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用毛巾仔仔细细擦拭他身体替他降温,连手指都擦得精细,动作温柔,指尖划过那人温润眉眼,淡淡道,“药物是辅助,关键还是看他自己。”
艾尔死亡画面一幕幕回放在眼前,像是个古旧的放映机,那些暴徒淋漓谩骂与讥笑,艾尔被拔下指甲的凄惨哭叫,血肉模糊的躯体已经被鞭子抽得变形,艾尔在哭喊中在乞求求救,他仿佛在一声声在凄厉呼唤着唐知白名字,‘阿诉救救我……阿诉救救我……’唐知白却被捆绑在旁边完全不能动,他多想冲上去将那些暴徒碎尸万段,或者拦下那些鞭刑,可是他做不到!
他只能痛哭毫无作为,他救不了艾尔,唐知白疼恨自己的无用,他心中一遍遍朝那些人崩溃呐喊,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天昏地暗的残忍折磨是个轮回,唐知白几乎哭得失声。
现实中,他在不断悲哀哭泣,呢喃中痛苦叫出艾尔的名字,之后又叫了无数声路易。
路易握住他双手,温柔低语,“白,醒来,那不是真的。”
一晚上唐知白高烧反复,西墨也担忧的坐在走廊沙发上守着爸爸。
后半夜,路易从卧室中走了出来,西墨一下子跳起来,紧张地询问情况,“父亲,爸爸怎么样了?”
路易吩咐厨房弄些清淡流食,他瞥了眼西墨,“退烧了,为什么现在还没睡?”
西墨极为害怕这位父亲,而且他们很少有这样独处的机会,西墨垂下头,“我担心爸爸睡不着。”
路易面无表情,“去睡吧,如果你父亲醒了看见你这样,他会担心。”
父亲从来说一不二,不喜欢有人违逆他的指令,西墨咬咬唇,点头道,“是的。”就往卧室走去。
忽然,路易扶着木框,极为冷淡声音传来,“你背后动作收敛一点,你爸爸不是傻子,如果伤害了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让他一震,惊骇的机械转头看向父亲,可路易已经进入卧室,大门闭合将他关在门外,西墨一身冷汗,指尖微微颤动,原来父亲风轻云淡口吻中,已经有了严重警告的意味。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眼里只有爸爸,如果终有一天自己会伤害到脆弱的爸爸,他会毫不留情的被父亲抹杀……
竖日,唐知白高烧褪去一直沉厌厌的,坐在床上呆滞,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望着一处发呆眼泪控制不住流,昨天今天哭得太多,喉咙已经像烧起来一样痛。路易将几个软垫放置在床头,尽量让他舒服一些。
别墅里人虽多,今天像死寂了般,没人敢吭声都在埋头自己工作。
路易也再外出处理事务,一直在家陪伴他,他只静静坐在床边,时而擦拭去唐知白眼泪,时而抚摸他额头,检查身体状况有没有反复。
这一次唐知白打击实在太大,人有些濒临崩溃,上次林霄因的意外已经让他沉痛不已,但之前起码已有十年的心理铺垫,大脑皮质功能丧失瘫在病床上和死亡不过一步之遥,与这次艾尔·莱斯特的死亡性质完全不同,这是朝夕相伴的朋友说没就没了。
而且是唐知白亲手将他送上了修罗场,他心中痛苦之余必然还有自责。
路易很清楚唐知白的性格,对别人或许可以视而不见,但对亲朋绝对至情至性。
一杯温水递到唇边,“哭了一天,喝一口润润喉咙。”里面还放了金银花,飘着淡淡清香。
唐知白低头瞥了眼水,就侧过头避开,哑道,“不想喝。”
路易他将玻璃杯放下,“白,我不喜欢你这个状态,伤害到自己我会生气的,会非常生气。”
他红肿着双眼,状态极差,“我只是想不通,活生生的人怎么没了……就没了……他那么胆小那么怕疼,是怎么忍受那些手段的?”
大颗晶莹泪珠滚落,路易轻叹口气,坐到床上搂住他,“据说沙尔曼当时找到尸体就发疯了,他运到军营后寸步不离一直守着,所以艾尔·莱斯特在军营里放了十几天,有人一靠近尸体他就发飙,后来尸体开始发臭,有的士兵们实在受不了,又害怕产生瘟疫病毒。”
唐知白冷笑,“所以他回到伦敦就开始夜夜笙歌的烂醉,呵,怙恶不悛,真是好一出痴情人的场面。艾尔那么善良那么美好的一个人,从十三岁起就跟着他,他根本不配!”
“是后来影响太大,军队商议之后,公爵亲信就迷晕了沙尔曼将他偷偷运回伦敦,尸体,就被他们悄悄火化了。”言下之意,便是如今连尸体也消失了。
“尸体……没了?”
第116章
他呆呆拉住路易手臂, “你说,如果当初我极力阻止他,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一样?”
路易颔首, 淡淡道,“他求我的时候, 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莱斯特是个有思维的个体,你阻止不了的。”
“可是路易……我再也没有朋友了, 艾尔再也不会回来了……”唐知白靠在他肩膀, 双眸茫然,说得无助极了。
“没关系,你还有我。”路易紧紧拥住他,低垂星眸中闪过暗流, 似璀璨星辰也似磅礴大海, 弥漫着坟墓的冰冷白雾, 层层叠叠围困在唐知白身边, 有些占有爱欲从始至终不曾改变。
……
颓靡了三个多月, 唐知白一直未恢复精神躺在房间病怏怏的,这是心病, 没有那么快痊愈。见爸爸低落消沉,西墨便每天到他卧室朗读书籍给他听, 男孩清脆开朗的嗓音和着窗外耀眼阳光, 宁静致柔, 一切都那么美好。
“爸爸,我读得好听吗?”西墨扬起脑袋笑笑,湿漉漉眼神中充满乞求夸奖。
这个年纪能熟读这么多生僻词语,已经很不起了, 唐知白揉揉男孩头发,他几乎和路易小时候一样聪明,大脑过目不忘,学习从来不用他操心。
“很好听。”
西墨双眸一亮,“爸爸,今天太阳很温暖,我们去花园里晒晒阳光吧。”
唐知白收回手,神色黯然,轻声道,“爸爸有些累,你自己去吧带上翠丝小姐,注意别摔倒了。”
……
安茹家族的眼线已经在苏格兰探寻了几个月的消息,也没找到艾尔尸体,也许就像最开始传递过来的那样,尸体早已被火化,骨灰在战乱中遗失或者如同无名尸体那样被挥撒山林,只要没有被人死后践踏,唐知白都能够自我哄骗的心安一些。
就算尸骨无存、就算挫骨扬灰,唐知白也不忍心让艾尔做一个飘荡的孤魂野鬼,在风雨中飘零没有归期,后来,他和路易商议后买下一块墓地,想为他举行一场葬礼。
可悲的是,关于艾尔的家人。
莱斯特子爵早已带着全家人回到老家曼彻斯特,听曾经艾尔的口吻,他登报断绝血缘关系,莫过于家族里出过最丢人羞耻的事情,只怕莱斯特先生已对这个曾经的小儿子失望至极,整整几年了无音讯。其实唐知白清楚的,莱斯特先生那么疼艾尔,怎么可能会因为他一时的糊涂而狠下心肠一辈子不理会,等动荡时局过去,子爵会想通的。
可如今要已这样的噩耗召回两个花甲老人,唐知白如何忍心。
有的时候一个叛逆不知音信的儿子远比一个惨死战场的儿子,带来的伤害要小得多。
辗转反侧三天,唐知白忍痛下定决心,艾尔终究是渴望父亲的原谅和亲人的温暖的,他一直很愧疚,依照地址朝曼彻斯特农场寄去一封信,一封亲手书写下的很长很长的信。
很快他就得到了莱斯特子爵的亲笔回信,很短很简洁。
……
七月,在蔷薇花盛开的墓园,犹如一片从未有人踏足的森林,碧绿又略带湿气的苔藓铺在石头与树丛上,又有股泥土陈腐的味道,在旁边教堂主持完追思礼拜,整个追思会孤独静默,莱斯特夫人泣不成声,几次几欲要晕倒在大儿子怀中,子爵坐在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那瘦弱颤抖的双肩暴露了他此时情绪。
随后,教堂丧钟敲响,牧师带着人群穿过森林,将一捧捧泥土放置到棺材上,那棺材中只有艾尔邮寄过来的封封信件。
奏哀乐,人们唱起圣赞诗,开始祷告,这场葬礼来的人不多,所以没有多余交流。
莫里斯走过来压低声音在路易耳边说了几句,路易扬起冷笑,“随他吧。”
大儿子搀扶着夫人走过来,她穿着黑纱裙双眸哭得红肿憔悴,却尽量保持礼仪的朝唐知白虔诚道谢,“林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对艾尔做的一切,这种感激我们甚至已经无以回报,我……”话喑哑在喉咙间,老妇人哽咽得无法再继续交流。
看着双鬓花白的老妇人枯槁成这副模样,早已和年幼时那个丰腴的子爵夫人相去甚远,看来莱斯特一家在曼彻斯特也吃了许多苦,唐知白很心酸,这是艾尔的父母啊……他忙阻止老夫人的大礼,“艾尔是我的朋友,我所能做的微不足道。我想,这场葬礼能见到你们,也是艾尔这几年的心愿。”
“我从来没怪过他,这个傻孩子,怎么这么倔。”老妇人擦拭去泪水,连他大哥都难受得偏过头。
“好了,在孩子墓碑前这么哭,成什么样子。”莱斯特先生硬生生喝止住她。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老妇人情绪决堤,彻底跪倒在墓碑旁,凄哀地抚摸着石碑就像在抚摸着自己孩子,“我的艾尔,还那么年轻,以后的生活还很长……你回来,让母亲看一眼呀,这些年母亲夜夜都在想你……”此情景,连他大哥都难受得红了眼,莱斯特先生也控制不住垂下头,暴露出老人脆弱的一面,“那是你的家啊,想回来就回来,这么倔干什么。”
唐知白垂首路易身边,感受着静默悲哀气息,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大家都很难受。
路易道,“他为自己的信仰而死,你不应该感到难过。”
收敛好情绪,斯莱特先生朝他道,“这一次真的感谢你通知我们,否则我们还不知道……”他一顿,郑重道,“如果以后需要帮助莱斯特家族会尽全力相助的。”
贵族的承诺价值千金,尤其对于他们这种老派贵族来说,莱斯特子爵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今安茹家族地位和危险身份,谁都不想掺和就这样的事情,所以,唐知白知道这是个不小的承诺。唐知白认真回答道,“谢谢您,子爵大人。”
莱斯特子爵讽刺一笑,自嘲道:“哪里还有什么子爵不子爵的,以后叫我斯莱特先生吧。”看得出他浑浊双眸,早已心死如灰。
白雾弥漫中,黑色风衣包裹着男孩清瘦的身躯,西墨冷静注视那块墓碑,“爸爸,我记得他的。”
唐知白牵着他的小手,记起那个花园午后仿佛近在昨日,“宝贝,那时候你应该才一岁。”
西墨固执道,“我记得的,他好像有一头耀眼的金发。”
所有人一愣,悲哀的沉浸在了往昔回忆之中。
事后,路易派人将莱斯特一家送回酒店,他们身份特殊,吸引不少政客注意,最怕的还是那群仇视贵族的邪|教暴徒,所以来到伦敦的安危和行程都是由加列在负责。
回程路上,唐知白疲惫地靠在路易怀中,路易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车的人都很安静,没有喜欢去潮湿的墓地,带着浓浓丧事气息。
忽然,尼尔急急踩下刹车,整车一震。
尼尔差点撞到人,他气得打开窗户直骂,“妈的!短命鬼找死是不是,你小子冲出来找车撞!”
唐知白直起身,疑惑地看了眼路易。
见那人还不走,尼尔掏出枪打开车门,“嘿,来找茬的?”
那个裹着黑色风衣和西装,杵着拐棍帽檐将脸和身躯紧紧包裹,站在街中央任由尼尔恐吓不为所动,他抬起头看向车中,犹如鹰一般尖锐双眼仿佛可以将人看穿。
唐知白一见到这个人,就怒意盈满,他毫无理智的径直冲下车,“我没去找你麻烦,你还敢来找我!尤其还挑在今天,沙尔曼你还有没有心?”
荣西·沙尔曼摘下帽子,朝他冷静道:“林诉,我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我知道你帮艾尔办了葬礼还邀请了他父母,虽然我们之间有恩怨,但我想向你表示感谢和歉意,那天是我喝醉了说得难听,让你在那种情况下接到艾尔死讯,你是他的朋友,这是我的错。”此时的荣西已经修剪去邋遢头发和刮胡须,除了眼下青白,又恢复成了曾经那个英俊风光无限的军官,只是脸上多了很多杀伐决断的戾气。
“不必。”唐知白冷冷讽刺,“你应该道歉的人是莱斯特一家。”
荣西已经整理好心态,点点头,“我会去的。”
“我来是想将这个交给你。”他拿出一盒金条,双眸有些麻木哀痛,“这是艾尔葬礼的钱,其实应该由我来举行这场仪式,但我觉得莱斯特夫妻会接受不了,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
唐知白震惊地看着那盒闪耀的黄金,一时语塞。
艾尔已经死去,成了一捧冰冷的骨灰,而罪魁祸首却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分析情况,冷淡的拿出钱来买卖交易,唐知白是个温和的人,但再温和的人也有被逼急的时候,他压抑不住滔天怒火,一巴掌掀翻这盒子,怒道,“荣西·沙尔曼!你是在侮辱我吗?还是在今天你连死去的艾尔都不想放过!连他也要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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