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撑着窗台,轻轻松松地跳进来:“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维里的手指摩挲着衬衣的左侧,靠近心口的位置,面色古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抖开衣服的内衬,指腹下的触感凹凸不平。
“你过来。”维里招招手。
肖恩好奇地凑过去,就见维里撑开衣服,让衬衣迎着太阳,胸襟处慢慢浮现出一朵紫罗兰,大小和徽章无异。
“它好像融进了衣服里,”维里喃喃道,“是它救了我一命吗?”
肖恩哑口无言:“我可没遇到这种情况。”他那枚紫罗兰徽章,在替他挡下致命一击后,直接化作沉重的石头,再也没有之前的晶莹剔透。
维里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反正这件烧焦的衣服他也不打算再穿。
重新把衬衣放回衣柜里,维里关上柜门,问道:“你找我应该是有别的事情。”
“对,”肖恩点头,“你之前交给我的炼金术傀儡,已经研究出来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人偶,只有食指长短,简单地稻草扎起来,做工粗糙,只能大致看出是个人样,周身都有神秘的纹路。
这是约翰脱身时所用的傀儡。
肖恩随手一抛,把人偶丢到了维里的怀中。
维里迅速闪开,任由炼金术人偶掉在地上。他对人偶的嫌弃溢于言表:“有发现?”知道列车上的约翰,并非他所熟知的那位后,就不再掩饰对他的厌恶。
“很可惜,没有发现。”肖恩弯腰把人偶捡回来,“你怎么养出一副大少爷脾气的?这可是和教廷法术有关的魔法物品,摔坏了我会被梅森修理的。”
维里说:“你不觉得这个人偶的姿势,很眼熟吗?”
肖恩让人偶翻了个身,一眼就看见后面紫罗兰模样的永生十字架。
他一点就透:“神殿里的尼尔?”
“约翰和尼尔既然是双胞胎,应该会有联系,再等几天,我看能不能再进入尼尔的记忆里。”话虽然这么说,维里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他坚信,自己一定会再度入梦。
四年的相处里,他了解尼尔的性格。
他肯定是有什么信息想传达给他,又顾忌着谁,才会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以记忆读取的形式全部灌输给他。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尼尔怎么那么确定自己会在那个时间点,前往那座神殿?
果不其然,当夜,他又做了梦。梦境中的一切清晰而真实,好似亲身经历。
是尼尔和约翰的谈话。
一间狭窄的小木屋内,兄弟两人相对而坐,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
相同的两张脸都笼罩都在斗篷中,昏暗的灯光中,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尼尔伸手,拨了拨灯芯,率先开口:“约翰,你太鲁莽了。”
尼尔的音色平凡,语调和缓:“你不该用这么极端并且引人注意的方式,来驱逐迷雾之森里的佣兵。”
“为什么不行?我这办法效果立竿见影。”约翰轻哼,“上次那个佣兵团误打误撞找到阿斯加尔德的入口遗迹,有一就有二,万一还有人也进去,那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尼尔叹了口气:“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约翰抱臂,嗤笑道,“你看,主教将寻找阿斯加尔德的任务交给我们后,只有我找到线索,你瞻前顾后,到现在还在原地打转。”
尼尔避而不答,另外提起一件事:“你用了替身傀儡?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约翰恨恨道,“还不就是帝国那个维里·海顿,鬼知道他怎么认出我的?他到底是什么剑士?我差点就被他杀了!”
约翰藏在斗篷下的脸,尽是怨毒之色,隐隐含着惧意。
尼尔发现了约翰的色厉内荏,并没有点破。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希望你做事前能三思,亡灵魔法虽然所向披靡,但反噬也很严重,你我天赋一般,没法和堕落主教相比。”
约翰瞥了他一眼,轻蔑地笑:“尼尔,你该不会是在帝国待太久,连志气都被磨灭了?我们既然能接受这样的重任,就说明教皇陛下看重我,你没志气,可不代表我没有。只要拼一拼,我就能成为红衣主教——”
约翰神情狂热起来:“甚至是教皇。”
尼尔看着他,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然你作出了选择,那就好自为之。”
他挥开斗篷,大步踏出木屋,消失在森林幽深的夜色里。
梦境停止在在走出森林的那一刻。
维里半夜惊醒,背上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他抹去额头的汗水,起身换了件衣服。深夜里,佣兵总部安静到渗人,花朵在夜色中静静地绽放,偶尔有凄厉的鸟鸣回荡在高空上,听起来飘渺不定。
维里借着月色,拿起一支羽毛笔,把梦里尼尔走过的路线画出来。
他现在十分肯定,尼尔早就盘算好把记忆全盘交给他,所以才会诱导式地同约翰说话。教廷的目的并不是寻找权杖,而是找到“阿斯加尔德”。
维里沉思片刻,把阿斯加尔德的读音记下。
它应该是一个遗迹,或者——
神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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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3=
第25章 危急
清晨天还没亮,维里便换好衣服,检查自己的小提琴。
屋中亮起一盏灯,将将能照亮一方。维里把琴盒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慢慢打开琴盖,露出小提琴的真容。
经过弗莱尔森林那一仗,也不知道小提琴有没有损伤。
维里借着灯光仔细检查这把小提琴,唯恐它有半点瑕疵。这把琴是他的寄托,也是他的武器。
紫罗兰战争结束后不久,他选择留在王都成为一名剑术教师。
学院安逸清闲的环境让维里很不适应,初来乍到几个月,他都风声鹤唳,剑术不比魔法,他必须随身带着剑,才有安全感。
维里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善茬。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手里还提着锋利的剑,看谁都像在看仇人,杀气四溢,让他身边的人成天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就连维里自己都担忧,若是有朝一日,他控制不住凶性,伤到周围无辜的人该怎么办?
他在紫罗兰战争里的赫赫凶名广为流传,脸或许对不上,但知情人都知道他姓甚名谁。
和校长结识完全是巧合。
维里清楚,他在战场里待太久,总是跃跃欲试,想要和旁人一较高下,不见血就不会停止。夜深入睡后,出现在梦里的,都是残肢血肉。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糟糕的睡眠让他的情绪更加差劲,周围人都把他当成洪水猛兽。
大约一个月后,维里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他反复思索,决定重新捡起小提琴。
伊格纳斯曾经说,音乐可以安抚躁动不安的心,令人心情舒畅。
他深以为然。
为了压抑住自己内心翻涌的破坏欲,他开始花费大量时间寻找乐谱,一点点找回以前的手感。
他练琴的场所,就在自己的花圃。
开始练琴后十来天,他的花圃迎来一位不速之客。来人身材矮小,个头和篱笆差不多高。维里原本以为是哪里的小孩,走近一看,却发现是一位胡须又白又长的小老头。
小老头昂起下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维里拿着小提琴,神色古怪:“我叫维里·海顿。”他看着小老头的眉毛与眼睛,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很好,”小老头盯着他手里的小提琴,“我是阿尔弗雷德·比佛。”
维里终于想起来,他在陈列室看过小老头的画像,画像底端名牌上刻着阿尔弗雷德·比佛。
学院现任校长,种族侏儒。
阿尔弗雷德校长帮他重新修复小提琴,并将他惯用的长剑融入小提琴中,只要催动魔法,就能将它变成武器。
这样,维里自己可以安心,也能让担心他携带武器的人安心。
灯光下,小提琴琥珀色的琴身泛着温润的光,靠近琴弦的地方,有几处斑驳的银色。维里轻轻摩挲那几处缺口,神色晦暗不明。
他要单独去一趟遗弃神殿。
炼金术人偶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人偶背后画出的花朵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阴森诡异。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花瓣舒卷,组成三长一短的简易十字架。
从尼尔的记忆中,维里得知了炼金术人偶的用途。
在人偶中的胸口,存着一滴血,当作心脏,能在生死关头救下血滴的主人,代替他身死。这种人偶相当于教廷中人的第二条命,轻易不能用,一旦使用,人偶中储存的鲜血便会化作十字架,刻在它的身后。
就和神殿中的尼尔姿势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维里的心抽痛了一下。
“这都是他的选择,”维里按着心口,轻声说。
把炼金术人偶放进口袋,他提起琴盒,大步向外走去。
维里和肖恩坦诚交谈过,他已经将尼尔的记忆,毫无保留地告诉肖恩。
约翰是个鲁莽又自大的家伙,十分憎恨帝国,所以才会采用唤醒亡灵这种极端的方式。死在迷雾之森里的佣兵成千上万,几百年里,尸骨聚起来都能堆砌出一座城。周围被袭击的村镇,亡灵则来自墓地。
多么可笑,这些亡灵竟然是自诩正义的教廷之人操控的。
尼尔的想法没有错,教廷的牧师和被称作异端的亡灵法师,其实本质没什么不同。
他骑着马,沿着河流往峡谷奔驰。前往神殿的路途,他烂熟于心,闭着眼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从东边的山后冉冉升起,大地涂上属于朝霞的颜色。
到达隐藏在山中的神殿时,天光大亮。
神殿还在沉睡,周围的树木呈现出独特的深绿色,近似于黑。乌压压地从四面八方盖下,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维里拨开眼前垂下的枝叶,抬头打量这座坍圮的神殿。
光还没能落入隐蔽的山谷,神殿的轮廓隐没在沉沉的昏暗中,维里踏出一步,脚底的枯枝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肌肉绷紧,快步走向神殿。
墙壁上的装饰脱落得七七八八,只有壁画鲜艳如新。
他刚踏上殿前的阶梯,就蓦然察觉到奇特的视线。
有人躲在暗处,悄悄观察他,眼神灼人,甚至烧得他后背有些发热。维里不动声色,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那座雕像面前。
石雕仍旧维持着拥抱的姿态,神情忧郁,惹人怜惜。维里的目光在石雕的脸庞上流连片刻,便狠狠心,挪开了视线。
即便长得再像,这也只是个雕像,并不是伊格纳斯本人。
他拿出炼金术傀儡,放在掌心中。
以他站立的地方为圆心,繁复的魔法阵线条从地板上浮现,光芒大盛,一座清晰的魔法阵出现在神殿内部。
维里一直疑惑,为什么这座魔法阵不攻击他。
在他的右侧,魔法阵中有一片十字架组成的花丛,他定定神,信手一抛,炼金术傀儡准确地落在花丛中央。
维里迅速往后一退,巨大的十字架从天而降,呼啸着割破空气,狠狠地砸在地上。魔法阵迫不及待地禁锢住傀儡,五个粗大的锋利长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上,傀儡瞬间被长钉穿透,稻草碎屑胡乱飞溅。
砰——
长钉凿进十字架中,下一秒,十字架就猛地升起,高悬在壁画之下。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
维里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重新看向那片形似十字架的“花丛”。
魔法阵上多了一滴鲜红的血。
血液缓慢地流淌,最后消失在地板上。
被人窥视的感觉更重了,维里警觉地看向身后,神殿恢弘的殿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排骷髅,投下长长的倒影。骷髅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蓝色的火,惨白的骨头让人不寒而栗。
明明是极惊悚的场景,维里却忽然笑了起来:“你果真是个胆小鬼。”
他的目光刺过骷髅和高大的圆柱,一直抵达尽头的阶梯。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从骷髅后,转出一个身穿斗篷的矮小身影。
“约翰。”维里吐出那人的名字。
真正的约翰抬起头,遮掩在斗篷下的脸暴露出来。
维里再次叹息,为何自己会分辨不出约翰和尼尔?
明明这兄弟俩除了长相,再无相似的地方。
或许是自恃有骷髅在旁,约翰丝毫看不出上次的恐惧,他甚至扯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维里·海顿先生,好久不见。”
“距离上次我们见面,还不到半个月,”维里纠正。
他的手就放在琴盒上,等待随时拔剑。
约翰道:“我还以为凭借先生你的聪明,一定能分辨出我和哥哥的不同,没想到——”他语气嘲弄,脸上的笑也十足诡异,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维里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约翰耸耸肩,他就站在魔法阵的边缘,似乎顾忌着威慑力十足的魔法阵,“你不是把他杀了吗?”
他话音刚落,从他的身后,又走出一个人,体型与他相差不大,也穿着漆黑的斗篷。这“人”一出来,淡淡的血腥味漂浮在半空中,维里脸色大变,愤怒道:“尼尔是你的哥哥,你竟然把他的尸体炼成了亡灵。”
“为了教廷,本来就该献出一切,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约翰理所当然地说。
清风吹来,吹落那个人的斗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他的喉咙还插着一根长钉,鲜血早已凝固,干涸得不像样。“尼尔”眼眸低垂,若是忽视他略显扭曲的四肢和身上的长钉,还能勉强说得上像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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