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倒是会过日子。”老张笑笑。
吃完面,江木奴把筷子往碗上一搁,收捡好东西,扭着轮子准备离开:“我得走了,还约了人吃甘蔗。”
“吃甘蔗?”
“可不是,虎三他舅姥爷,一把岁数,老爱吃冷硬饭,我上回顺嘴提醒注意牙口,嘿,老爷子非斗上气,这不从哪儿搞了点甘蔗,非通知我,我得亲眼看看去,别叫仅剩的几颗牙也全给崩了。”
老张目送他远去,而后回了摊子收拾。
四轮车碾过长街,最后在第三个巷子口拐过弯,慢慢驶入阴影中。房顶上下来几个人,把江木奴团团围住,递上叶子刀新进的消息。
当中一个毛遂自荐:“可要属下去查一查这最后一位文公?”
“假的,”江木奴几乎没多犹豫,把纸片对撕两半,送回那人手中,“子刀这个孩子毛手毛脚心眼儿实,这不,让人给哄了吧。”
那人索性又道:“属下这就去信,叫他别回来。”
江木奴却出声制止:“不,让他跑,不到洛阳不长记性,练练腿脚也好。唔,正好还能说个亲。”
几个黑衣人正为拿了假消息而焦头烂额,听了他的话,瞬间都惊呆了。
“怎么,你们也想要?”
顿时个个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江木奴笑着,不过说说而已。
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局势不明,成家反而是拖累。然而道理是如此,可对于他们这些战乱中的孤儿来讲,有人关心,总是暖的。
“来,推车,”江木奴拍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肩道,”歇一脚,不妨事儿,走走走,吃甘蔗去,你们这年纪生的牙口,总不至于连我都不如吧?”
————
朱提郡北部有座老村,为古之焚人所居,盛产井盐,又名盐津,公羊月几人如今正在此地落脚。因为战乱和多山不便,少有客来客往,生意不开张,找了一圈没找见客栈,还是个热心的婶子给腾了三间屋子歇脚。
正逢上岁除,一院子的人也就热热闹闹,一块儿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老婶子去游医那儿买了些药材,捣碎成齑粉,和着蜡一块捏成药丸,放在锦囊袋子里,给了五人一人一只,说是元日佩戴这却鬼丸,能驱邪避鬼。江南也有这习俗,五人便笑纳,或随手揣进衣兜中,或置于枕头下,嘻嘻哈哈笑谈着,守岁至深夜。
早晨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几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头疼不适,却又未放在心上,只当昨夜守岁吹了风,受了寒气,便撺掇崔叹凤煎了姜茶来喝。
双鲤揉着鬓角,嘟嘟囔囔:“昨夜三更后,门外老黄狗一直狂吠,要不是冷,我一个翻身起来宰了喝酒吃肉。”
“我也听到了,大约是给炮仗惊到,后来不还有个男人在屋外吵闹吗?”晁晨接话,帮着端来早饭。
公羊月忍不住卖弄他的好耳力:“喝多了上头,非说阿婶的炮仗溅到他院里伤了树苗,吵着要赔钱。那人声音我记着呢,邻里倒是邻里,就是隔着半条小溪,炮仗能飞那么远?我当时就飞了根筷子出去,人可不就乖乖走了。”
说完,引着几人向外看,竹筷子还插在篱笆上。
阿婶正好进屋,听见他们谈论得正热络,也忍不住参与进来,奈何她只会说朱提郡附近的方言,幸好公羊月会一点,连比划带猜,终于弄明白意思。
“她说,那家的二阿公不好酒,平日也是和和气气,昨晚跟中邪似的。”
双鲤缩脖子:“喂,老月,最后一句是你擅自加的吧。”
“反正就那意思。”公羊月摆手。
乔岷接话:“也许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时,庖屋里传来一连串乒呤乓啷的响动,随后人声乍起,皆是喝骂。公羊月听出声音,暗叫一声不好,匆匆奔过去。
其余几人紧跟在后,刚跨出门槛,就看见崔叹凤一手拽着一个小子,一手高举似是要捶人,地下是砸烂的碗盆,和洒了一地的姜汤。小子嗓门贼大,喊着:“俺没有撞你!分明是你自己贴上来!”而后又朝那婶子喊,“舅娘,他冤枉俺。”
“你胡说!”崔叹凤双颊满是潮红,神色激动,往下落拳头。
几人傻了眼,这才知他不是唬人,也不是耍嘴皮子给个教训,是要动真格,忙过去把人给架住。公羊月抓着他的手:“够了,洒了再煮就成,大过年的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动手,何况人还是个半大小子,总要给婶子留脸面。”
“是呀是呀,老凤凰,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从来不大声喧哗的,你今日好生奇怪。”双鲤随之附和。
小孩子哇哇大哭,被阿婶拉进屋子,晁晨收拾完残片,推着崔叹凤往庖屋去,顺手给舀来一勺山中清泉,递过去:“崔大夫,冷静些。”
冷水下肚,崔叹凤一个激灵,喃喃自语道:“我这是,怎么了?”说完,搭上脉,却也只是心火旺。
崔叹凤拉住人:“晁晨,我今日举止很怪异么?”
“好像是有一点,是不是昨个儿没休息好,听说有的人睡梦糟糕,起床时便会生坏脾气,”晁晨脑子一懵,随后宽解道,“别想这么多,还要赶路呢。”
崔叹凤缓过劲儿,也不是计较的人,亲自找阿婶赔了个不是,临出门时,小的吵完,跟大的不知怎的也吵上了,闹得很是不快。甚而这“坏脾气”不知是不是会传染,喝姜汤的时候,双鲤含了一口,粗鲁地吐在碗里,骂了一句“难喝”,差点搞出内讧。
一个人如此,还能说巧合,可两个人再说巧合,则过于牵强。
公羊月心道不对劲,喊上人,先离开。但五人没想到,出了院子过山时,糟糕的事方才开始。
盐津村依山水而建,阿婶子住在南,要借道过,必须得从村里横穿,按理说元日,该是欢欢喜喜,敲锣打鼓贺新春,但人人逢面,却跟吃了炮仗一样,出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沿路好几人因为斗嘴动起拳脚,甚至还有人说公羊月挡他牛车的道,隔着半条街破口大骂。
公羊月起初没动手,反正方言晦涩,说得急快又是半个字听不懂,听不懂一律视作放屁。但他显然踩着盲区,平日里碰到的正道大侠都自恃身份,你不理他,他便消停,但市井山民斗气,显然人越怂他越得劲。
骂是骂不过,人竟然拎着泔水桶就撵上来。
直撵到石滩上,泔水哗啦给泼了出去,公羊月掩袖避开,反手就是一剑。长剑本刺喉,但半途却偏开一寸,改为就着脖子敲打,那劲力一送,人登时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按理说稍有眼力劲的,这会子也该歇火跑路,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汉子竟然丝毫不惧,一骨碌爬起来要正面动手。
这下,几人都觉着不对劲。
晁晨想起早间,崔叹凤也是这般火气大,后来在庖屋喝了些冰凉的山泉水才冷静下来,便当即掉头,往岸边捧水,冲上去泼人脸上。
那人一激灵,终于清醒过来,看着手提长剑,一脸不善的公羊月,登时一激灵:“欸,我不是追着发狂的牛吗,怎的是个人?”汉子挠头,转眼一瞧,自己那牛板车就停在村口,正叫人顺手牵羊,他当即连泔水桶也不要了,气急败坏找另一人干架去。
全村都这样,绝非偶然,定有共同原因。
公羊月目光落在那汉子的腰间——
却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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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凑合看吧,我感觉我好像写不出大家爱看的,最近三次元出了点事,时感不易,一度想要放弃,想想还是尽量有始有终,不吭,保持现有隔日更,最后感谢还在持续追文的小可爱,让我还有写下去的动力,等你们都走了,我大概就不写了。
来梳理一下:
已知正道盟会:开阳 (由公羊月祖父公羊迟在内五人所创
已知反派盟会:破军 (由江木奴所创
其于反派基本上是一国一个:姚秦(未现身),燕国(段赞),晋国(持花人),代国(丁某)
第063章
昨个那阿婶说过, 她们的方子都是跟一个游方郎中买的,再按照上头的药配制,搓泥成丸。这种习俗在南方常见, 所以并没有人细究。
“崔叹凤!”
公羊月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转头瞧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同双鲤生了口角,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乔岷在一旁不知如何劝, 而晁晨正往溪边凫水来。
“崔叹凤!”
公羊月快走两步,一剑挑开他的幕离, 拔高音量喝问。待人闻声回头, 他再旋身一转错开来,晁晨的水及时送到, 眨眼淋了个数九透心凉。
只听“噗噗——”五声, 五只装着却鬼丸的荷包都随剑气到了公羊月手上。
前后栽了两个跟头, 崔叹凤不傻,看那物什也明白过来, 忙打开药箱取针, 一针扎在双鲤额头上, 正说个没完的小丫头当时便两眼一翻, 靠着树呼呼大睡起来。
三双眼睛紧紧盯着,崔叹凤取出一粒药丸, 用指甲切出一小块, 在指腹间碾压后,放到鼻下轻嗅, 凉风拂面,却是没半点反应。他面上生疑惑, 想了想,又将那药泥抹在掌心中,合掌稍微捂了片刻,随后送到鼻翼前,顿时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来。
崔叹凤脸色大变,携来一针,扎在拇指与食指交叉的合谷穴上,稍稍恢复些清明,待几个呼吸后,才彻底平复胸腔内的激荡。
公羊月忙问:“如何?”
“这种药遇热则发,遇冷则收,极难教人察觉。眼下数九,山地寒气重,冬衣穿得厚,若是贴身携带,会更快发作。”崔叹凤解释。
“可是毒药?”
“说毒可,说不是毒,亦可,”崔叹凤道,“不致死,不伤残,但会使人肝经火胜,易怒亢奋,久而久之,伤身伤神。”
几番周折下来,几人多少有些如惊弓之鸟,崔叹凤身负神医的美谈,是洞庭桑庐主的高足,连他都着了道,可见来者之厉害,不能不防。
晁晨遂接口道:“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
崔叹凤将那阿婶说的郎中和手头配药成分又细细琢磨了一番后,沉声道:“也许是下七路‘色赌财毒盗奸歹’中那位毒大夫庄柯,听说他多以面刺青莲花的郎中模样云游天下,平生爱好不过制毒下毒。他本身乃无药医庐前庐主庄如观的独子,先通医道,再习毒术,火候远在医庐众人之上。”
公羊月问:“可能解?”
崔叹凤道:“得试试。庄柯并非嗜杀之人,不以杀人为乐,投毒要么是试验药效,要么则是与人相斗,邀人来解。听洞庭的师兄师姐说,他最后一次现身时用过一种叫‘雷霆散’的东西,效用与此有些类同,或可以此入手,只是……”
只是却要因此耽搁下来。
既是要寻圣物,自然不能如游山玩水一般,多管闲事,可身为大夫,他不能对盐津村的病人坐视不理,但不管是配药,还是给人解毒,都需要耗费时间,那么必然会拖累行程。
公羊月看出他的迟疑,便问:“要多久?”
“三五日。”
崔叹凤内心有些挣扎,踌躇半天,才勉强开口:“我,我其实还有个不情之请。无药医庐历代传典,皆不许门人学毒、炼毒、用毒,庄柯少年天才,本该接任庐主之位,当年之所以自扫出门,乃是因其剑走偏锋,以毒入药,以毒攻毒,不料中途出了岔子,医死了人,为各界不容,才轮到长老李杳担着个代庐主的位子。”
“你们也知道,家师半路学医,从不循规蹈矩,李杳师祖寿终正寝后,他便利用庐主之便,查看过去封存的卷宗,发现庄柯所用毒化毒之法,虽凶险,但还不至于死人,所以怀疑这当中有变,嘱咐我云游在外时多加留意,”崔叹凤长叹一口气,“若真是他,我……不若这样,我留下,你们继续北上,届时可定在蜀郡成都相会。”
“你能行?”公羊月没忍住,拨弄了一把他手背上还扎着的细针,戏谑道,“别说笑,第一个着道的就是你。”
这针灸针哪能随便乱动,也就公羊月一个人手痒。
崔叹凤忙把手缩回来,清了清嗓子:“内功心法的修习或多或少对应五脏,就习武之人而言,药量不重,自是不畏。”
“我陪着崔大夫。”乔岷给了公羊月一个眼神。
自打那日晁晨出寨去追公羊月,两人一同归来后,乔岷能敏锐地察觉到,从前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不见踪影,两人私下交谈的时间也相应多起来,他性格耿直率真,未做他想,只道二人另有谋划,许是与天都教那位夫人有关,便很有自知之明地留下。
何况,公羊月既已许诺全他托请,他心存感激,帮崔叹凤,也就是变相帮欠过救命人情的公羊月。
公羊月明白乔岷的好意,也不多话,大大方方受着,随后揪着晁晨衣服,把关注点落向别处:“等等,为什么这家伙也没事?”
这么一问,连崔叹凤也觉得有些奇怪,随后又释然:“也许晁先生以前服过什么药,正好与此相冲。”
“什么药能管这么久?”公羊月一脸不信。
崔叹凤想了想,道:“若长饮,药性会深入骨髓。”
公羊月下意识脱口:“该不会是这样,才搞得武功尽失吧。”
“当然不是,明明是……”晁晨像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有些气急败坏,眼见便要失言,忙咬着舌头闭口。他对公羊月态度虽有好转,但却还没到交底的时候,公羊月隐藏的武功再没有使过,而在孟部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也一直没找着机会问。
“明明什么?”
晁晨左右手紧紧交握,公羊月难缠,他若刨根问底,却是没天衣无缝的借口。何况,即便能瞒过公羊月,却瞒不过大夫的眼睛,在阆中时崔叹凤便说过是内力摧空,气海受损,若是他此时开口……
晁晨灵机一动,装出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悄悄朝崔叹凤摆首,后者知他也是堂堂一大丈夫,心有傲气,痛失武功本就是难堪回首,若是遭人暗算,则更郁结在心,反复追谈,不啻于在人伤口撒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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