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以后,狄乐又收到余焱发来的信息,说汤九邺还没回来,现在仍旧联系不上。
之前余焱在电话那头告诉他无论现在自己说什么都只是一种猜测,不一定真的是坏事,可在狄乐这里,没有不一定,只要存在可能,他就得马上过去。
狄乐眉心紧锁,看着外面的夜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觉心都被人攥住了。
动车发动不久,狄乐拿着工作手机托人查夏城的几个五星级酒店,想靠自己的人脉看能不能查到今天晚上的包厢登记。
他刚挂断一个电话,正准备再联系下一个人,手机上跳出了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你现在在哪儿?”
狄乐听出了那是陈先埠的声音。
“动车上,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能到。”狄乐沉声说,“你们在节目组吗?”
陈先埠嗯了一句,狄乐又问:“小九还没回来?”
陈先埠没说话,狄乐明白了。他平时替汤臣处理各种事情早已经习惯了无论心里慌乱成什么样,也依旧可以维持面上的镇定,他说:“我现在在查酒店信息,你们那儿有什么线索吗?”
黎塘挂了手里的电话,听见那边是狄乐的声音走过来无缝衔接地说:“我刚给刘荣常打了电话,汤九邺确实在他那儿,但老秃驴老奸巨猾不承认,我套不出他们在哪儿只能约他先出来见面。放心,我手里有他的把柄,他不敢轻举妄动。”
黎塘说的隐晦,可狄乐一听到汤九邺在刘荣常那儿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从接到余焱电话开始,一颗不上不下的心终于被彻底吊了起来。
他强按住随时都能冲出胸口的怒气,压着声音说:“那你们去见他,我去找小九,有什么消息随时联系。”
“你等会儿。”黎塘仓促地叫住狄乐,想了想说,“不要查刘荣常的名字,他不一定会用自己的名字。”
“那查谁?”
黎塘沉默着,各种人脉和名字在他脑子里疯狂运转起来,短暂的安静后,他说:“查韦真。”
*
韦真听刘荣常的话早在楼上预定了一个房间本以为是刘荣常晚上要休息,却没想到竟是这种用处。这下他就不可能和这件事脱得了干系,他其实什么都不清楚,可刘荣常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他们拴在了一条船上。
他虽说是制片人,但其实名头有点虚。《十分星》制片人好几个,节目出演职员表他都得在所有制片人中排到最末位的那种,地位不高话语权也不大。
他是有能力也有点人脉,但是他没那么大胆子,刘荣常今天这种毫无顾忌的行为真的吓着他了。
手机早在听到汤九邺被丢到楼上的时候就关了机,他知道刚刚给刘荣常打电话的是黎塘,因此更不敢开机。
刘荣常走了,那几个姑娘就被韦真立刻打发走了,可房卡捏在刘荣常自己的手里,和他一道去见黎塘,冷漠地把这个房间彻底隔绝成无人能靠近的地方。
他现在可以替汤九邺求助,可刘荣常在走之前什么都没跟他交代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无声警告。
他谁都得罪不起,他怕黎塘,怕汤九邺背后的汤家,可更怕能左右他事业的刘荣常。
韦真看向房门的方向,仿佛能隔着这扇厚重的门看到一片漆黑里,无力挣扎又捆住手脚的汤九邺。他顿时觉得头疼欲裂,哪怕蹲下来捂住耳朵也像是能听到汤九邺被封上嘴巴却溢出喉咙的哀鸣。
☆、旧事
操。
好疼啊。
汤九邺蜷在床上,上衣被人扒了个干净,身上被撞的淤青就变得格外明显,他睁不开眼睛,意识也很模糊,可偏偏迟来的钝痛刺得他也没办法彻底昏过去。
王八蛋。
汤九邺仅存的余念还在心里痛骂方才饭桌上的那几个人,因药效而感觉正悬浮在真空里的脑子,不停重复着两句话。
“总觉得放掉对我们来说都是种遗憾。”
“其实在这个圈子里,只有被喜欢才是最大的能力。”
刘荣常和辰烁的声音就像飘在这块寂静无声的空间里,挤得汤九邺仅存的意识容不下别的东西。
他闭着眼睛,耳朵里是嗡嗡的幻觉,意识里是他们两个人的脸。
汤九邺很清楚,刘荣常没那么只手遮天,他找人把自己下了药丢在这里不一定敢真的对他怎么样,但一定能想办法毁了他。
确实如此。
之前找来的衣着暴露的女孩,是今晚汤九邺的陪客,房间桌子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架起来的摄像机,只要他们拍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捏住了汤九邺的把柄。那么到时,汤九邺就只有两种选择,接受刘荣常的提议或者是亲眼看着那些照片被流出去,自己身败名裂。
计划没有顺利进行下去是因为出了意外,但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的呢。
汤九邺感觉喉咙发酸,他痛苦地喘着粗气,破碎的呼救在这件房间里无人能听到。
药效正盛。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身体是虚幻的,膨胀着的,像浮在物体表面的尘埃。
他在这种药效中甚至没有多余的意识来认识到房间里的黑天摸地,记忆也变得颠倒,强刺激的大脑回忆的是他刚进入包厢时的样子。
辰烁抬头看着他,而刘荣常一派从容。
思维变得越纯粹,越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汤九邺忽然注意到了刘荣常无论何时都一直保持着的从容,哪怕是自己认为他过早地亮出底牌。
“您以前谈生意的时候应该不是这样的吧?还是今天对着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太着急,觉得不用费什么力气所以把谈判的底牌亮得这么早。”
忽然。
一根针扎入身体。
汤九邺又回忆起了在安全通道里的激烈打斗。
在这种反复无常的刺激里,汤九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不,不是的。
刘荣常不是把他当毛头小子才太着急亮出底牌,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汤九邺终于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
刘荣常从一开始就在下一盘大棋,他事先亮出了底牌,但一直在掌握节奏试探自己,如果自己听不出他言下之意,他就可以顺水推舟地想办法签了自己;可如果自己听出来了,他就更能确定自己不能为他所用,那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像现在这样,用不了就毁了自己。
整个过程,刘荣常其实一直在套自己的话!
汤九邺以为他早就猜到了刘荣常的意图,可刘荣常才是从始至终操纵局势的人!
想明白的一瞬间,药效盖过了强撑着的意识,汤九邺的思维彻底分崩离析,眼前的记忆被击裂成无数碎片。
他也像是被击碎了。
不知为何,汤九邺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刻竟莫名想到了汤臣,想到了之前一直被叫的“废物”。
大少爷在最后的那点微光里委屈地想:对不起,原来我真的不适合做生意啊,爸……
*
刘荣常到了和黎塘约好见面的地方时,黎塘和陈先埠早已经到了。
多年不见,黎塘和刘荣常再次望见对方时脑子里竟都莫名浮现出了当年的身影,那时候他们都还是拼命闯出一片天,渴望证明自己的年轻人。可不知不觉,他们脸上少了纯粹多了沧桑,就连一直以来相互依靠的身影也变得疏离最后彻底分道扬镳。
“好久不见。”刘荣常朝黎塘伸出手,可黎塘没迎,只淡淡回了句“好久不见。”
陈先埠就站在黎塘身边,刘荣常看了他一眼,黎塘身子轻轻一侧,拦住了他的目光:“有什么我们直接说吧,不用浪费时间。汤九邺在哪儿?”
刘荣常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听完黎塘的话困惑地一笑,说:“汤九邺是谁?哦——是不是那个跟我们辰烁一起参加《十分星》的?”
黎塘气都憋到嗓子眼了,他平日里说话调门就高,此刻更是拦不住闸的洪水似的,有个口就往外泄:“你别跟我装刘荣常!都到这儿了你还装不知道,不知道你妈!你不要以为全世界都怕你,老子不怕!我奉劝你快点告诉我汤九邺在哪儿,你个只会用阴招的卑鄙小人,老畜生!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会那么相信你,还把你当做一辈子的挚友,我他妈真的脑子进屎了,看屎都像人了!操!”
黎塘跟个连珠炮似的一股脑把这些年憋得气全都喷出来了,可他因为说得太快太密,脑子缺氧脚步虚浮不由得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陈先埠站在他身侧好似早就料到似的,伸手在他后背上撑了一下。
黎塘骂爽了,可刘荣常依旧无动于衷,他像是看笑话一样看向黎塘,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一样你妹!”
黎塘顺了顺气,感觉陈先埠的手在他背后从上往下轻轻地捋,他这才终于找回了点理智,长舒一口气把憋在胸口的东西都吐出来,坐下来说,“我们也都别拐弯抹角的了,你找汤九邺干吗,想签他吗?”
“我说了,我都不认识他是谁。”
“刘荣常,有必要吗?装得这么情真意切是要感动谁?”黎塘长舒一口气,尽力平复心情,“你不是最擅长谈筹码吗,我今天来就是带着东西来跟你谈的。”
“你想谈什么?”
“电话里我跟你说我前两天去见了夏宁不是诓你的,他告诉了我一些当年的事情。”黎塘说,“这个筹码够不够,现在你应该认识汤九邺了吧?”
*
韦真第一次听说刘荣常的时候,他还刚入这个圈子不久。那时候刘荣常和黎塘两个人是业内最默契的搭档,他们两个一起捧红了不少新人。
那是非常娱乐最辉煌的时代,当时黎塘带了一个新人女演员名叫夏宁,长相甜美,演技优越,重点是人也谦虚,因此在拍完第一步女主戏以后一炮而红,各种影视邀约都一股脑地扑向她。
黎塘作为她的经纪人,一手把她带出来,自然在红了以后对接什么戏把关更加严格,韦真所在的公司就是在那个时候也向夏宁抛出了他们的一部电视剧。
“我们不想再尝试同类型的角色了。”黎塘对夏宁的事业规划很清醒,替她谢绝了韦真他们公司递来的剧本,说,“夏宁还年轻,需要不同体验才能更好地成长。”
然而韦真的老板不肯就这样算了,因为以夏宁当时的人气,只要接了这部戏,这部戏就能大爆,于是他们又去找了刘荣常。
那时候韦真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跟在上司后面做小助理,他不知道自己老板和刘荣常说了什么,刘荣常又和黎塘说了什么,总之最后夏宁接了这部戏,剧就这么开拍了,可拍到一半,夏宁却和男主角钱品真的谈起了恋爱。
韦真不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他知道夏宁和钱品在一起到恋情被爆出,再至夏宁黑料满天飞;钱品直接发声明和夏宁划清界限;夏宁彻底淡出娱乐圈。这中间只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
一切比剧本还要戏剧,夏宁就像一朵短暂盛开的绚烂昙花。
后来,听说夏宁去了国外学习,再之后,韦真亲眼看着黎塘离开了非常娱乐,那天他在办公室感慨就凭黎塘的业务能力和眼界,就这么离开了非常娱乐真的是个遗憾,可当时他的老板听到了这句话却说:“没什么遗不遗憾的,比起遗憾,刘荣常费了这么大劲赔了夫人又折兵,应该后悔才对。”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韦真站在酒店房间的长廊里,却忽然想到了几年前他老板的这句话。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韦真怀里捏着依旧还在关机状态的手机,转身看了眼背后的房门。
他当时就觉得老板的话意有所指,经今天汤九邺这件事,更让他确信了当年的事情应该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夏宁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现在的汤九邺又在经历什么?
上次韦真是个毫不知情的旁观者,可这次他被刘荣常悄悄地拖入局中,如果无所作为,他就得被下棋的人当做一个可怜又无知的棋子。
棋子。
想到这儿,韦真忽然一扫之前的无措,他比什么时候都坚定。
他一无所有走到今天但位置一直不高不低,见了谁都四处逢迎,就是因为他不轻易信谁也不轻易搭谁的船。
这个圈子里真真假假,他没办法真的相信谁。韦真很清醒他平时没依附于谁,现在就同样不能寄希望于别人,自己必须得想办法为自己找条出路。
在这以后,是长久的默然。
韦真闭上眼睛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思量半响以后,打开手机拨通了辰烁的号码。
*
“汤九邺我们可以放一放。”刘荣常说,“你说你去见了夏宁?这才是真正的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了,她这些年还好吗?我可是一点她的消息都没有,她当年离开公司以后不是去国外学习了吗?”
“事到如今了你还打算骗我,刘荣常。”黎塘说,“你当年根本就没有信守承诺送她去国外读书,而是榨干了她所有的钱,看她没任何利用价值了又一脚把她踢了出去!”
“夏宁自己跟你说的吗?”
提起夏宁,黎塘刚刚平缓下去的情绪顿时又上来了:“不是她跟我说的难道等着你告诉我吗?”
“当年是夏宁自己犯了错,导致公司承受了那么大的损失,她按合约赔偿不是应该的吗?”刘荣常半倚在背后的沙发上,显得有些慵懒,“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所有人都知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一丁点愧疚都没有吗?”
刘荣常仍旧一副“你在说什么”的态度,这让黎塘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他双肘撑在膝盖上,被刘荣常这种态度激得怒意瞬间上头。
“她是个人!”黎塘眼眶都泛着可怖的红色,“刘荣常,你对她做的一切,你是个人吗!”
夏宁是黎塘一手带起来的,当年的小女孩干净又纯粹,两个人互相成就因此情谊深厚。
所以当旧事重提,夏宁和真相都被重新摆在眼前的时候,黎塘只觉得眼睛酸痛难忍。
陈先埠前两天已经见过黎塘因为这件事情展现出来的所有脆弱,他发现黎塘这个人其实特别重感情,有很多别人都遗忘在岁月里的事情,他总是一个人默默记着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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