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议论纷纷时,姬慕清坦然来到殿中,“使臣说笑的吧,太子殿下若想要赤金的土地,大可不用这种自降身份的法子。”
闻言,雅加侧过身向他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道:“听说姬将军近些年骁勇非常,漠烟关一战更是打得吾国将士节节败退。但如今边防早就休战,且吾王对两国冰释前嫌很有信心。”
“信心?”姬慕清冷笑了声,挺直腰背从他的肩头擦过行至后方,“是因为他吗?”
坐在轮椅上的人被猝然摘去了面具,周围瞧清了他的脸后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眉眼倒还挺像。”姬慕清缓缓倾身与之对视,“不知阁下现在能告知身份了吗?”
先前在城门外,姬慕清在知道人姓氏后逼问了几句,但病公子总是摇头不言,到最后临行前许是出于好心低言了一句:“面圣时会当众说的,将军着急不得。”
就因这一句话,姬慕清也完全确信了他们要当众戳穿君后的身份,而到那时,萧北辰的处境便会转瞬艰难。思索间,他回头望向萧北辰,却见对方的面色竟有些白。
他忙给了一个宽慰的眼神。事发突然,自己先前该告知一二的。
这时,雅加也开始郑重介绍道:“君上,这位楚公子是吾国曾经的王室之人,与吾王同辈。只可惜他在当年输给了吾王,如今已被贬为庶民。不过吾王仁慈,念在他长姐还殚精竭虑地为吾国操劳,便留了他一命。”
姬慕清的脸色也变得苍白,但还是保持着镇定地道:“贵国使臣一再不通报东乾,私自携了王室之人同来,是真心觉得朝廷能容忍贵国存有异心?”他的口吻冷至冰点,对上人的眼眸闪着寒光。“尊使信不信,不用什么继承,本将军二十三岁之前,便能荡、平、赤、金。”
雅加被吓住了。但他还是顶着姬慕清的威压将话说完,“尊贵的君上,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微臣本想循序渐进地说,但现下便只能直言了。这位楚公子的长姐曾偷潜入东乾为吾国筹谋,但最后有幸受君上垂怜……”
“住口!”萧天泽蹿的站起,额头上冒了青筋。秘密揭露得太快,他看着底下皆震惊万分,一时还是无措。随即他正要开腔否认,却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大殿中似乎有让人不适的味道。
薛滔是时识眼色代替他出言道:“尊使可知非议东乾皇室可是重罪,若再胡言乱语,君上可不会顾及来使不斩。”
雅加擦了擦汗,依旧不屈,“微臣所言俱是属实,当年吾国的公主直下江南,易容顶替了槐州楚家千金的身份,后有变故才在君上的帮助下又换了身份。但吾国确信当朝君后就是先代赤金的公主啊!”
“咳咳咳——”萧天泽的双颊涨红得厉害,“一派胡言!”
“君上,楚公子一直随身带着君后真实容貌的画像,真假与否您敢验吗?”雅加的态度也逐渐强硬。
萧天泽的手紧紧握着,连声音都在颤抖,“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君上!若如此,那我们两国都不要好过!”雅加一把夺过放在轮椅旁的画像。将要展开时被姬慕清的手刀敲到后颈,晕了过去。
随即,姬慕清眼疾捞回了快要落地的画像,紧抓在手中。
萧天泽屏着呼吸目睹完一切后,心才缓缓沉下。他正松下紧绷的弦落座回御座,却见御史大夫凛然走到殿中央,启奏道:“君上!”御史大夫砰的一声跪下,“还望君上以社稷为重,就太子殿下的生母给众臣一个合理的说法。”
他忍着怒看两人被架了下去后,才重整了思绪道:“怎么,对方一句话就让你们敢质疑孤?太子可还是孤的儿子!”
御史大夫同左右看了看,又道:“可太子是未来继承大统之人,如若生母曾是赤金派来的细作,实在难以服众啊。”
“孤说了不是!”萧天泽的声音哑了许多。他指着底下众人斥道,“怎么,还想这场闹剧继续下去吗?平时反复说自己多么忠心,这会倒跟外人同气连枝,是打算反了不成!”
“微臣不敢。”
群臣皆低下头去,齐道:“君上息怒。”
见人不再出声,萧天泽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他人问:“赵将军可准备妥当?”
赵轲在一旁惊讶了许久,被周围人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启禀君上,守军已整装待发,当下便能护送来使返回赤金。”
萧天泽点头,长叹一声,“劳烦赵爱卿了。”
此话一完,殿内便是长久的静默。
姬慕清在人被带走后,就一直盯着画像看。如今的处境已是凶多吉少,朝中几位固执的重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正苦想对策时,他余光见一个人影已经走到了跟前。
“陵景。”萧北辰柔声唤了唤,伸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可以给本殿吗?”
在萧天泽忙叫人拦下的同时,姬慕清猛地后撤一步。他看着萧北辰面上是如平常一样的淡定,但伸手却是极为小心翼翼,自己就更是慌了。
他强颜笑了笑,“有什么好看的。”周围的官员也逐渐蠢蠢欲动,他抱死了画像,没等对面再言,就一咬牙往殿外逃去。
萧北辰见人抵触,便没有再逼了。所幸姬慕清这一跑没敢再回头,不然还能瞧见他眼神中从心底发出的歉意。
在宦官和近卫的重重环绕下,萧北辰也不想去应付群臣的目光了。而当众人陆续退朝后,大殿内的沉闷便被忽来的凉风轻易扫开。
身边都是事先换到殿中可信任的人,萧北辰抬眼去看高处的御座,整了整衣袖后叹道:“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 21/04/06第一更
这次停了好久,一气呵成最后的大剧情,后面还有万字!
第65章 质问
“爹,君上会怎么做?”姬慕清直接回了府后,便将画像藏了起来。他没有看,而其他人回来时也没有过问。
姬怀远搓着手指,安慰道:“爹怎能揣度圣意,不过虽然如今许多大臣都留在了宫中跪请君上告知真相,但晾他们一阵子,他们就只会开始考虑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毕竟得了真相又如何,明眼人都知道,太子之所以是太子,与君后的关系并不大。”
“是吗?”姬慕清蹲坐在椅上,抬眼问道。
姬怀远能察觉到屋里惶惶不安的气氛。他叹了叹,如实道:“那最开始确是因为君后受宠,君上才会爱屋及乌,细心栽培。”
他倏地一顿,徐徐道:“帝王心也是人心,有情亦有理。你看君上一直都偏爱太子,而宁王从小就不被待见。起初众人以为是能碰见宓妃的缘故,但宁王自己搬到其它宫殿后,君上多去了几次,到最后还是都被宁王的蛮横胡闹气了出来——太子不只是君后之子,就像宁王不只是宓妃之子。你看如今宁王有所作为后,不也得了君宠吗?”
“爹,不一样的,这次是国事。”姬慕清低下头去,“暂不论君后在宫中长达三年的潜伏收买了多少人心,做了多少危害东乾之事,就说如今赤金这一闹,殿下所有向他的民心都摇摇欲坠了,更别谈以后……殿下本该会是被众星捧月的明君。”
不知不觉间,姬怀远已落座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方寸大乱的样子,他犹疑了片刻,还是低声告知:“你以为,君上当时不知道吗?”
随后,姬怀远以为姬慕清会惊异反问,未想他只是冷冷地道:“君上当时是否及时处置了君后我并不想知道,毕竟如今君后尸骨已寒,她爬不出地狱救自己的儿子,君上两难之间也多半会选择顺应民心。”
说完,他仰高头笑了笑,从椅子上一跃而下。
姬怀远没有拉住人,只能看着他将房门敞开,临走前停下了脚步道:“爹,过去的我,国与殿下并重,但后来发现自己还是私心更多。如今的姬慕清,家与国终于并重不得了。”
他缓缓回首,恰巧让落日余晖勾勒出他的侧颜,一如年少肆意,“我现下入宫,会求君上准我领兵出征,赤金收于囊中,殿下的处境会好很多——希望君上能识相。”
……
犹疑良久后,姬慕清还是决定在公服里面穿上劲装。他从卧房出来,刚好能送离最后一点天光。是时段彦走上前来,禀报道:“主子,手下人已经去追赵轲将军了,方才飞鸽传信回来,说是还没追上。”
姬慕清眉宇间转瞬凝重。赵轲并不是要紧赶回去的,随行的使臣都是坐马车,还有一个病弱的公子,没理由走这么快。
“让他们继续追。”姬慕清肃下神色,“若是到了主营还不见人,就代本将军发令到边防:今夜严守,加强巡逻。”
“对了,还有。”他把将走的段彦叫住,想了想,还是将怀中的东西给了出去,“本将军出宫时,见宫门口多了几个生面孔。”
段彦看着手心能调出南衙禁军的符节,有一瞬的茫然,“主子这是要干嘛?”
“今夜王宫恐有异动,我也许会待在长华殿许久。那时若你在外面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尽管出宫去带兵过来。”姬慕清从桌上拿了护指就走。
“不是,主子。”段彦紧跟上前,“属下对朝上之事亦有些耳闻。如今事情尚不明晰,属下并不觉得太子殿下被动,没有翻身的机会。”
姬慕清快步走过长廊,行至大院,道:“殿下怕现在还没缓过来,自然不会作何举动。只是到了明日,满都皆知君后为谁,那时殿下或多或少都失了势。”
段彦恍然,“这样一看,赤金此番反而还是操之过急,毕竟太子殿下较君上更看重人命,念着生养之情,待登上王位后许会帮衬赤金一二。”
“我问你,如若王宫里的禁卫军反了一部分,君上遇刺而又无力去调北衙或是南衙的禁军,殿下当如何?”姬慕清道。
“那太子殿下可以先行代君上调兵。”
姬慕清猝然停住脚步,回头沉身说:“如果殿下不做呢?”段彦被问住了。他勾起一点嘴角,又道:“如今一切尚不明晰,最易让人冲动行事。这便是对方想要的:君上被束缚在长华殿,而太子不动,那时逼宫便成了。”
***
“主子,君上前面同意几位朝廷重臣入长华殿共商大义,没多久就生生被气晕了过去。”夜幕低垂,莫羽悄悄带着消息而归,“现下君上头疼得厉害,重臣也还在殿中候着,实在是见不了您。”
萧北辰回殿后便叫旁人全部远离,也一直没叫人点灯。这会书看不下去了,他就只能泡些茶喝,“罢了,嘱咐薛总管让父王务必把解毒的药喝了。”
莫羽见他一幅没事人的样子,还是没忍住试探道:“主子,方才苏姨来访,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大多是事实,也没法选择不听。”萧北辰苦笑了声。过了许久,他又看着人开口道:“本殿知道你是随母后进宫的,对她有同别人不一样的感情,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姨才会找上你,希望你能支持这筹谋多年的大计。”
莫羽颔首,语气诚恳,“但属下自始至终都只会忠于主子。”
萧北辰笑了笑,并不打算继续言谈这事。随后,他望向紧闭的纱窗,发觉有人影晃动,便无奈问道:“姬将军可入了宫?”
“已在长华殿待了有些时辰了。”莫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有人窃听,“似乎已经跟各位大臣达成了共识。”
“本殿其实不喜欢他奋不顾身为本殿考虑,他总会伤着自己。”萧北辰缓缓落座,燃了一盏莲花灯,“但本殿最后总是先妥协的那个。”
火苗映在眸中留下光点,微弱而又聊以慰籍。
“去把那东西端上来。”萧北辰勾了勾唇,淡淡地道,“再去请姬将军,说本殿现下……很想他。”
姬慕清并未来得及见上萧天泽的面,更准确的说,留在宫中的一干大臣气晕他后就只能在殿中来回踱步,进出不得。
接到萧北辰的召见后,姬慕清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赴约。
他到东宫的时候就已经几乎不见人烟,而清辉殿更是冷清,连宫灯都熄去了半数。推开主殿的门时,他正见萧北辰坐在茶桌旁。
桌上只有一盏孤灯,照不清萧北辰的神色。“殿下召我来是有何事?”迟疑了许久,他还是决定先出声问了。
萧北辰偏头看了看他,直言道:“你要出征?”
“本殿记得之前你答应过以后这种事会先同本殿商量。”姬慕清还没回便又听得了这话。他张了张口,抬首瞧见了对方眼中的落寞。
他深呼出一口气才走上前说:“那我现在跟你说,可以吗?”
“可以,坐下谈吧。”萧北辰很快便柔声回了。随后,他见姬慕清略显谨慎地落座在他对面,便视若无睹地推了推桌上的茶杯,“之前费了很多口舌吧,先润润嗓。”
到了夜晚,姬慕清大多是不处理事务的,但眼前这杯却是浓茶。他顿了顿,试探着看了对面几眼,“让殿下操心了。”
萧北辰笑了笑,作势要拿回那杯茶,但姬慕清还是先行端起,一饮而尽。随后,姬慕清看着面前眉眼,隐隐发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看着我做什么?”萧北辰不慌不忙地迎上目光,又给他倒了杯茶,“那本殿就直接问了,怎么又突然做了决定?”
姬慕清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道:“本来就是微臣的一个心愿。”
“说实话。”萧北辰对于他的谎言也没有再委婉了。随之,萧北辰久等不到人回话,复认真地道:“姬陵景,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就算,就算我一生至此了却,我都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什么了却一生?”姬慕清猝然瞠大的双眼中已现水色,“你明明知道我最听不得这个的。”
萧北辰没有安慰,而是逼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母后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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