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杨钊,我们曾经合作过不少项目。”讲起那些旧事,汤臣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重,喉咙里仿佛堵了根很难拔掉的刺,轻轻一碰就鲜血淋漓,“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沾染上赌瘾,只知道他来求我的时候已经倾家荡产,沦落到被债主追杀讨债。我没借他钱,任何人都不愿意沾染赌徒,而且那段时间公司遇上了点问题,我根本没精力考虑其他事情。”
“所以他就对我起了歪心思?他觉得可以用我威胁你得到他想要的?”
汤臣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是我?”汤九邺不理解,“他的合作伙伴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那他的目标就可以任何一个人的孩子。”
“我们曾经是不错的朋友,比起别人他更了解我。”汤臣长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我有多爱你,只要是你,我就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汤九邺眉心一跳。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像顷刻间涌上岸边的潮水,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瞬间,可却在沙滩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他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我爱你。
汤九邺忽然发现这句话在自己这里是勇气,可在汤臣那里却成为了他的软肋。
汤九邺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他有时候觉得父亲很爱自己,又时常觉得他不在意自己。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汤臣不敢了。
那件事情把汤九邺的前20年人生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往前是尚不算清楚的小时候,往后是倔强迷茫的少年时代。
可同时,那件事把汤臣对自己的态度也分成了特征鲜明的两部分,他在汤九邺的成长里从来就没有缺少过一个父亲的爱,但他不敢再爱得明目张胆。
经过那件事以后,第一次做父亲的汤臣笨拙地以为只要他不再表现得那么爱儿子,儿子就不会被当做威胁自己的工具,汤九邺就可以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安全。
汤臣爱儿子爱得小心翼翼。
可今天就是因为这种小心翼翼,刻意忽略,成为了汤九邺再次受到伤害的源头,这才是汤臣今天痛苦的真正原因。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是还没有找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爱你的方式。”
妈妈的话就在这时候浮现在了汤九邺的耳边。
江成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汤臣的人,他明白丈夫的一切爱意与恐惧。
对汤臣来说,爱曾经是过分关注,是软肋,是往后的刻意忽视,然而自始至终他只是个有些可怜的父亲,可怜到明明怀揣着对孩子的满腔爱意,却从没找到一个真正的正确的爱的方式。
汤九邺只觉得心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很酸,大概他爸真的对他很不好,爱他、忽略他都能让他热泪盈眶。
“小时候每次我摔倒的时候您都会告诉我,小男子汉摔倒了不怕,要勇敢。”
之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可汤九邺现在想起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委屈。
他已经长大了,可此时又像是梦里那个手上磕破了皮却还在安慰面前哥哥的小孩,只是他现在在安慰自己被自责折磨了多年的父亲。
“爸,您放心,我真的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翅膀和天空,也有我的爪牙,您不要怕。我也很爱您。”
无论在哪个时刻,无论汤九邺有没有清楚地看到,父亲的爱始终都是那座冰面下的巨大山脉,从始至终地撑着自己。
父亲给他自由给他爱,给他一切能够给的庇护,用他最笨拙的方式。
走廊外,传来一个小孩子呀呀叫爸爸的童声,隔着门不甚清楚地传进病房,却奇怪地明亮而清晰。
“我的孩子。”汤臣在良久的沉默里,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是种只有他们父子俩才懂的释怀。他最后拍了拍汤九邺的肩膀,说,“不管什么时候,爸爸妈妈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
☆、认可
汤臣又在医院待了一天,经过了那天晚上,父子两人彻底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聊了很多当年的事情,其中有很多汤九邺不知道的。
比如当年杨钊在汤九邺逃了以后知道自己逃不了法律制裁,也不可能再躲得过债主,于是投河自尽。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只留下了岸边的一件外套,里面放着一封对汤臣的道歉信,信里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
又比如:“爸,说实话,当年那个货车司机去哪儿了,我很想当面感谢他。”
“他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嗯?”汤九邺愣了一下,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是小王?”
汤臣点了点头。
原来自从汤九邺被小王救了以后,汤臣就把他留了下来做了自己的专职司机。
自那之后,小王摆脱了又累又辛苦的货车司机生意,这么些年饱受汤臣照顾,做着最轻松的工作拿着同职位人里最优越的工资。
“所以之前您把他看得那么宝贝尤其很少让他接送我,是怕我看到他会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
汤九邺第无数次感慨,他爸驰骋商场这么多年,是真的把平衡这两个字拿捏得死死的。
他为了感谢当年的货车司机给对方提供更轻松和优越的工作,但他也能为了不让汤九邺想起那段不好的记忆,把这件事瞒得滴水不漏。
啧。
啧啧。
江成穑第二天早上到医院听说了他们两个这场世纪大和解的时候,差点被感动哭了。
她没忍住把两人轮流抱了好几遍,结果一转眼就见丈夫和儿子竟然又吵了起来。
“我说了我不爱吃胡萝卜丁,您见过给哪个病人早上吃胡萝卜当小菜的!”
“闭嘴!胡萝卜补充维生素!”
“您到底听没听到我上一句,我!不!喜!欢!吃!”
“爱喜欢不喜欢,赶紧吃!”
“……”
江成穑觉得头疼,心想这是她见过的最吵的病房了。
狄乐当天没来,他被汤臣安排回江城处理事情去了,老板的话不能不听,狄乐甚至没来得及亲自过来跟汤九邺道个别。
眼看着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异地恋怎么又分开了,大少爷生气了。
“不行不行了,我头疼。”汤九邺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叫苦。
江成穑吓得马上就要按床头按钮呼叫医生,可她还没起身就被汤臣冷漠地拦下了:“你别听这小子扯,你问问他如果狄乐在这儿头还疼不疼了?”
江成穑望过去,只见汤九邺立马坐直了,微微一笑:“不疼哒。”
江成穑:“……”
他爸妈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汤九邺不知道,可能一开始他假惺惺捧着那碗粥的时候就压根没瞒过汤臣老谋深算的眼睛。
“哼。”汤臣在手机上不知道打了一串什么,抬头就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真正在一起的话,其实也就这半个月。”
汤九邺没说谎,他觉得如果认真算,他和狄乐得从自己生日那天才算是确定关系。
汤臣没说什么,只时不时地哼哼两句,像是不屑又像是爱咋咋的。
汤九邺对比当初他因为贷款出柜被他爸一脚踹出办公室的惨状,顿时有点惊喜。
大少爷毫无形象地从床头爬到床尾问:“您不介意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了?”
汤臣瞪了他一眼,最后别别扭扭地勉强说:“是狄乐的话……还可以。”
再看江成穑,她根本就不是汤臣当时担心的那样无法接受,甚至在她默默意识到自己儿子和狄乐关系不一般的时候,她还偷偷跟汤九邺说了句:“儿子眼光不错。”
没想到爸妈都这么容易就被搞定了!
汤九邺当时就按耐不住自己扑通直跳的小心脏,立马给狄乐打过去一个电话告诉他他已经被爸妈认可了!
狄乐正开车等红绿灯,闻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红灯转绿灯了以后被后面堵着的车按了好几声喇叭。
“真……真的吗?”他不确定地自言自语。
过了路口,狄乐又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把车靠边停了会儿,拿起手机就先看到几分钟前汤臣给自己发来的信息。
——忙完手头上的急事后,先回医院吧。
——没出息的儿子要想你想死了。
“真的!不信我把电话给你老板!”汤九邺咋咋呼呼地说,“老板的话你也不信吗!”
狄乐吓得赶紧给拒绝了,那两条短信他就已经受宠若惊了,这种事并不怎么想亲自再跟老板证实一遍。
汤九邺在电话那头得意极了:“那现在就差爷爷奶奶了,但肯定没问题,别看他们年纪大但小老头小老太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况且你经常过去陪他们,他们还那么喜欢你。”
狄乐把车窗摇下来,外面的太阳晒得人懒懒的,他回:“所以你一开始让我去陪爷爷奶奶其实是早有预谋的?”
大少爷笑得在床上直打滚,汤臣和江成穑愁死了,生怕蹭掉了刚给他涂好的药。
“那可不一定哦。”汤九邺把头埋进枕头里,“看来先图谋不轨的是我啊。”
狄乐靠在车窗上,望着不远处标着“可回收”的东西,想起了自己的微信头像:“不,是我。”
他说:“是我一见钟情。”
狄乐不在,汤九邺不开心,晚上他爸妈去吃饭叫他一起下楼他也懒得去,赖在床上装死。
汤臣和江成穑才不惯着他,转头就走了。
大少爷委委屈屈地自己玩衣服扣子。
他的主治医生下班之前到病房再来看他一眼,一进来就见汤九邺两条腿弯在身子后面,脚趾抵着腰奇奇怪怪地躺着。
“这柔韧性不错啊。”医生替他检查了一下血压和身上的伤,说,“恢复得也不错。”
汤九邺没任何表情,只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怎么,恢复不错也这么不开心啊?”
“无聊。”
医生看了眼周围:“爸妈去吃饭了?”
“嗯。”
“那之前送你来的那个朋友呢?”
汤九邺撅了噘嘴:“他不是我朋友。”
“那是什么?”
“他是……”汤九邺正想说是男朋友,可又忽然想起医生昨天来检查时和他说过的话,随即转溜着眼睛嘿嘿一笑,“学长,他是我最喜欢的学长。”
学长当天晚上没有赶上最后一班飞机。
汤九邺彻底要死了,他以一种相当诡异的姿势趴在床上,控诉汤臣:“黑心老板压榨员工,我已经一天一夜没见我男朋友了,现在即将一天两夜!”
汤臣今天一整天下来持续不断地被汤九邺骚扰,此时已经无比平静了,他一边在电脑上专心地处理文件,一边不轻不淡地回了句:“之前在节目组的时候不也天天见不着,你怎么不去找你们节目导演表演劈叉?”
大少爷气得把腿收回来:“那叫不可抗力!不可抗力!”
“现在也是不可抗力。”汤董事长打完最后一个字,淡定地合上电脑,对江成穑说,“这没出息的儿子也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
“随你啊。”江成穑笑着把刚剥好的橙子往丈夫和儿子嘴里分别喂了一块,甜滋滋的味道随即在两个人的嘴里化开,“你当年追我的时候也没皮没脸的。”
汤九邺嚼着甜甜的橙子:“呦呵。”
汤臣:“……”
他现在觉得自己的橙子是酸的。
当天晚上,在汤九邺的再三拒绝下,汤臣和江成穑谁也没留在病房,大少爷表示自己能照顾自己,把爸妈都赶回了酒店。
“快走快走快走,病房拒绝无病人员!”
于是,一整天里都吵吵闹闹的病房顿时只剩下了汤九邺一个人。
今夜有风,汤九邺所在的楼层高,风声像被拖长的号子尖锐地划过窗户。
汤九邺仰着脑袋无所事事地刷手机,这两天黎塘时不时地会给他来一两个电话,通知他退赛的进度以及刘荣常的事情。
“节目组那边已经同意退赛了,流程还在走,我们还在协商一些问题。关于对刘荣常的起诉也已经在准备最后的材料,不过他人还没找到。”
汤九邺不在意这些,他知道汤臣一定都安排妥当了,找不找得到只是时间问题。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急在这一时。
相比这些,他更想问别的。
“我东西你都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你的畸形娃娃和那些乱涂乱画的纸都带回来了。”黎塘说,“还有你让帮忙给你室友捎的话也带到了。”
听黎塘说,自从自己的事情以后,节目组怕再出事,加大了对封闭管理的力度,并且又集中收了一次手机,因此现在几乎没人还能偷藏手机,所以汤九邺联系不到里面的朋友,就只能让黎塘帮他收拾东西的时候顺便和余焱辛易报个平安。
毕竟当初他们两个为自己的事也担心不少。
“不过你就只见到他们两个吗?”
黎塘点了点头:“你还有个室友这次公演被淘汰了。”
啊。
汤九邺有点替高维惋惜,其实他也挺厉害的,不过……辛易竟然在最后挺进了前十,汤九邺瞬间又觉得意外和惊喜。
果然第四次公演让他玩乐器是件特别正确的事,辛易只要有琴就是会发光的。
“对了,还有件事。”汤九邺问黎塘,“那你知道我退赛以后11名往前顶上去的人是谁吗?”
“你别说我还真留意了一下,让我想想……”黎塘想了会儿,说,“名字我记不清了,好像是姓……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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