瞧动作,余下三人魂都要吓没了——
崔叹凤把瓶瓶罐罐全从药箱里搬了出来,不是解毒,就是防蛊。双鲤尖叫一声,抓了两个瓶子就急着往前扔,只有晁晨呆呆站在原地,伸手捧住被风吹来,落在掌心的东西,嘴角抽了抽:“花……花瓣?”
殷红的山茶花被风扬起,翩跹而下,落在这战后狼藉与尸山血海中,尤为刺眼。
乔岷处变不惊地收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径自往一边。这时,身后的小子有了动作,公羊月趁势捉他手臂,把人拽回来。看他闪闪躲躲欲言又止,公羊月气不打一处来,手腕翻转,拿剑柄打他手板子:“还想走?”
那瓶被双鲤抛出去的药瓶已收不住,公羊月根本没留心己后方,登时被砸了一脸。
“我,我本想告诉你来着……”被他抓着手的少年哆哆嗦嗦说道。
双鲤抄着手,吹了两声口哨,躲在晁晨背后假装看风景。少年见公羊月只是盯了那青衫书生一眼,没发作,赶紧嘻嘻哈哈打圆场:“啊哈,表哥,都是你朋友啊?”
几人齐声,又在两人间看来看去:“表……表哥?”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场子更冷。
“不要叫我表哥。”公羊月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
少年后知不觉,瘪瘪嘴,十分委屈:“我说错了什么吗?”不过,他却不是个性子忸怩,多愁善感的人,很快又恢复那阳光般的笑靥,抬手抱拳道:“在下白星回,既是表哥的朋友,不必见外,叫我星回即可。”
“白星回?天都教少教主?”崔叹凤总算想起这个名字,撩开白幕离,来来回回扫了少年好几眼,却是向公羊月投去探寻的目光。传说公羊月那个挂名师父,剑谷前谷主迟虚映三弟子,“左手伞中剑”李舟阳与滇南势力有故,却没曾想是这般亲密的关系。
白星回摆了摆食指,纠正他的说法:“之一。”
崔叹凤猛然想起,天都教教主白少缺膝下确实有两个儿子。
“你是无药医庐的人!”望见白衣与幕离,白星回认出人来,心肠耿直,想着什么便脱口出,“我爹说你们老是一身孝,不像是医者,倒似个报丧送葬的,就这样还多的是人年年争渡洞庭,不知道的还道是人死了,为能剩一笔斩衰齐衰,大小功的钱。”
晁晨倒吸一口气,也只有天都教主敢这般口出狂言,那无药医庐虽只位列三星,但真论及江湖地位,只怕与帝师阁不相上下,毕竟江湖风雨,说白了谁不在刀口上讨生活,活命的后路总要留下一条。
他悄悄挪了两步,将崔叹凤半遮半掩,念着万一受不住那冒犯,要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好拉着人点。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崔叹凤没什么表情变化,仍旧不卑不亢:“江蓠长老说过,谁嚼舌根道不是,凡医庐中人皆要记在账上,这辈子也别想踏过洞庭一线,唯独除了天都教。”
“崔兄?”晁晨小声一唤,怕他急坏脑袋。
“无妨,”崔叹凤摆头,对他道,“晁先生大概还不知,现任天都教主的生母曾是医庐六大长老之一,说起来也算沾亲带故。”
双鲤不嫌乱,高举双手:“有故事,我要听!”
“来来来,我给你说啊,我比他知道得清楚!”白星回丝毫不见外,拉着双鲤絮絮叨叨往前走,看那没心眼儿的样子,真不是刻意针对谁。
晁晨松了口气,反倒是崔叹凤出言安抚:“纵观人情冷暖,世间百态,再无比医庐更合适的地方,这少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瞧一眼便晓得,还不至于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医毒不分家,洞庭确曾有亏,据说当年芣苢长老宋问别设计盗走天都教《毒经》,并间接害死了现教主的生父,虽说后来恩怨化解,但往事横亘此间,终是有些尴尬。”
江湖之大,恩怨情仇比比皆是,各门各派都有那么几个说不尽、理不清的烂摊子,晁晨也不好多嘴,便只连连点头,随声附和。
没走出两步,他又一想,不大对,这几大家的也算有迹可循,只是自己当年清心寡欲,不甚在意才未记着一茬又一茬,听人细细道来,却也依稀有那么点儿不太灵光的回忆,但公羊月却是八竿子不着边啊!何况那手札他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只说公羊启上头有两个早逝的哥哥,可没说还有个妹子嫁到了滇南,当今的教主夫人,明明是鸳鸯冢的传人。
想到这儿,略吃味,晁晨冷不丁盯了公羊月一眼:“你这又是哪门子亲?”
“不用怀疑,就是你心里头想的那样。”看晁晨呆了一瞬,公羊月心情大悦,掸掉肩上的落花,负手笑着边走边说,“并非血戚,皆因我那挂名师父和教主夫人乃是同宗表亲。听说族里老人都死光了,就剩他俩,虽非同胞,却也生出情谊,有一年教主夫人往阆中鸳鸯冢祭奠亡师,见我那师父孑然一人没成家,便想折腾个义子义父,好有人老来给他送终,虽没认成亲,却一直这么叫着。”
“有机会上哀牢山你便能切真地晓得,滇南的人大多率性诚挚,真不是武林所撰的牛鬼蛇神。”公羊月说到这儿,话里还有几分唏嘘,想来是觉得天都教被批作妖邪,多少与自己的境遇有些同病相怜。
晁晨接过他的话,有些发疑:“那你为什么不认?”
那李舟阳虽是早年便离开剑谷,长居蜀南竹海,从未归于云深台,但身份地位却一点不轻,先不说有风闻,讲其乃蜀中“西侠”李长离的后人,便是那手剑技,帝师阁有明言,足有超越三代七老之风。
这样的人,别说是当义子,就是当孙子,也有的是人上赶着。
“不能因为他年龄大我一轮,就忽视我和他平辈的事实吧?”公羊月摊摊手,不经意过到晁晨右手边,与他并肩而行,“能拜师就知足吧,我怎么可能喊他爹?”
晁晨问:“他不是迟谷主的弟子吗?”
公羊月随手运剑,劈去路边探头探脑的扎人枝桠,淡淡道:“那迟虚映还喊我祖父师伯呢!”看晁晨一头雾水,他便笑了笑,只落了句“剑谷辈分复杂,有空再说”,随后连剑带鞘往身前喋喋不休的白星回背上极为嚣张地戳了一把,将人喊住:“刚才怎么回事?你怎地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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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表兄弟出场~
这么一看老月的后台其实挺硬的orz
第049章
白星回正拉着双鲤说到天都之乱中最精彩的部分,蓦地被他打断,还未反应过来,足足愣了三息,这才续上他的话头:“噢,山匪。早听说夜郎附近有拦山虎横行,也怪是不长眼,敢截了我的道,就给收拾了。”
想着稀里糊涂往前走了一大截,还没问去处,便又多补一句:“表哥,你们这是打哪儿去?你可是许多年都没来滇南了,不上哀牢山看看?”
比起闷棍子一样的乔岷,双鲤可算找着伴儿,俨然一副混熟的模样,叽里呱啦把公羊月中毒求药的事简述一遍。
一听是去孟部借圣物,白星回便说相送一程。
滇南九部中,孟部位于建宁郡,夜郎往西至多三五日的路程,有白星回这熟手带,不出三日便能到。
行路无趣,但凡没人发声,白星回总爱说上点什么,相处越久,他这阳光开朗,干脆利落的性子越讨喜,连乔岷时不时也愿开尊口,和他你来我往说上二三。晁晨虽是没见过天都教的人,但由此也深信几分,那妙人之说。毕竟,若真是刁滑狠毒之人,绝养不出这般的灿若明光。
白星回正回头和公羊月详问细节,还说到要不要请十巫中善于毒术的巫彭祭司前来瞧瞧,恰好撞见晁晨冲他笑,不由问:“我脸上有花?”
公羊月停下脚步,眉头一皱,眼见是没好话。
晁晨历来是那套文人思想,只觉得内里如何斗嘴损人都不打紧,在外却不能落了面子,难听的话还没落下前,先掐了公羊月的话头,改冲姓白的作揖,随口道:“少教主,先前听你自报名姓,不知令兄是何名?”
“霜序,白霜序。”白星回咧着一口白牙,一说就停不下来,“客气!还是叫我星回吧,毕竟我以后也可能任大祭司,主要看我哥懒不懒,毕竟祭司一职管事儿多,不过再多也没剩下的九巫事儿多。”
千年以前,西南九大部族联合,由蚩尤统帅,共举九黎,与炎黄部落隔江对峙。因盛巫觋之风,九黎中每个部落都有一名主掌祭祀事宜的大长老,代代传承,平起平坐,并无高下之分。
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轻人来到九黎的主城天都,与蚩尤达成盟诅,扬言要襄助他捭阖天下。那人自称巫咸大祭司,来自灵山,身具无上力量,号能起死回生,一时间百医敬畏,巫师拜服。
很快,蚩尤便授其军师之位,始建天都教。
随着演替和变乱,过去的九黎已作今日的百濮,天都教由化外入俗,渐渐成为武林一派,为白氏所控,教主出自本家,而十巫则源于古九黎九部。到第十六代教主时出了点岔子,祭司擅权,反要灭白氏一族,后被镇压,自此教主独揽大权,而祭司之职彻底弱化,直到多年以前的天都之乱,大祭司才重新回到权力巅峰。
那一场大灾历经数年,多变故离乱,死伤惨重,为滇南慎言,是少有不可说的禁忌,总而言之,待江湖各大势力后知后觉想分一杯羹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分出去的权力又悉数回到白家手中。
不过现今的教主从前是个坐不住的,闹出许多荒唐事儿,大祭司一职空悬,九巫勤勤恳恳,忙前忙后擦屁股,这才有白星回这么一说。
话又绕回来,白星回续道:“我生于十二月,我哥生于九月,全怪我爹取名太随意。”
星回和霜序,正是这两月的雅称。
晁晨却摇头:“也算雅致。”
“幸亏姑姑拦着,不然说不定就叫白九月,白十二喽。”公羊月忍不住打趣,说完,觉得这取名儿法有些熟稔,忙调头瞪眼看乔岷。
这一看,看得乔岷左右尴尬。
双鲤也反应过来,忙问:“十七,你有什么高见?”
乔岷道:“没什么看法,我家人多,按数字排的。”
公羊月睨去一眼,啧啧两声损人:“你们都太土了。”
“公羊月!”晁晨可算有机会叫板,指着他反问道:“你要不是姓公羊,你不土?”
————
越往南,草木越丰。
自敦煌出至今,翻山越岭足走了三月有余,硬生生从桂子金秋走到了寒冬腊月,但滇境气候宜人,时不时反倒有减衣之举。
眼看只余半日路程,白星回决意再给几人细说细说孟部的风物人文,毕竟闹笑话是小,就怕万一有个什么冒犯唐突。
“孟部现任族长,名为孟不秋。不秋草也就是中原常说的竹子,族中尚竹,以为图腾,与此相关的皆需谨言慎行,可别不当回事儿啊!“白星回指着道旁几根零散稀疏的幽篁,一再强调。
公羊月嫌他啰嗦,便把话截了下来:“有妇遁水浣衣,闻婴啼哭于三节大竹中,破之得一儿,是谓竹王的故事(注)早就读过了,说来说去不就是防着我,我不生事,后面四个哪敢?”
“你倒有些自知之明。”白星回一噎,两眼瞪得滚圆。
公羊月道:“有的事情讲究缘分。”
云岚谷往南,都是天都教的地盘,白星回做东引荐,自然是往好处想,不然多掉价,但公羊月在江湖摸爬滚打,最不惮以坏处出发,那借的可是人家的圣物,不是化缘讨水,不打紧的东西。
就算不生事,未必天如意。
不过,从前九部的大长老都成了如今的教中祭司,就好比天子脚下与山高水远,借不借还不是族长一句话。晁晨明白公羊月话中的深意,但却也不是个真交付上苍,坐以待毙之人,便兴了个话头,专揪着孟不秋打听:“能以图腾冠名,想必族长是个顶厉害的人物。”
“确是少年英才,巫姑也是这般说的,连爹娘也对其多有赞叹。”白星回笑弯了眼,忽想起他们对人多不熟悉,便又解释,“九巫中巫姑就来自孟部,叫孟怜惜。其实不秋也只是别称,真正敢冠竹名的只有一个,就是十六代教主时的巫咸大祭司孟竹。”
“孟竹?”
白星回向左右看了看,竖起食指意作噤声:“滇南禁忌许多,这便是其中之一,还是我跟娘软磨硬泡,她才告诉我的,说她和爹当年无意闯入过哀牢山魇池下九层炼狱,并发现传说中的第十层思过处,据说孟竹当年就关押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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